第23章 (23)
帶回家,就是給人送了個活靶子。
陳冉笑了笑沒說話,目送沈宜修出了門。
……
陳冉沒什麽事做,幹脆叫了個車,直奔關愛中心來看思思,他之前跟沈宜修說過過年想來看思思,但是當時沈宜修好像不太高興,只說過幾天陪他一起去。可陳冉一天都不想等了,他有人陪着過年,思思沒有,雖說有老師有其他小朋友,但那到底是不一樣的。
陳冉到的時候,思思在房間裏畫畫,小美女穿着黑色的羊毛衫,紅色的棉布連衣裙,看起來溫暖又喜慶。
思思對他的到來,表達了她所能表達的最大熱情,指了指小書桌前的一個小凳子,微微笑了一下,說:“坐。”
于是陳冉乖乖地坐在她身邊,看着她畫畫,一邊随口問她些生活上的事情,小朋友間的事情,有的問題思思會用簡單的句子回答,有的則像吃飯掉米粒一樣,被直接忽略掉了。
陳冉也不當回事,問着問着倒自說自話起來。
“思思,你覺得一休哥哥好嗎?”雖說思思叫沈宜修哥哥感覺輩分有點亂,但是小姑娘從見到陳冉就一直叫冉冉哥哥,如果叫沈宜修叔叔,那感覺似乎更亂,所以就這麽叫下來了。
“不好。”思思這次回答得很快,簡直是在搶答。
“為什麽?”陳冉對這個回答也不太吃驚,卻有點哭笑不得。
田思思不答了,皺着眉頭,好像在想什麽不愉快的事情。
“我跟一休哥哥吵架了,你覺得我們應該和好嗎?”過了一會兒陳冉又問,他沒有指望思思能回答他,甚至不覺得思思能理解他們之間的關系。
“不應該。”但思思又很堅定地回答了:“他對你不好。”
陳冉笑了,耐心地解釋道:“過去不好,但現在……”他低頭掃了一眼攤在桌子上的畫,這随意的一眼卻讓陳冉生生停住嘴邊的話,緊接着一陣熱血上湧,眼前發黑,他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小矮凳在他身後咣當一聲翻倒在地。
剛才沒注意,思思一直在畫些亂七八糟的,也沒畫完,看着像是室內的家具,非常抽象的桌子凳子床什麽的,但陳冉這一眼再看過去,思思那副畫已經基本完成了,畫面右上角的床上多出來一個男人,雖說畫的不怎麽像,陳冉也一眼能看出來那是個微胖沒什麽頭發的男人,而且白花花一片,不着寸縷。
“思思,你畫的這是什麽?”陳冉的聲音有點發抖,他壓着胸口,希望只是自己反應過度了,思思可能只是無意看到了什麽電視電影鏡頭或者書裏的圖片……
“家和爸爸。”思思說。
“為什麽會突然畫爸爸?”陳冉覺得自己周圍的空氣突然就被抽空了,他覺得自己的心肺不堪重負,很可能下一秒身體就會在這樣強勢的氣壓差下爆炸。
“因為我看見他了。”
“什麽時候?”
“前幾天。”
“在哪裏看見爸爸了?”
“老師辦公室,”思思說:“還有一休哥哥也在。”
☆、無措
沈宜修正在沈家老太爺這邊跟一年半年見不得一次面的親戚們閑話家常,周芸也在。不過母子兩互相沒說一句話,連眼神都沒碰一碰,沈宜修倒是有心去道歉哄哄他親娘,奈何周芸不給他這個機會,一張臉冷若冰霜,連額頭的皺紋好像都格外深了深。
沈宜修也沒辦法,陳冉這個事,得慢慢來,離明年過年帶他回家的目标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突然手機叮的一聲,這些天盡是給他拜年的,沈宜修本來不想看,又想着不知陳冉在家幹嘛,怕是他發來的,就趕緊拿起來打開。
果然是冉冉發來的,沈宜修微彎嘴角,見信息上寫着:我去出租屋收拾東西,今晚就搬回去住。你晚上回來嗎?
沈宜修一時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細細一字一字看了一遍,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可笑着笑着,臉上就僵住了,雖說他對追回陳冉是很有信心的,但這……是不是有點太突然了?
