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青風雲霧,失之朝夕
青風觀在陡峭的山上,從山底看不見那道觀,全在那雲霧裏。九幽每一步在外人看來只是輕碰那峭壁,身子很輕,不出多久便登頂了那座山,到了那座道觀。
那孤魂的氣息于他很是熟悉,就是常年跟在青檀身邊的那一個。至于那只小狐貍,它的氣息很是微弱。它被限制了靈力困束着,無法化為人形,只能以比巴掌大些的狐貍模樣可憐巴巴奄奄一息地趴在那。
九幽方才以眼睛看不清的速度進了青風觀,觀裏的屋子陳設也是太老舊,由着太高常年有雲霧水汽,木頭和屋邊的地上都積攢了青苔。
整個道觀最寬敞的地方,中間放着一頂煉藥爐,爐子分三口,有近兩人高。周遭有不到十個人清一色穿着素灰色的道士服。
“師傅,非要如此不可麽?”一個同樣身着道士服的男子,低着頭,語氣帶着倔強。他和周遭那些人有些不同的是腰間的帶子是純白的而周遭那些腰間的帶子也是素灰的。
頭發花白的老道士,九幽想來那人便是那所謂很有些能耐的青風觀的道長吧?他勾勾嘴角,隐匿在門外靜觀着事情的發展。
依他看來,這道士也沒多大的能耐。
劉道士身子更直了些,“你對妖有了恻隐之心便是對蒼生的殘忍。”接着他淡淡得掃了一眼周遭那些個記名弟子,“你們先下去罷,為師需要清靜。”
等周圍的人都走得沒了影子,劉道士雙手負在身後對忘塵道,“千年靈狐的內丹有什麽用你再清楚不過吧?這妖孽殺了人,沾染了滿身的血債,就讓貧道來替他洗刷幹淨吧。”
“他也是蒼生其一。”忘塵把只有巴掌大一點的小狐貍抱起來摟在懷裏,“它如今成了這樣,你也該放過它。”
劉道士眼裏藏進了陰狠,擡手就是給忘塵一掌,把他打飛到牆上,身子慢慢滑下的時候忘塵的嘴角也流下了猩紅色的液體。
“為師教你的下山一趟就全忘了麽?”
“你要複活已死之人有違天理會遭天譴的!如果你執意要這麽做今日不如就先殺了我!”忘塵頓了頓,接着似乎下了決心,低聲喚了他一句,“父親。”
“住口,你胡謅什麽?”劉道士慌張得看了看周圍,确認沒有人在後才舒了一口氣,接着也不顧還靠着牆邊的忘塵,伸手便掐上那只小狐貍的頸項,就要動作把它的內丹逼出來,小狐貍在他手間毫無半點反抗的能力。
就在九幽打算踏出隐匿圈子的時候,已經有人出手攔住了那已然有些喪了心智的道士。
是流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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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塵有些愣住了,他怎麽會在此處?
流煜并沒有自身靈力,這幾日也不在青檀身邊也無人度靈力給他,此刻他光站着已然實屬不易。他和道士互相拆了幾招,眼看着就要敗下陣來。
“加一個有着靈力的孤魂也沒用!這狐貍的內丹我要定了。”劉道士喃喃自語,笑得越發猙獰了。
“把人的魂魄從冥界召喚回來就會斷了她永生永世的輪回。”流煜不卑不亢得說道。
“那如何?我和她就要永生永世在一起了!”說着劉道士放聲大笑。
這些人世情愁看在九幽眼裏就像是極為可笑的戲劇,他只冷眼旁觀,接着在最後的時刻救下那只狐貍帶回去就好。
讓九幽詫異的是流煜似乎一點也不顧及用盡了青檀給他灌注的靈力他就會魂飛魄散一樣,每一招都以極致的靈力,似乎無論如何都要從劉道士手裏把白狐搶過來。
由着流煜是确确存在的,身子和人類也無太大的差別,挨了劉道士一掌臉色變得蒼白。
九幽嘆一口氣,這戲也是無聊得很,就要出手時又一個人的出現讓他止步,這次是一個他都察覺不到的人,青檀。
“謝謝。”流煜挨在忘塵身邊,對青檀道。
“謝便夠了?你欠我的就是拿季少涵也還不起。”青檀言語間的季少涵是指忘塵。
“看什麽看,滾出來。”青檀這句話自然是對九幽說的。
