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參與政事的小皇帝
不管朝中對于小皇帝選妃立後之事作何看法,春闱依然無波無瀾的進行了。那日明川正在無所事事描大字,國師忽然派人過來,請明川太和殿議事。明川以為又是需要他出面去應付些事,不曾想,這回是真的議事。
容商在上座,大學士陳尚在下面,他是春闱主考官,此次面聖,是因為有兩份試卷都十分出彩,幾位考官對于點誰為會元一事争執不下,索性叫陛下決斷。
“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國師自己裁度了就是。”
容商看他一眼,道:“陛下不日就要親政,還是先學起來為好。”
明川叫他看的不敢說話了,陳尚将兩張考卷送上來,明川挨個看過,覺得都不錯,比朕強。
國師淡淡瞥了他一眼,明川癟癟嘴,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看完,跟國師道:“兩份都不錯,但朕覺得第一份更勝一籌,國師覺得呢?”
容商把兩張答卷接過去:“顯而易見,第一份更為實際和适宜。”
“那為何如此難裁度?”
容商道:“主考的六位官員,有四位都是《春秋》出身,第一份解得卻是《周易》,第二份解得才是《春秋》,故而這第二份更合主考官的喜好。”
明川想了想,問道:“陳尚喜歡第一份?”
容商點點頭。
“怪不得。”明川道:“既然第一份更好,那便給第一份會元就是了。”
容商道:“第一份是徐首輔的兒子徐成玉的答卷,京中已有人傳言陳尚會為徐成玉舞弊,現下将這會元給徐成玉,那這舞弊之名便愈傳愈烈了。”
“那要如何?”明川問道。
容商道:“不過是個會元,讓了便讓了。徐成玉是個可塑之才,身上不能有污點。”
明川點點頭:“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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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川伸手去撚了一塊糕點,一低頭看見第二份答卷,随口道:“這人運氣真好。”
“運氣?”容商嗤笑一聲。
明川轉了轉眼珠子,也有可能不是運氣。
“那後續如何?這個徐成玉有些吃虧啊。”
容商看了他一眼:“徐成玉後頭還有個徐首輔,他爹總不會讓他吃這種虧,倒是陛下,對這徐成玉頗為熱絡。”
明川縮回去,“朕都不認識他。”
容商看他一眼不說話,底下陳尚看着兩人嘀咕許久,心裏焦灼,也不敢出聲問,只見明川清了清嗓子,道:“科舉之事,素來由諸位考官裁度,朕不在其位不好謀其事啊。”
陳尚一聽,心就沉下來了,“陛下說笑了。”
明川自然也瞧見了陳尚的臉色不好看,他想了想道:“運勢運勢,既要有勢,又要有運,沒有運,旁人就只會瞧見他的勢了。何況不過一次成敗而已,往後的路還長着呢。”
像陳尚這種品階的大臣,最擅長的就是聯想,旁人一句話也能讓他們補全起承轉合,于是當下,陳尚便重新振作,面色紅潤,精神煥發:“臣明白了,謝陛下指點。”
陳尚走了,明川看着容商:“朕是不是也···”
“陛下想去哪?”容商聲音淡淡的。
明川一下子洩勁了,“朕只是讓人把朕的課業拿來。”
太和殿比紫宸殿莊嚴肅穆的多,宮人來回走動都靜悄悄的,容商在原本的書案邊又加了張桌子,他與明川一人一張。
明川一手撐着頭,一手拿着筆,懶懶散散的描大字,他同容商一樣都習魏碑,但是他不如容商寫的氣勢雄渾。
容商皺着眉看着明川這沒骨頭的樣子,道:“陛下今日描不完,也不用吃晚飯了。”
明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着桌上一摞子字帖,明川想了想,吩咐言恪道:“去拿些糕點過來。”
朕要未雨綢缪了。
容商看了他一眼,目光裏都帶着冰渣子。
殿試在保和殿舉行,明川坐在禦座上,國師依舊在他身邊不遠處,殿中學子依禮制跪拜,言恪特地給明川指了指前幾名。如他所料,徐成玉與會元失之交臂,得了個第二名。
出乎明川意料的是,那個運氣不錯的會元,居然是張心遠。
言恪在明川身側小聲道:“張心遠的戶籍在承天府,童試,鄉試,會試皆為第一,乃三元及第。”
明川點頭,問道:“那徐成玉呢?”