他們家冉冉可不會這麽主動……沈宜修這麽想着,站起來想跟長輩們打個招呼走了。周芸正跟老太爺聊天,親熱又恭敬地剝了一個小蜜桔,給老人家遞了過去。
“爺爺,媽,我……”他話還沒說完,沈老爺子就放下手裏的手機,他正在讓周芸教他怎麽用微信發紅包。
“吃完飯再走吧。”老爺子摘下老花鏡,擡頭看着沈宜修,慢條斯理地說。
沈宜修垂手站着,過了好半天才點點頭。他給陳冉回信息:晚點回去,你今天先別去,我明天跟你一起去收拾。
可等他終于心不在焉地參加完家宴,急匆匆趕回丁香公寓,從樓下往陳冉房間看過去,卻發現黑漆漆的一片沒有開燈。
沈宜修邊上樓,邊給陳冉打電話,沒人接。他煩躁地挂斷電話,從電梯裏出來,意外地看見陳冉坐在家門口,抱着膝蓋埋着頭,身邊有個行李箱。
“冉冉?這是怎麽了?沒戴鑰匙?”沈宜修看了眼那個行李箱,疑惑地皺起眉頭:“不是說明天一起去嗎……”
“你等多久了?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樓道裏挺冷的,沈宜修心疼地走過去,要把陳冉扶起來。
陳冉仰起頭,對上沈宜修的眼睛。
樓道裏的燈閃了閃,這個燈最近有點問題,大過年的也沒人及時來修。
陳冉蒼白的臉在閃爍的光線裏晦暗不明,漆黑的瞳仁裏浮現出朦胧的水光,眼眶通紅。
“嗯,我沒帶鑰匙,你給我的鑰匙我忘了挂回鑰匙串上去了。”陳冉的聲音非常平淡,甚至有些漠然。
沈宜修說不出陳冉哪裏古怪,就是覺得哪裏都不對勁。
他把陳冉從地上拉起來,兩個人的肌膚相觸的瞬間,沈宜修愣住了,鑰匙停在半空中。陳冉應該在外面坐了很久了,剛剛站起來的時候身體都有些打晃,那麽他的手應該是冰涼的,可沈宜修拉住的手一片滾燙,那溫度已經有些吓人了。
“冉冉,你怎麽了?怎麽發燒了?”沈宜修馬上去摸陳冉的額頭,陳冉下意識地躲了一下,沈宜修一陣心痛自責,肯定是在外面等太久着涼了。
“一休哥,”陳冉叫了他一聲,腿一軟,跌進他懷裏:“我錯了。”
……
沈宜修心裏一片混亂,冉冉這是燒糊塗了嗎?他手忙腳亂地把已經昏迷不醒的陳冉抱回屋裏,馬上打電話叫了醫生來。
“冉冉,喝水嗎?”沈宜修倒了一杯溫水,在杯子上插了根吸管,輕輕推了推陳冉,送到他嘴邊上。
陳冉動了動,茫然地睜開眼睛,他怔怔地看着沈宜修好幾秒,好像才反應過來眼前這男人是誰,跟他是什麽關系。
“我真的錯了。”陳冉用壓抑喑啞到不忍聽聞的聲音說:“我再也不會提分手了,我回來了。你別把思思送走行嗎?”
“你在說什麽?你今天去哪裏了?”沈宜修英挺的眉峰微微蹙起,語氣寒冷中透出幾分慌亂來。
陳冉看着他沒說話。
“你誤會了,冉冉。”沈宜修很敏銳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可是怎麽會呢?他早已經跟關愛中心的人打好招呼,他們絕對不會亂說話的。
但現在追究這個沒有用,他覺得委屈,急于辯解:“思思的生父不是我找去的,我是去把他送走的。”
可陳冉好像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他閉着眼睛,很慢很慢地呼出一口氣。
“你在聽嗎?冉冉?”沈宜修有點着急了,恨不得把陳冉從床上拖起來在他耳邊喊。
陳冉茫然地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能看出他表情驚慌痛苦,能聽出他聲音嘶啞顫抖,但就是無法分辨他到底在說什麽。意識仿佛被投入漆黑的深海,在暗潮洶湧的洋流中被撕扯成碎片,被毫不留情地沖散。
“我真的沒有!是我媽把人找來的!我不會把思思送走的。我發誓!”沈宜修緊緊握着陳冉的手,把他滾燙的手放在自己嘴邊,緊張而急切地親吻,好像這個親密的動作可以緩解他內心無處安放的焦慮一樣。
思思?思思!意識的碎片猶猶豫豫捕捉到這樣一個熟悉的名字,陳冉覺得那大概很重要,而眼前的人就是一切的主宰,生殺予奪,他必須去讨好。
陳冉突然翻身,半跪在床邊上,用力拉着沈宜修的手伸進了自己衣服裏,眼神渙散空茫,嘴上含糊又急切地說:“我真的錯了,你要怎麽樣才能答應?你要這個是不是?”