“九枝讓我來看看這小狐貍。”九幽金色眸子裏的光一明一滅,能這樣對他說話的人天界妖域人間加起來估計也就只有青檀一個,“溫彌汜那不必珍惜每一秒了?”縱然這樣回他的話也要句句帶刺。
聽到九枝的名字,在青檀手裏被抛向九幽的小狐貍眼皮輕輕動了一下。
小狐貍落入了九幽手裏被他用一只手提着,皺了皺眉,雖說看着也能估摸出它受了多重的傷但是真的接到了手裏感受了他氣息的微弱,又是另一種感覺。這小狐貍的傷已經重得只剩一口氣了。
“九幽,這狐貍你帶回去。”青檀以淡淡的語氣下着命令,接着走向流煜手搭上他脈搏看似向診脈實則是給他枯竭的身子輸送靈氣,“和個女人一樣。”
劉道士又怎麽甘心到手的靈狐就只能眼看着被人帶走,九幽已然沒了蹤影這債自然要找青檀讨要,方要出手,背對着他的青檀冷冷的話語便讓他整個人僵在原地,“那狐貍也就殺了兩三人,罪已至死沒錯,那你奪了幾個将死之人的一魂一魄呢?”說着青檀伸出手,就像他的手掌有吸力一樣,劉道士的脖子就已然被掐在青檀手心。
人命的流逝只稍一瞬,只是以死便能抵過麽?
手裏的人已然沒了氣息,青檀随手把他的屍體扔到了庭前的空地上,對着趕來又不敢露面的那些記名弟子道,“想死就來吧,不想死就都給我滾到山下去。”
夫妻原是桐林鳥大難臨頭都各自飛,何況這些個僅僅以一句師傅牽連起來的人呢?
青檀看一眼流煜,“我回去了。”
“恩。”流煜點點頭,目光卻怎麽都沒有離開忘塵。
忘塵眼裏沒有淚水,好像不曾被動容,沒有動,也不開口,目光僅僅鎖着那個在堂前空地上的屍體。那是他的父親,是他的束縛,是個斷送了百人性命的惡人,他怎麽沒有淚水?他怎麽也不覺得輕松?他自由了啊……
青檀看一眼開始替忘塵擦拭嘴角血漬的流煜,立刻把目光轉向了青風觀外綠遮碧樹一片的風景。青檀此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如果他知道他縱然回去了溫府,在溫府也再見不到溫彌汜,他還會來這一趟青風觀嗎?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青檀離開之前溫彌汜還讓他別回來得太遲,在那一雙桃花眼裏映出了笑意。讓人更為心驚的是,除了府邸還在,裏面沒有一絲人氣。不管是溫老爺,二姨太還是溫彌汜溫陵南亦或者那一班的下人,一個人都不在。宅子裏的昂貴陳設一樣不少,溫彌汜的房間還是他離開時候的樣子。
青檀決眦,神色就像要吃人一樣讓人感到恐懼,他踏出溫府,漫無目的得在大街上希望能夠找到什麽。
明知道找不到,又一次得,他找不到溫彌汜了。
一些輕微如蚊蠅的聲響傳入青檀耳中,以常人的聽力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青檀動用了靈力,把這些細微的聲響放大。
【就是他,聽說自從他進了溫府以後,溫府家的鋪子就開始不斷虧損。】
【我也聽說了,還聽說他勾引溫家大少爺,還成功了。真想不到溫家大少爺竟是個愛好男色的。】
【可不是麽?要不是勾引成功了,溫家怎麽會虧損成這樣都發現不了是他在暗地裏出賣他們呢?】
【诶诶诶,你小聲些,據說他是個妖孽,妖法厲害得很。】
……
青檀刻意壓制着怒氣,此刻他在發現他方圓一米內沒有一個人。平日裏他從不看周遭,想不到就是這一習慣讓他錯失了提前知道這一切的機會。
看起來,似乎整個青城裏,不知道此事的人應該并不太多了,這并不太多的人外還有他這只妖。呵。
眼看着剛才議論着的兩個人步子有些不穩得走出了酒館,想來也是神智有些不清醒了,才有這個膽量對着青檀這個“妖孽”說三道四。兩個人互相攙扶着走進了一條鮮有人經過的小道。
兩個人看見斥了滿眼濃濃殺意的青檀站在他們跟前時,在他們的眼裏,青檀的青衣似乎都着了火,像從冥府裏來尋他們索命的無常。
青檀強壓着怒氣,他不想殺人,“你們剛才說的,再詳細些說一次?”