言恪道:“若是徐成玉會試第一,也是三元及第。”
明川想了想,又道:“朝中戶籍是承天的大臣多嗎?”
言恪道:“不少。”
明川啧了一聲,笑眯眯得問國師:“國師治下,結黨營私之事可常見?”
容商看了眼明川,見他跟偷了蜜吃的狐貍一樣,問道:“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朝中大臣結黨結的卻不是皇黨,陛下在開心什麽?”
明川叫他不軟不硬的怼了一句,不再說話,目光均勻而緩慢的掃過大殿衆人,端着嗓子道:“平身。”
張心遠聽見明川的聲音擡起頭來,目光中透漏着驚訝。不過随即又低下頭去,同其他士子一樣不敢直視聖顏。
明川照着規矩,念了幾句,然後便公布題目,諸士子再跪拜起身,俯首答題。明川用不着陪着他們答完,只留下幾位主考官,其餘人等依舊散去。
殿試考策論,針對于黃河水患一事,這題目中規中矩,不算太難,但想答的新穎也極為不易。
次日答卷送上來,明川首先看了張心遠的,張心遠答的十分流暢完整,言之有物,唯一的問題跟他會試時的答卷一樣,不大适合如今的朝政格局。徐成玉的答卷也送上來,開篇就是大開大合,針對的不止是黃河水患,更鮮明的是貪官污吏。
徐成玉生在京都,有他父親耳濡目染,政治敏感度超群,又因為他不在朝中,一眼便可看見其中弊端。
明川對着國師笑道:“徐首輔長袖善舞,怎麽就教出來個這麽會得罪人的兒子。”
容商手裏拿着徐成玉的答卷,徐首輔是他的忠實擁簇,徐成玉也是個有才華的人,只是性子委實叫人不喜。
容商皺了皺眉,沒說什麽。明川忽然想起來什麽,問道:“上回會元的事,徐家怎麽解決的?”
容商道:“在京中散些謠言,說徐成玉是會元之才,陳尚為了自證清白,才點了如今的會元。”
明川點點頭,只等殿試點徐成玉為狀元,那他自然既得了面子又得了裏子,反觀張心遠,只得了個會元之名。
“那張心遠又是很倒黴的了。”
容商道:“運勢運勢,既有運,也得有勢才行。”
明川搖了搖頭,看這些卷子也覺得無趣了。容商索性都收過去,寫下狀元榜眼探花各是何人,然後讓明川再謄寫一份。餘下的大差不差的根據考官的排名,總不會再有什麽新意了。
明川邊謄寫邊問道:“徐成玉你準備安排去哪裏?”
容商手裏拿着奏折,眼也不擡:“徐首輔一心想讓他繼承自己的衣缽,自然是去翰林院。”
明川想了想:“那張心遠呢?”
容商擡眼看了看明川:“陛下與他有舊,不如自己安排。”
明川摸了摸鼻子:“倒也不算有舊,一面之緣而已。”
“一面之緣便能讓陛下為他籌算前程,這張心遠定是個可造之材。”
國師說話平靜的沒有一點語氣波動,明川險些以為他說的是真心話而不是在諷刺。小皇帝想了想,還是決定試探一下:“那朕讓他去禦史臺,國師覺得呢?”
容商擡起頭看着他:“臣覺得,陛下該把《孟子》好好抄一抄了。晚膳之前抄出三遍來,給你的張禦史做見面禮好了。”
明川長嘆一聲,擡筆沾了沾墨:“這倒也不必。”
等明川抄完三遍,天都有些暗了,言恪端上一杯熱茶,微微彎下腰給明川揉手腕。容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瞧着對面的主仆二人,目光定在言恪身上。
“天色不早了,陛下先去吧。”
明川應了一聲,起身回紫宸殿了。剛到殿內,就聽見太監來報,說是太後和靜華長公主來了。
太後是先帝的中宮皇後,世代詩書之家,祖父曾是先帝的太傅。她本人的命卻不大好,先帝在世時與她育有兩個女兒,因為沒有皇子,處境十分艱難。明川的母妃在世時也不受寵,因為生下了明川,勉強得了個妃位,與她頗為交好。
明川繼位之後,依舊尊嫡母為太後,太後的兩個女兒也都封了長公主,日子這才好過起來。
明川的後宮沒有人,太後平時也只是跟自己的女兒生活,并不攪弄是非。太後的大女兒靜榮長公主比明川大一歲,出嫁已有六年,小女兒靜華長公主如今十五歲,還未出嫁。
明川起身相迎,到了太後跟前規規矩矩的行禮:“母後聖安。”
太後忙道:“皇帝快起來。”
靜華長公主站在太後身邊,給明川行禮。明川忙叫起,笑道:“許久不見皇妹了,近來可好?”