沈宜修愣了一下,然後用力掙脫陳冉的手,痛心疾首:“你怎麽了?冉冉!”他突然想到在西山別墅陳冉拿着刀刺傷他那天,眼神也是這樣凄惶又茫然。
“這樣不對嗎?那你是想要這個?”陳冉伸手去拉他的拉鏈,俯下-身去。
沈宜修猛地站起來,急退了兩步,撞上身後的衣櫃,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冉冉,你冷靜點……”
這時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沈宜修長長出了一口氣,穩穩心神去給醫生開門,甚至有種不合時宜的如釋重負的感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讓他措施不及,一時竟然完全無法應對。
……
陳冉到醫院以後,反反複複又燒了一天一夜,才終于清醒過來。他醒過來的時候,沈宜修在,林亦晖在,關愛中心的羅老師也在。
沈宜修見他醒了,馬上調動疲憊不堪的身體和五官,微微前傾,露出一個平和溫暖的笑容:“冉冉,你終于醒了,我們等你半天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要給你解釋清楚……”
林亦晖看了陳冉一眼,嘆了口氣,有些不情願地道:“年前周老師找我問過思思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她要幹嘛,就大概跟她說了說……對不起啊,冉冉。你別誤會你一休哥。”
羅倩關切地看着陳冉,小心翼翼地說:“後來田爸爸确實來找過思思,還鬧着去做親子鑒定,但是我們第一時間就通知沈先生了,我們沒讓他見思思,沈先生從來沒說過要把思思送走……你放心,我帶了思思好幾年,我也會保護她……你要不要給思思打個電話?她挺好的。”
陳冉迷茫地看着他們,剛剛醒過來,他神智本來還不太清楚,猛地聽這些人着急上火地說了這麽多話,一下反應不過來。
“你……還好嗎?”沈宜修深深皺眉,如果現在陳冉還像前天晚上一樣,完全無法理解他們的話,那他肯定會當場崩潰。
所有人都在等陳冉說話,病房裏一片靜谧,好像時間都停滞不前了。
“你們……先出去吧。”可能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陳冉終于說:“我知道了。”
林亦晖和羅倩逃出了病房,沈宜修還在猶豫陳冉說的這個“你們”到底包括不包括他在內。
“一休哥,我想問你一句話。”
陳冉打消了他的困惑,并且讓他心裏點燃了一點小小的期待。
“什麽話?你說。”
“如果沒有夜總會那件事,我也不答應跟你和好,你會怎麽做呢?如果我們和好了,但是我以後做錯了什麽事,有一點不順你的意,你又會怎麽做呢?”陳冉深深注視着沈宜修,目光清亮甚至有點悲憫,因為發燒的緣故,他的臉頰還帶着淡淡的潮紅,眼梢氤氲挂着微微水汽。
“我……”沈宜修一直自認即使算不上聰明絕頂老謀深算,但也絕對雙商在線,他當然知道現在應該怎麽回答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那現成的答案到了嘴邊,卻生生吐不出來。
他一瞬間的猶豫慌亂在陳冉通透的目光之下無所遁形,要出口的話更是梗在嘴邊,變成了一個無所适從的吞咽動作,喉結上下一滑,整個人僵在那裏。
是啊,他想過的,他沒辦法不承認,陳冉不算冤枉他。
陳冉輕輕苦笑,帶着一種意料之中的如釋重負,其實他們都明白,就算誰也沒明說過,沈宜修為什麽一開始能答應照顧思思。為什麽這些年把小姑娘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為什麽允許陳冉去看望,又絕對不允許他有任何處置決定權。他不就是為了哪天真的需要的時候,“迫不得已”的時候,用這個來控制陳冉嗎?
