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亂世紛争,臺上階下【一】
姬寧晔對着地牢石門就是一腳,上次來見溫彌汜已然隔了一日,暗罵自己:“啐,這般沒骨氣。”擡手一揮,石門嫣然而啓,姬寧晔似比溫陵南見了未着衣裳的傾世女子還心急些。
溫彌汜依舊坐在那,一動不動,沒什麽值得日日來的,姬寧晔卻始終止不住自己的腳。上次來此,撂下了溫彌汜倘若再不醒他便不再來的狠話,如今也算是作廢。
其實姬寧晔自己也好奇地很,當初自己抽走的記憶中有什麽。可礙着是他自己抽掉的,再找回來,不是沒臉沒皮?
姬寧晔坐在溫彌汜不遠處,沉默許久後終是沒忍住,撇撇嘴,對着那不會回答的人道:“九幽是不是太迂了?說小爺即使碰你一下也不行,那他怎麽把你帶回來的?”
“……”
“小爺抱抱你,好不好?”
“……”
姬寧晔等了半晌,沒有回音,失了耐心,眼裏雖是斥了失落,嘴上依舊不軟:“不好也得好!”
溫彌汜的身子還是溫溫熱熱的,抱在懷裏,一股紫檀香充斥在鼻息間。姬寧晔完全不自覺自己是雙膝跪地,行了的是誰都受不起的大禮,舒服地雙眼微眯,感受那人的氣息。
“小爺我總算知道,為什麽對你食髓知味了。”姬寧晔在他耳邊輕輕呼氣,“你生得好看。”就像是自己給自己說了一個笑話一般,嘴角微微上揚。“從眉眼,到嘴唇都好看。”頓了頓,嘴角的笑隐去,換上一副絕情的樣子,手指輕撫上他的眉眼,鼻梁再滑到薄唇:“指尖好看,鎖骨好看,血……也好看。倘若你哪裏損了一分一毫,那便再不值小爺喜歡了。”
起身,整了整微皺的衣裳,冷冷地看着那具暖融的“屍體”。他好話歹話說盡,那人油鹽不進。
流煜跑着進了石牢,扯着嗓子喊:“陛下……他們……他們來了!”
姬寧晔眸子裏怒光閃爍,“瞎嚷嚷什麽?誰許你進來了?”倘若吵着了溫彌汜,真同九幽說的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麽好?
流煜站定,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眉頭越鎖越緊,收斂聲音:“那邊我盡力拖着,你快看看溫少爺。”
姬寧晔還未弄懂流煜這是什麽意思,流煜已然不見了。流煜停在石牢門口,喘着粗氣,除了流煜周遭根本沒有人,他卻止不住顫抖,滿臉痛苦:“就是不肯放過他們嗎?你沖我來!沖我來……是我貪心,貪心的只有我!和他們無關!”
流煜似乎得到了絕情的回答,決眦了眼眶,聲音越發沙啞,“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流煜雙手捂住臉,慢慢鎮定下來,“一天都不願給我……你會如願的……”他沒有往那些來“要容允”的長老所在的地方去,而是走向了自己的房間,那裏還躺着忘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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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寧晔遲疑只一瞬,下一瞬他便明白為何流煜讓他看看溫彌汜了。縱然只背對着依舊能感到靈力從溫彌汜體內湧出來,盤踞在他周身,時緩時慢地湧動。
姬寧晔窘迫地四處看看,怎麽辦?重新跪倒在溫彌汜身邊,習慣性伸手去探他的手腕,溫彌汜氣血翻騰地嚴重,和這靈力失控有關。
溫彌汜睫毛微顫,一雙鳳眸時隔許久地睜開。
“你,你怎麽樣?不舒服?”話才出口又責自己廢話,血氣翻騰成這樣自然是不舒服的,“心口悶麽?還是頭疼?”姬寧晔一身絕世醫術,此刻根本起不到本分用處。
“……”
“說話!”
“……”
姬寧晔剛要發作,他桃花眼裏落入了一雙無神的鳳眸,這樣空洞,如只有空殼的傀儡。
火氣還未升上多少便熄了。
搭着溫彌汜手腕,小心翼翼地輸進很弱的靈力,探他如此這般的原因究竟是什麽。怎料,那靈力才只有微毫入了溫彌汜的經脈便生生被溫彌汜自身的靈力推出。
束手無策,看着溫彌汜這樣,姬寧晔什麽都做不了,就像那日森林的木屋裏,溫彌汜看着姬寧晔堕魔卻什麽都做不了。
溫彌汜原先放在膝上微握的右手裏有什麽發着光,姬寧晔伸手就想掰開他的手看看,還在遲疑着這樣會不會傷着溫彌汜時,溫彌汜握着的手自行松開了。
那慢慢漂浮起來的東西姬寧晔識的,是一顆珠子,或者說,是姬寧晔堕魔之時塞入溫彌汜手中的他的記憶。珠子兀自瑩瑩亮起來,抽成銀絲,一股腦擁入溫彌汜的太陽穴消失不見。
那……是姬寧晔的記憶啊!