青檀比起那兩人實在算是纖細,但是那兩人卻覺得他是一堵牆,高得遮住了視線裏的天際。本就步子不穩被青檀這麽一吓兩個人都跌坐在了地上,不敢擡頭看一眼青檀,相互看一眼就開始拼命得道歉,接着跪倒在地,一個顫抖着的雙手往自己臉上招呼,另一個則磕着頭求他饒命。
青檀耐心有限,“我說再詳細點說一次!不說的話,下一刻就給我滾去見閻王!”說着青檀挑撿了一個看起來更壯實一些的,單手抓着他的衣領把他提起來,看着他。
誰料那人竟被吓得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你說。”青檀看向另外一個,把手中的人扔得很遠,撞在小道的牆上,人的身子慢慢滑下來,留下一道血痕。
剩下那人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這一切,這還是人力能做到的麽?他現下已然被吓得清醒了許多,唯有按照青檀所說了方才能保住性命,于是盡量以平穩得方式敘述起來。
大抵是說了,自從青檀入住溫府以來,溫府的幾樁嚴重到衆人都知道的虧損。從和方家合作開始,一直到後來那間染布廠的單子被人橫刀奪了去,說是被旁人知道了原料的來處。
方家……
原料的來處……
确确都和他有關。
內心的怒火似乎滅了,就像是參雜了冰星的水,劈頭蓋臉澆下來讓青檀猛然清醒。他還記得溫彌汜問過,有沒有什麽要對他說,溫彌汜說的就是這些事情麽?
一個人在街上游蕩,再擁擠的地方人群都會給他讓出一條寬敞的道。
他人呢?
或者他在哪裏真的對他這麽重要麽?
他懷疑他了,懷疑他背叛他了。
青檀好像有點恨他了。這樣的溫彌汜根本不是溫彌汜,根本就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尋了百年的人!
“問問他……”青檀低着頭,午後的殘陽被雲層席卷,天色一下子暗了下去,空氣變得濕潤。
路上的行人都跑去了臨近的屋子裏避雨,整一條寬敞的街就剩他一個在慢步行走。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這些事他在沒有見到溫彌汜的時候,幾乎日日都在溫習,生怕哪天忘記了。
那時,一張龍塌他們兩人躺着,他在溫彌汜臂彎裏沉沉得睡。忘了是幾更天的時候,寝宮外來了只不知從哪來的貓,叫得凄慘,就像是孩童在哭。他被驚醒了,另一半龍床卻空着,有些微涼的觸感讓他清醒許多,卻沒有多想,轉而又沉沉睡去了。那時候姬寧晔相信溫彌汜。
後來,流煜和季少涵兩個人一同消失在皇城。從流煜被溫彌汜送進了宮起,他就知道流煜是溫彌汜的人。流煜是個會在皇帝跟前學着旁人的語氣讓皇帝念及旁人的公子。那時,流煜每每和他獨處時,全然沒有旁的公子女妃般的掐媚,再如何他也該看出來了,所以他不動他。
暗衛告知他,那是個身着龍袍的人,手執着他的令牌。他想不到別的可能,只覺這從頭至尾就是一個局,就連他會愛上溫彌汜都被算了進去,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救下那個叛主的男子。那時的他,不知捏碎了幾只用玉精琢的杯子,直至滿手血淋都無法平穩心緒。
然後他把他送給了鄰國太子,找了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再後來知道了他并沒有把他的感情算計進去時便全然不顧他确确也是“背叛”了他,一瞬釋然得原諒了他,而那個深愛着他的替身則被他棄之如敝履。
他悔過,倘若他那時候問問他,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事發生。他們可以相守一生,然後攜手看了黃泉邊上的日落,接着彼此兩相忘,再不會有今日這一出。
會不會輕松一些呢?青檀擡起頭,前一些的雨水還未落到地上新的雨水就已然浸入了他的發。
他不信天,不服命,就連輪回路都要為了溫彌汜而打破,結果呢?他開始猶豫了,他大抵還有三年可活,他猶豫是否還要再去尋他。
“如果姬寧晔沒有參雜進溫彌汜的生命裏,溫彌汜就不會死。如果青檀不再參雜在溫彌汜的生命裏,他會更好些?”青檀問着他從不信的蒼天,自然,蒼天不會回答他。
“不!”青檀對着眼前一片朦胧的街景嘶聲力竭得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