即使沈宜修到現在自己都不願意承認。但他确實清楚明白地知道,那個因為陳冉失去母親的小女孩兒是陳冉這輩子逃不開的軟肋。
“我明白了。我會回到你身邊。至于能不能讓你滿意,我也只能說盡量了。”陳冉平淡乏味地說,聲音聽起來有些力不從心的虛弱:“等到你厭倦我的那一天,到時候如果你要給我錢,我就拿着,然後把思思也帶走。我等着那一天。”
☆、心病
陳冉說到做到,确實乖乖回到沈宜修身邊,但是他跟沈宜修心裏都清楚,兜兜轉轉不過是一切都回到了起點,甚至連起點都不如。
表面上看,沈宜修是贏了,他成功追回了意外離去的小情人,讓這件事只夠資格作為他人生情史上的一個小插曲,小調劑。但是實際上,只有他知道自己輸得有多慘,陳冉人雖然在,但是心已經死了,那他跟擁有一個會動會說話的充氣娃娃有什麽不同呢?
這個荒誕的想法讓沈宜修覺得驚恐又羞愧,甚至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碰陳冉。
陳冉倒是無所謂,反而有種殘忍的自我放逐的輕松感,至少比沈宜修費盡心機對他好,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要輕松的多。就像他幾年前,第一次逃走的那七天一樣,被沈宜修逼得驚慌失措恐懼不安,最後被逼回了家,他反而輕松了,因為反正沒得選嘛,聽天由命誰還不會。
比起這兩個人各懷心思的微妙境況,其實更嚴峻的問題已經迫在眉睫,春天來了春天又走,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陳冉的精神狀态每況愈下。
其實從沈宜修把陳冉關在西山別墅的時候,陳冉就開始長期吃安眠類和抗抑郁的藥物,後來他出走的一段時間,藥基本就停了,現在回來,沈宜修自然又給他找了最權威的心理醫生、精神科醫生,看着他按時吃藥按時去治療。
但就是沒有用,陳冉也不配合,拒絕和醫生講話。不盯着他,他就不吃藥,沈宜修也不可能一天24小時看着他,剛說要讓保姆直接住在家裏,陳冉就大哭大鬧地拒絕,又說那要不冉冉你還住到別墅去,有人照顧也熱鬧點。
可陳冉反彈的更厲害了,不僅僅大哭大鬧,他直接跳坐上窗臺,一邊哭一邊對沈宜修說:“如果你再把我關起來,或者派人監視我,我就跳樓。”
沈宜修只好做罷,盡可能呆在家裏陪着他。
一開始陳冉還只是失眠抑郁,沈宜修覺得自己還能勉強應付得過來,盡其所能照顧陪伴安慰,晚上陳冉沒辦法入睡,他躺在陳冉身邊,給陳冉做頭部按摩,輕輕拍他的背,一哄就是大半夜,等陳冉終于迷糊睡着,自己才輕手輕腳去另外的房間睡覺,因為陳冉已經到了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醒,他們要是睡在一起他連翻身都不行的地步。
但到後來陳冉變得非常暴躁易怒,醫生診斷說是雙向障礙的時候,沈宜修就真的是心力交瘁,撐不住了。他一個事事不用親自動手,走到哪裏都衆星捧月的天之驕子,每天回到家還要忍受陳冉喜怒無常的壞脾氣,陳冉就像完全變了個人一樣,有時候呆呆坐着一整天不說話或是連續打游戲連飯都不吃,有時候又莫名其妙跟他吵架摔東西把他趕出家門。
沈宜修覺得自己大概離躁郁症也不遠了。
為了監督陳冉自己在家時的生活,避免他做出什麽無可挽回的舉動,沈宜修讓人偷偷在家裝了攝像頭,連在自己手機上,也不知道怎麽就讓陳冉發現了,反正那天沈宜修回家的時候,震驚且憤怒地發現,陳冉把家裏的鎖給換了。
他瘋狂按門鈴、拍門,陳冉不開,打電話陳冉也不接,他站在門口,強壓下一把火把這房子給點了的沖動,叫來了開鎖的師傅。
于是,那扇最近被摔過無數次的可憐的門,又在一天之內,被換了兩次鎖。
一個小時之後,沈宜修鐵青着一張臉,終于進了自家的門,屋子裏一股濃烈嗆人的煙味,陳冉正在書房裏若無其事地打游戲,就好像外面一直響徹整棟樓的電鑽聲,金屬撞擊聲跟他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陳冉一手飛快敲鍵盤,另外一只手握着鼠标,手指間還夾着一支煙,煙灰落在桌子上鍵盤上到處都是,旁邊的煙灰缸裏已經積了滿滿的煙頭。
沈宜修兩步過去奪下陳冉手裏的煙,紅着眼睛厲聲道:“你嗓子還要不要了?抽這麽多煙!”
