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自那日收到大哥托人給她的密信,衛婵沅常常驚的半夜推枕而起,緊接着就是心口密集的疼痛。

逐安要找太醫開些安神的藥,她拒絕了。逐安只知她徹夜難眠,卻不知她中毒已深。

她說:“逐安,你想留在宮中還是出宮?”

逐安是她的貼身太監,陪嫁丫鬟文芯的弟弟。

“娘娘,逐安一個閹人,還出什麽宮,願一輩子侍奉娘娘。”

她沒說話,從妝奁裏取出一對碧玉手镯交給他:“你姐姐在世時總說我的陪嫁裏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對玉镯。現在本宮賜給你,你好生收着。”

逐安沒接,跪下磕頭:“逐安不敢。”

她把手镯放回妝奁:“記得明日自己去拿。出去吧。”

逐安退下了,她披了一件大紅色的氅衣來到院中,呆呆看着雪地裏盛開的臘梅,像是白布上的血。

身後傳來腳步聲,踩在厚實的雪地上。

“皇後娘娘,皇上請您到書房一談。”

她自嘲笑笑,想起大哥信中的內容,皇上要見她無非就是打入冷宮前的質問罷了,恐今夜就是她拿着皇後冊寶的最後一夜。心中忽然酸澀難忍,眼圈立刻泛了紅,緩緩吸一口氣,淡然開口:“就說本宮已經睡下了,身體抱恙,不去了。”

“這…您難為奴才了。”

“去告訴皇上,有什麽事,直接下旨便好。”

她不再說話,轉身進了寝殿,吩咐人關上了門。

那傳話的太監站了片刻,不知如何辦,只得離去。

屏退了左右,衛婵沅最後看了一眼兄長臨死前寫的信,把這日日讓她心痛的紙片燒了。

盯着那火紅的燭焰只覺得自己身體所有的溫度也一并燃盡了。

拿出紙張墨硯,落筆,暈了一圈墨,卻沒寫出一個完整的字,輕嘆一聲,将紙揉成一團,扔了,又鋪開一張。

原本她只言片語都不打算留下,但有些事她需得交代,有些人她還要盡全力安排妥善。

信不過百餘字,她卻從天黑寫到了天将亮。每落一筆,都像是在抽空她的氣力,信寫完了,撐着她的那口氣也散了。

天灰蒙蒙的,泛着青色,大雪已停。她拿出嫁入東宮的紅衣穿上,細細的描了眉,塗了紅豔的口脂。

要去哪呢?還是東宮吧,應該要去看看的,三年蹉跎歲月,總得有個交代。

沒驚動任何人,獨自一人出了這無歡宮。

一路上偶有晨起打掃的太監宮女向她請安,她都視而不見。

顫抖着推開荒廢已久的門,瞬間,層層記憶向她湧來,頓時心如刀割。

從前種種歷歷在目,樁樁件件碾壓着她的胸口,挫骨之痛席卷全身,向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她好悔,好恨。

凍得通紅的手從袖筒裏顫顫巍巍取出一個小瓶子,看了一眼,苦笑一聲,仰頭一飲而盡。

何苦受這日日錐心之痛?他不就是想要她死嗎?那便早些成全了吧。

果真是上好的穿腸毒藥,不消片刻,便腹中絞痛,漸漸整個身體都絞住了,即使是在這樣大雪的寒冬,她額頭都疼出了汗來。

越是疼痛那些過往越是清晰,淚水混着嘴角的鮮血滴進了厚厚的雪地,她擡眼看着皚皚白雪覆蓋下的東宮,笑的凄涼:這場夢該醒了。

眼前的一切從模糊到一片漆黑,重重倒地,火紅的嫁衣扇起了一層晶瑩的白,又重新落于那火紅之上。

停了的雪突然又下了起來,漸漸如鵝毛一般,那紅越來越淡,終究瞧不出原樣了。

皇後一夜未歸,禁衛軍找遍了皇宮卻獨獨忘記找那已經荒了三月的東宮。

後半夜雪下得更甚,遮了她去時的腳印。

皇帝調動了全城的禁衛軍,把整個皇城翻了個天翻地覆,未果。

他對常祿說:“皇後恐是知道了,定會錯了意,逃出宮去了,你去查是誰告訴皇後的,拔了舌頭,流放。”

昨夜,他本想将一切都解釋清楚,可還沒來得及張口,她就逃了。

三天後,雪停了。

逐安呈上一封信。

皇帝看見那信封上皇後的筆跡,不敢去接。

常祿接了過來,放在了案幾上。帶了所有伺候的太監宮女退了出去。

承恩殿只剩了陳逾白一人。

他抖抖索索拿起信打開。

開頭兩個字:逐安。

這信竟不是寫給他的。

逐安:那镯子你收好,當個念想。我走了,不要尋。若你想繼續留在宮中,便留下,若想出宮,三日後便把這封信給皇上。

陳逾白手指一搓,下面還有一封信。

皇上:你若看到了信,就請成全了逐安,我這一生求過你很多次,你沒有一次應允,這是我今生最後一次求你,允了,過往種種你我便一筆勾銷。黃泉之下,我會向孟婆多要幾碗湯,把你忘幹淨了,再求閻王老爺,來生就遂了你的願,讓我們路歸路橋歸橋,連個擦肩也不必有。

薛貴妃是皇上一生摯愛,那合葬的位置就留給她吧,請将我和父親哥哥葬在一處。

婵沅絕筆。

絕筆?什麽絕筆!什麽遂願!他突然之間心慌。一種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瞬間就急紅了眼。

拿着信在案幾前不停走動,喃喃自語:允了,便一筆勾銷嗎?那朕偏不允!