“有勞皇兄惦念,靜華一切都好。”
明川将太後迎至上座,與靜華分兩邊坐了。
宮人上茶,太後抿了一口便放下,對着明川道:“今日哀家來見陛下,是有一件事商量。”
明川道:“母後吩咐便是。”
太後看了看靜華,道:“靜華如今也不小了,不知陛下可有什麽章程?”
明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太後是來問靜華的婚事。他看向靜華,只見姑娘家笑容恬靜,儀态端方,身着一件淡紫色繡穿花蝴蝶的宮裙,鬓邊簪了兩支金累絲嵌珍珠燈籠簪,交疊的手腕上帶着一對羊脂玉镯,宜笑宜嗔,落落大方。
明川道:“靜華的婚事自然是母後做主。”
聞言靜華雙手動了動,面有憂色。
太後便道:“哀家久居深宮,哪裏曉得如今哪家有什麽青年才俊,還得陛下多費心。”
明川沉吟片刻,道:“母後既然這樣說了,朕定然會為皇妹尋一門好親事。”
靜華悄悄舒出一口氣,陛下願意管就好。她站起身,對着明川盈盈一拜:“勞皇兄費心。”
太後看明川願意幫忙,心下也松了一口氣,又同明川閑談了幾句,說了些有的沒的,末了說:“你們年輕人在一處說說話吧,哀家精神不濟,先去了。”
明川靜華趕緊站起來:“恭送母後。”
太後走了,留下靜華,她便有點緊張。明川安慰道:“皇妹放松些,只當平常閑話。”說罷吩咐言恪:“叫禦膳房上些點心果品。”
見明川沒什麽架子,言語也很溫和,靜華慢慢放松下來,笑了笑道:“從前,姐姐未出嫁時,常常與我說,陛下是個極好的人。”
明川有些驚訝,他年幼之時與靜榮在一塊玩鬧過,除此之外再無交集,沒想過還能得她一句誇獎。
明川笑道:“承蒙皇姐誇獎了。”他接着道:“母後既把你的婚事交給朕,朕也不同你說些有的沒的,只問問你,可有什麽中意的人?”
靜華面色微紅:“靜華常年在內宮,并無中意之人。”
“那你想要個什麽樣的夫君?”
靜華搖搖頭:“聽皇兄的。”
明川道:“你盡可放心,如今朝政時局穩固,不需要聯姻,也用不着拿公主去換誰的聽從,你只管挑個合心合意的。”
靜華猶豫片刻,道:“我,我想找個性子純良的夫婿,日後,能待我好。”
明川笑笑:“這很好,那朕便着眼去挑了。”
用過晚膳,容商坐在榻上看書,明川讓人給自己拆了發冠,松快松快,一頭長發披在雪白的內衫上,比緞子還要順三分。
言恪後頭跟着人端來了杏仁酥酪,上頭撒了一層櫻桃,看着便十分誘人。明川坐在榻另一邊,往自己身後墊了兩個軟枕,接過酥酪,拿小銀勺子挖着吃。
“今日母後找了朕一回,為着靜華的婚事。”
容商應了一聲,道:“陛下自己做主就是。”
明川挖了一勺子酥酪送到容商嘴邊,容商張嘴吃了。
“朕想着,放榜之後就是恩榮宴了,不如讓靜華自己去瞧瞧。”
容商翻了一頁書:“不合規矩。”
明川咬着勺子皺着眉,道:“雖則不合規矩,總歸不是什麽大事。再者靜榮長公主嫁去了邊關,本身已是虧欠她們了。朕帶着她,必不會惹出什麽亂子。”
容商道:“陛下覺得虧欠,補償一二也無妨。只是閨閣女兒清譽為重,陛下行事可要妥帖些。”
“朕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