陳冉仍然死死盯着電腦屏幕,手下噼裏啪啦,就好像沒聽見這一聲怒吼,也沒看見眼前站着個大活人一樣。
沈宜修一把将主電源線給拔了下來。
陳冉望着瞬間黑掉的屏幕,手指還就着慣性敲了幾下鍵盤,然後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抄起手邊的煙灰缸,用力沖沈宜修扔了過去,暴躁地喊道:“你他媽幹什麽?!”
沈宜修擡手擋了一下,煙灰缸重重打在他手指骨節上,痛得他緊皺眉頭,裏面的煙頭煙灰散落一身。
“你故意的是吧?陳冉!”沈宜修上前抓着陳冉頭發把他拖出了書房,不顧他的踢打,推他進了浴室:“一身的煙味,惡心死了,你是不是一天都在打游戲?還敢換鎖?!你要翻天啊!”
他三兩下剝了陳冉滿是煙味的睡衣,把他推在花灑下面,猛地把淋浴開到最大,花灑裏一開始出來的水是冰冷的,就這麽劈頭蓋臉澆了陳冉一身,陳冉驚叫一聲,想往旁邊躲,但沈宜修把他推在牆上沒讓他動。
“你知道錯了嗎?”沈宜修也被淋了一身水,寒氣逼人地問道。
這時候沖下來的水已經變溫了,但是陳冉的身體還是在發抖,他掙紮了兩下,沒有掙開沈宜修的手,一時氣急,身體好像已經不受大腦控制,而大腦自己好像也失去了控制,就像一頭失控的小野獸一樣,猛地朝牆上撞了過去。
沈宜修反應夠快,一手把他往後拉,一手探過去墊在冰冷的瓷磚上,陳冉的頭重重撞上他的手心,那力道之大,讓沈宜修的手一陣鑽心的疼。
這要是在牆上撞實了,陳冉非腦震蕩不可。
“我就是故意的!你煩了怎麽不讓我滾!”陳冉的頭抵着沈宜修的手,不甘心地又撞了兩下:“你怎麽不讓我去死!”
沈宜修猛地把他拉回來,按在洗手臺上。
陳冉掙紮着擡頭,看見鏡子裏自己狼狽的樣子,全身赤-裸,亂七八糟的頭發上濕漉漉地往下滴水,皮膚因為長時間的睡眠不足而黯淡無光,一雙眼睛布滿血絲,眼眶水腫擠得眼睛都變小了一圈,眼底青黑一片,嘴唇上起了一層白皮,被水一泡,都起了皺,真難看。
他也從鏡子裏看見沈宜修站在他身後,正在一顆一顆解開襯衫的扣子,那張他熟悉至極俊美非凡的面孔陰沉又危險,看來自己真是把他氣得不輕。
陳冉臉上浮現出一種輕蔑又自嘲地笑容,心中升起一種詭異的報複又自虐的快感,雖說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報複沈宜修什麽。
他從鏡子裏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宜修:“我這幅鬼樣子,你都吃得下嗎?現在還真是不挑啊。”
那樣的笑容和那句輕飄飄的話電了沈宜修一下,使他馬上停下了去脫衣服的手,他剛剛真的是氣急了,忍耐了這麽多天的欲望和憤怒交織在一起,在身體裏圍繞成一張滾燙燃燒的火網,燒得他幾乎喪失理智,他想懲罰陳冉看着他疼,聽他求饒說自己錯了……
但很明顯陳冉是不怕他的,陳冉甚至希望他這麽做,那樣他們的關系就更腐爛衰敗無法挽回了。
沈宜修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睛把胸肺間那口酸澀滾燙的濁氣吐了出來。
算了,他跟自己說,別跟一個病人計較,而且他答應過的,永遠都不會再強迫不會再傷害冉冉了。
他放開陳冉,站直身體,推開門走了出去,低沉地說:“你自己好好洗個澡吧。洗好了出來吃飯。我在客廳等你。”
陳冉緊繃着的身體一軟,脫力般靠着盥洗臺滑坐下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陳冉盯着吊頂上慘白的燈光和凝結在瓷磚上一點點變大,最後無法承受重力而滴落下來的水珠,幹澀的眼睛漸漸被淚水填滿。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向沈宜修解釋他的感受,好像是他的心裏有一些弦,連接着生命和歡樂悲傷種種情感,然後現在住進來一個任性的小惡魔,小惡魔舉着劍,張牙舞爪耀武揚威,那些弦一根一根的就被砍斷了。