“來人,讓太監逐安守着無歡宮,找不到皇後不許離開!”

等在殿外的逐安聽了這話,請常祿讓他進去。

常祿似有所感,眼中不舍:“逐安,千萬別忤了陛下的意。”

逐安并不言語,走進去,跪在陳逾白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大聲說道:“皇上,娘娘不會回來了。”

他什麽都知道,那日他跟在衛婵沅身後,一路跟到東宮,他知道她累了,他也沒想茍活,只想最後再替她做件事,到了夜臺也好有個交代。

“混賬東西!你是不是知道皇後在哪裏?”

此時,殿中無人,逐安未經陳逾白允許站起身來,突然嘴角染了笑意,“逐安今日是替皇後來探一探陛下的心,現在看來,皇後娘娘這一生,确是癡心錯付了。逐安的姐姐因為陛下包庇歹人死了,逐安一生最敬重的皇後娘娘也因為陛下無情而亡。逐安,也不願獨活。”

說完拿出一把刀直捅入腹中。

陳逾白沖下來,狠狠揪住他的衣領,“你說什麽?你說誰死了?”

逐安笑的更甚,嘴角溢出鮮血:“陛下,皇後……娘娘終,終于放下了,逐安太,太開心了,娘娘……終于放,放下了,黃泉,路上,也不會那,麽辛苦了……”

話未說完,一口血濺在陳逾白的龍袍上,染紅了那用金線繡成的龍頭。

“皇……皇後娘娘,你走慢一些……逐安,來陪您了……”

逐安閉上了眼睛,拿着刀柄的手垂了下來。陳逾白顫抖着用手試探他的鼻息,冰涼一片。

“不,不,你還不能死,你給我說清楚,你說清楚,說清楚!”

殿外的常祿聽到聲音沖了進來,看見皇帝發瘋一樣搖着早已咽氣的逐安,猛然心驚。

雖已有了心裏準備,但看見逐安腹中那把刀柄上染了血的寶石,折射着刺眼的光,他還是慌了。

在殿外他已經聽到逐安所說。自已從小就跟着陳逾白,他太了解了,若那些話都是真的,自家主子會受不了的。

陳逾白放下逐安,站起身來,走到案幾處,看着那封信,緊緊的抓在手中。

“阿沅,你說,逐安騙我的是不是?你在哪裏呀?你回來,你想怎麽樣都行!這承恩殿你今後日日可來,那無歡宮你不喜歡便不住,朕清了後宮,獨留你一人可好?”

有小太監附耳對常祿說了些什麽,常祿踉跄了兩步,匆匆跑出去。

再回來的時候,陳逾白正拿着那封信失神的癱坐在案幾邊。

他輕輕走過去,柔聲說道:“陛下,有宮女說,見皇後娘娘失蹤那夜穿了一身大紅的衣服,看着像是嫁衣。”

陳逾白呆愣片刻,突然想到了什麽,站起來喊道:“去東宮!”

被大雪覆蓋的衛婵沅只能隐隐看見紅色的影子。

陳逾白瞪大了眼睛,一步一步靠近,渾身都在顫抖。

這個殘忍的畫面,讓他五髒六腑都擰住了,瞬間失去理智,猛然跪在雪地裏,發瘋一般抛去衛婵沅身上的雪,用力将那已經冰冷的身體抱在懷中,大滴大滴的淚奪眶而出,砸在那毫無血色的臉龐上。

小心仔細的抹去她滿臉的白雪和嘴角已經幹涸的血漬,看着熟悉的面容,終于放聲哭了出來,像個委屈的孩子,撕心裂肺。

他就這樣保持着這一個姿勢,從天亮抱到天黑,又從天黑抱到天亮……

一遍一遍撫着懷中人的臉頰、頭發,說着些什麽話,無人聽清。

亦無人敢上前,連薛貴妃還未靠近,就被皇帝發紅的眼睛瞪了出來。

五天五夜,雪涼透了整個身子,寒氣侵體,心中悲恸,終是堅持不住噴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宮中素來傳聞帝後不和,皇後所居無歡宮同冷宮無異。誰料皇後薨,皇帝日夜思念以致病邪,不顧勸阻命人建了冰室,将皇後屍體放在冰棺裏,每日都去陪伴。

如此一月。突有一日,本應在争儲之争中死去的三皇子陳逾行起死回生,現身宮門,手拿先皇遺诏起兵逼宮,裏應了生母關皇後生前的貼身太監,外合了從小寄養在衛婵沅家中,現已駐守邊疆,一心想為衛家所有人報仇的秦善将軍帶兵殺進皇宮。