溫彌汜的眸子上漸漸有了神采,嗓音有些沙啞,喚了一句,“寧晔。”姬寧晔搭在溫彌汜手腕上的手一下抽走,猛地站起來。
姬寧晔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扭曲地不行,有狂喜,有詫異,有怒氣。硬是憋了半響才恢複正常,淡淡問一句,“沒事?”
“嗯。”
姬寧晔佯裝不知溫彌汜把他的內丹吞了下去才會這般模樣,“這裏是妖域。九幽多事,見你身子不好,把你帶來了。身子既然好了,就離開。”
溫彌汜不看他,垂目,淡淡地反問他:“你在這,我去哪?”
“小爺在哪和你無關。”姬寧晔偏過頭有些底氣不足,他從前的記憶進了溫彌汜的身子,閻王知道他從前為他做過多瘋魔的事?他什麽都不記得了,還不是溫彌汜說什麽就是什麽?要先下手為強,“我只按着我現在有的記憶來,木屋裏小爺說過,不會再糾纏你了。既然我不會再糾纏你,也容不得你糾纏。”
如此多話是為何?姬寧晔一個不爽,自己走便好了,溫彌汜怎樣也追不上他這個魔君不是。他卻還是站在那,腳上被定了樁子一般。
溫彌汜有些慢地起身,兩步的距離走了四步。他沖姬寧晔笑笑,把人摟進自己懷裏,用那略帶沙啞獨特的嗓音問,“那這些日子,你在這裏對我說的這些還都作數。”
“你……”
“都聽見了。”
假作淡然,“聽見便聽見了,小爺也不曾答應你什……唔……”那人的唇毫無預兆地侵上來,避無可避,推也推不得,憤憤和委屈還堵在心口揮之不去,自然也盡情不得。
似是煎熬許久,似是只一瞬,溫彌汜悄然離開他的唇。姬寧晔見機便往後退兩步,擡起袖子就往唇上擦,怎麽招惹溫彌汜不悅便怎麽做!
怎料,那人笑了。
“不可理喻!”
“寧晔,我不曾娶親。”一句話便如同長矢刺中姬寧晔心口那塊堵着的地方。
被看地透透的,吃地死死的。
溫彌汜走近姬寧晔,腳下一個趑趄,身子不穩。姬寧晔忙補齊了溫彌汜想要走的步子,讓他倒在自己懷裏,“身子沒好全?那這就再容你住兩天……”
“住這地牢裏?”
敗了,不可一世的姬寧晔敗了,繳械投降,一敗塗地。
“住小爺住的地方!和我睡一張床好不好?滿意了吧?滿意了就給我好好養身子!既然你都聽見了,我今日講的也就算數……”他說着說着聲音逐漸變小,“你少了什麽……便不喜歡你了……”
臉邊的溫熱算是回應。
“起來,莫不是要小爺抱你去?”
一段不長的路,兩人并肩走了許久,似願這般走一生。最最緊要的人就在身邊,一伸手便能握住他的手。
在笑不自覺攀上姬寧晔嘴角之時,他大抵是忘了九幽說過的話——溫彌汜會魂飛魄散。
姬寧晔指了指自己的床榻,“你就睡那罷。”擡頭見正撞上溫彌汜黯幽幽的眸子。
溫彌汜不知以為地問一句:“看看自己的記憶麽?”
果然,全被他窺完了。姬寧晔皺起眉:“還我。”伸手就去探溫彌汜的額角,想把不該是溫彌汜的記憶全抽出來。才碰上那人溫熱的額角,頓住了。倘若抽出了那記憶,會不會傷了他的身子?遲疑半響,最終憋出一句,“不許再看,那是小爺的。”
此舉不過就像已被男子窺完了身子的女子,遲遲地拿起衣裳半掩着身子,紅着臉嬌嗔着誰許你看了。
溫彌汜輕笑出聲。
姬寧晔初時假借青檀的名把自己賣給他,原都是有來由的。上一世溫彌汜和姬寧晔初見在青城書院,後溫彌汜化名溫檀上京摘得榜首,讓他扶搖于那萬人之上的位子。所以,今世姬寧晔便也假了這‘檀’字為名接近他。
轉而笑又隐去了。
前世姬寧晔身中劇毒便要不久于人世,溫彌汜同他換血,一命換一命。姬寧晔醒後,身子未好全,也不顧站都站不穩,就算摔得渾身染血都要爬去他的棺邊見他。
再後來一朝醒來,姬寧晔驚覺自己成妖,滿眼地詫異驚駭。
還有冥府之中,那人又在冰冷刺骨的冥河中趟了許多年為找溫彌汜的殘魂,虛弱地就要昏死過去。
每一幕都刺目驚心,看得溫彌汜心口突突地跳,每跳一次都伴着痛。
“喂,你別吓小爺。又哪裏不舒服麽?”姬寧晔見方才還有力氣笑他的溫彌汜,此刻似乎痛苦的樣子,慌了神,伸手又要去探他的脈。
溫彌汜不着痕跡地躲開了,“不礙事,就是見了寧晔為我做了許多癡傻的事,有些心疼。”
“都說了不許看!”
“好,不看了。”
“都給小爺忘了!”
溫彌汜點點頭,稍稍有些遲疑後應道:“好。”還好,還好這些過往,姬寧晔都不記得了。不然不久後,他再如前世那般……
這時,盛滿了熱水的木桶被送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