他必須去找一些事情做,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就要被迫去面對心裏的戰場和硝煙,他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看着面目猙獰的惡魔把那些弦砍斷。而且他知道,等弦全部斷了以後,一定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
這天之後,陳冉安分了一段時間,就起碼在沈宜修眼裏是這樣的,他沒有再整日打游戲,一天連着抽幾盒煙,按時吃藥并且能勉強睡到天蒙蒙亮。
沈宜修覺得松了一口氣,工作上已經壓了太多的事情要處理,他近半年沒有做宣傳沒有接活動,除了一部挂着他名字,但是他只跟了一小半的電影上映且票房慘敗之外,沒有一部新作品。星宜股價随着電影票房失利和他的人間蒸發而節節下跌,各路媒體八卦臆測不斷,好聽點的,說說他“年少登頂狂妄自大,江郎才盡江河日下”。難聽點的,就又把近一年來雲裏霧裏的八卦緋聞捕風捉影拼拼湊湊,編排出許多新瓶裝舊酒的故事來,什麽“深陷同性三角虐戀”啦,什麽“與許媛再度分手是因為被發現私生女醜聞”啦,還有更誇張的,“沈宜修疑似與gay圈頭牌名媛有染,被騙涉毒後瘋狂報複”……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可苦了林亦晖和孫陽。
所以陳冉情況稍微好一點之後,林亦晖好說歹說,把沈宜修拉着去了趟美國,去好萊塢跟電影公司談一個新項目。沈宜修安撫了陳冉好幾天,又把本來應該跟着去的孫陽給留了下來,讓他沒事就去丁香公寓看看陳冉,但又不能讓陳冉覺得這是在監視他,如果陳冉出門,也要派人跟着點,但一定要遠遠地跟着,一定不能被發現。
孫陽一個頭兩個大。
沈宜修還特地見了一下現在的保姆孫姐,提前發了一筆獎金,并且給了她一份營養配餐單以及陳冉的口味禁忌,讓她每天按時過來給陳冉做飯,而且要注意方式方法地看着他按時吃飯吃藥……
沈大老板忙完了這些,這才終于跟林亦晖上了飛機。
然而,他在美國的時候,陳冉的所謂好轉并沒有持續下來,陳冉确實不在家裏胡鬧了,他開始跑到外面去胡鬧,孫陽緊看慢看,有幾次還是沒看住,陳冉闖了幾個不大不小的禍。他不敢直接告訴沈宜修,只能轉告給林亦晖,林亦晖為了讓自家老板安心工作,就很好意思地對着越洋電話裝信號不好,裝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對孫陽一個勁地“喂喂喂,哦哦,我聽不清,就這樣吧……”
直到陳冉跟着幾個富二代飙車,警察把人帶走拘留,被媒體拍了發新聞,沈宜修在照片上看見了那輛灰色的蘭博基尼,才終于意識到他得回去管管陳冉了。
他直接推開想要說點什麽的林亦晖,從會場離席,訂了最快的機票飛回國。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要接開頭了,沒大綱搞毛的倒敘啊,千辛萬苦,卡好幾天才圓回來,/(ㄒoㄒ)/~~
☆、決定
7月初某日清晨,北京飛上海的頭等艙。
“請再次确認您的安全帶已經扣好,我們的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
林亦晖欣賞了一會兒美麗空姐的精致面容和優雅身姿,十分聽話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帶,然後扭頭看了眼沈宜修,發現自家老板頂着一臉疲憊正望着窗外跑道出神。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伸手幫沈宜修系好安全帶,輕咳一聲問道:“怎麽了?聽說你昨晚又跟陳冉吵架了?還動手了?”