而此時的陳逾白剛巧識破了身邊日日為他送湯藥的小太監乃是三皇子陳逾行的細作,并得知自己一月前就身中慢性劇毒。

大殿應聲而破,陳逾行和秦善闖了進來。自小跟随他的貼身太監常祿瞬間被砍殺。

他輸的一敗塗地,心愛之人,忠心之人都已死去,就連皇位也即将不保,突然明白過來阿沅為何要自絕身亡,只因生無可戀亦無可願,活着變成了屈辱,死去反而成了解脫。

他只是不明白,原本已将一切都安排妥當,一切阻礙都清楚殆盡,已死之人又怎麽會毫發無傷的站在了他面前?沒有絲毫猶豫,揮劍向陳逾行刺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當親兄弟刀劍相向之時,卻是徹骨的恨意。

奈何陳逾白怒火攻心,毒氣愈發嚴重,體力不支,敗下陣來,當劍刺入他的胸膛,他沒有害怕,也沒有疼痛,唯一有的就是不甘,是用盡了全身所有力氣也無法扭轉事實的絕望,是對自己太過自負的痛恨,是終于得到了一切卻又失去一切的悲憤。

可是再不甘再不願,都晚了。

他用僅有的力氣拽着秦善,求他将自己和阿沅葬在一處。

秦善冷眼相看,不予理會,從冰室抱起衛婵沅的屍體,路過承恩殿時,回頭看了一眼,陳逾白确然死不瞑目。

他将衛婵沅和衛家父子葬在了一處。

陳逾白孤孤單單的葬在了皇陵。

兩人終是生未能同心,死亦未能同穴。

史書記載,晟國興文元年,興文帝陳逾白暴斃,興武帝繼位,登基伊始,屠戮前朝舊部,滅族殺子千餘人,後大興土木,加重賦稅,晟國民不聊生。興武二年,南地水患,北地幹旱,秋季蝗蟲泛濫。冬季,宣國進攻,兩國死傷百萬餘人,晟國覆滅。

黃粱寺鐘聲突起,那泛黃史書中這一頁的墨跡紛紛撒撒伴随着鐘聲散去,時間撥亂反正,人亦未入輪回。

閻王殿前生不憶,奈何橋上恨不語;

三生石刻緣不滅,多情卻似總無情。

魂非歸西,魄亦回還。

衛婵沅再睜眼時腦中一陣恍惚,片刻後憶起所歷之事,心中猛然挫痛,猶如大夢三生,兩行清淚流入耳鬓,愣愣的看着床頂的木梁,從胸口一直到四肢百骸疲軟無力好似枯木。

待到意識清醒,入眼的卻是丹青的百花帳子,她隐約記得這副帷帳是她還未入東宮時常挂着的,入宮後再未有相似的帷帳,今日怎麽又見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輕手輕腳的上前來,挂起帷帳,道:“娘子今日可是睡到日上三竿了,這早飯都要涼了。”

她盯着眼前伺候的丫鬟半晌不語,一股熱流從心底湧出,這是文芯嗎,是為了救她被冤死的文芯嗎?頃刻眼中又浸出了淚來,起身未及穿鞋,緊緊将文芯擁住。

不明所以的文芯僵住了身體:“娘子,怎麽了?昨夜夢魇了嗎?”

是一場夢魇,但這夢太長,太悲苦,太揪心。

“是場噩夢。”她幽幽的說道。

文芯低頭看見衛婵沅還光着腳,忙給她穿好鞋,又将她扶到梳妝臺前開始梳妝打扮。

看着鏡中那許久未見青澀的面龐,所有的記憶排山倒海向她襲來,難過的她閉上了雙眼,忍受着那些凄涼殘忍的場景狂轟亂炸,猛然明白過來,那不是一場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陳逾白:我可能是最慘的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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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落柔為了嫁給竹馬,一生恪守規矩,謹小慎微。

不料,竹馬悔婚,她慘死郊外,還被誣陷,落了個水性楊花的名聲。

重生而來,三從四德?都見鬼去吧,她要肆意人生、快意過活。

一次醉酒,随手救了個趕考書生,書生甚是俊俏。啧啧,錯過可惜,不如“金屋藏嬌”?

自此,吟詩作畫,策馬奔騰,醉酒賞花皆有人相陪。

一日,聖旨下,那個病入膏肓,性情冰冷的寧王要娶她沖喜。

是酒不好喝,還是小書生不好看,不嫁。

不料被迷暈,強行擡進寧王府。

再睜眼時,她躺在床上,看見一男子穿着玄端禮服坐在床邊,正背對着自己寬衣解帶。秦落柔下意識蜷縮住身體。

卻在男子轉身時愣住,眼前之人竟長得和自己偷養的書生一模一樣。

那人俯下身來,附耳低語:“說好了今夜一起醉酒賞月,小生怎可負了娘子。”

那日,寧王被追殺至一座破廟,被一醉酒女子所救。

起初,他只覺得有趣。後來那女子鑽進他心中,就再也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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