沈宜修收回視線,盯着自己右手發了會兒呆,冷淡地嗯了一聲。
林亦晖沒再說話,沈宜修要是想說,自然不會跟他客氣,要是不想說,他再怎麽問也沒用。
果然,過了沒一分鐘,沈宜修就好像突然從夢裏醒來一樣,深深吸了口氣,看着林亦晖叫了一聲:“晖哥……”
林亦晖松了口氣,馬上放下手裏的雜志,撐着頭做認真傾聽狀。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陳冉他最近越來越過分,昨天我跟孫陽從地下賭場把人帶出來的,我也是一時氣急,沒忍住……”沈宜修劍眉深鎖,深邃的五官越發像雕刻一般犀利。如果不是對着林亦晖,如果不是實在心頭抑郁難平,很難想象沈大老板會說出這種有點“居家小媳婦兒抱怨老公天天不回家”語氣的話來。
林亦晖挑挑眉,他倒是不吃驚,沈宜修在他面前怎麽說話他都覺得可以接受。
“我也是奇怪了,你說從陳冉三月份回來到現在,你們倆三天好兩天吵的,陳冉反反複複花樣作死,這全是因為心理問題?他的病就一點沒見好嗎?”
林亦晖口氣明顯不善,在他心裏,有意無意覺得陳冉根本就沒什麽問題,搞不好就是在耍小花招。要放在以前,陳冉作死他看熱鬧,這兩人分手了是最好,但現在他看得出沈宜修是真的對陳冉上了心,這段時間簡直就是沈宜修人生中最灰暗的時期,他當然忍不住心疼這個老板加好兄弟,有些為他打抱不平。
沈宜修長長嘆了口氣,神色甚至有些哀怨了:“我也奇怪啊,換了好幾個醫生,藥一直在吃,可就是不見好,那些情緒抑制的藥物效果不好還能說是因為情況複雜,可現在連安眠類的藥物對冉冉都完全沒用。我甚至覺得……”
沈宜修懷疑的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他懷疑陳冉根本就是故意這麽折騰作死,想等他不耐煩忍不了了主動放手?也正是因為有一點這樣的懷疑,所以他才克制不住打了陳冉?
沈宜修把他自己都理不清的話咽回肚裏,心底幽幽嘆息,也不知道是陳冉真的心病難醫還是借病跟他死磕這兩種情況哪種更難接受。
林亦晖根本不需要他說明白,他基本能理解沈宜修心裏在想什麽,于是試探着問:“那總這樣也不是辦法。他不讓你派人跟着,你也不能天天看着他吧,早晚要出事……要不……”
沈宜修打斷他:“這次從上海回去以後,你也別給我安排工作了,我打算天天在家陪着冉冉。”
林亦晖本還想說“要不考慮一下把陳冉送去住院得了”,現在一看沈宜修态度這麽堅決,萬幸“送陳冉去精神病院”這句話自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對了,我跟你借了個人,在我回去之前去陪陪陳冉,忘了跟你說了。”
“啊?誰啊?陳冉不是不讓人去嗎?”林亦晖懵了。
“你那個行政助理小董。我現在越來越不放心冉冉,不讓保姆去不讓保镖去,找個傻白甜小美女去陪他,應該能好點吧。”沈宜修望着外面層雲翻卷的天空,無可奈何地說。
……
同一時間,北京家中,陳冉坐在餐桌旁邊拿着手機發呆,腦子裏紛紛亂亂,無數的想法,情緒,感情像是在跑馬拉松,争先恐後地跑出來向前沖刺,他卻一個也抓不住。
這樣的結果,就是他覺得自己的心特別特別累,而這種非常消耗人的情緒馬拉松,他幾乎每天每時每刻都在跑,不知道什麽時候撐不住了,就會倒地猝死了。
突然傳來的門鈴聲讓他正瘋跑着的混亂思維陡然一停,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栽下去。
“誰呀?”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在一聲比一聲急的門鈴聲中站了起來。保姆孫姐嗎?她應該不會一大早就過來呀。
陳冉打開門,見門前站着一個年輕女孩兒,打扮得青春随意,臉圓圓的,眼睛一笑就成了月牙。女孩兒背後好像還背着一個挺沉的大背包。
“小董?”陳冉下意識手握半拳擋住了自己的臉,沈宜修打他那一巴掌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得出來:“你怎麽來了?”陳冉認識這女孩,去星宜總部的時候見過幾次,她是林亦晖的行政助理,很多高層的雜事瑣事都是她管着的。
“老板讓我來的,說他回來之前,讓我住在這裏,一天24小時貼身跟着你。”小董笑了笑,特別直白地說。
陳冉震驚了一小下,真虧得沈宜修想得出來,但他還是很明确地表達了自己的态度,他直接擡手要把門關上,他現在真的沒有心思精力應付沈宜修費心安排過來的“美女看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