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毒酒飲下之後,耳邊那綿延不絕肅穆空靈的“吰吰”聲原來不是在地府,而是她重生了。
回到了三年前,十八歲。
在自己向太子陳逾白表明心跡後,卻又未入東宮前。
此時,父親兵部尚書衛瑞陽還未卷入奪嫡之争,兩個哥哥亦相伴在側。
大哥衛若謙以謹慎細致,明辨善斷聞名,任職刑部侍郎,前程可期。
二哥衛若書太學讀書,游學歸來後也是名聲漸起。
而她,只不過是個一心想嫁給陳逾白,情窦初開的閨閣女子。
上一世,她以為自己得了上天的垂簾,能嫁給愛慕已久的心上人,卻不想東宮三年猶如煉獄,無論她是費盡心機想要讨好陳逾白,還是到最後心灰意冷甘願獨居無歡宮,都沒有換來他片刻溫存,有的只是家破人亡,父親哥哥慘死。
她以為自己一片真心即便換不來他真心相對,也不至于厭惡的要将她置于死地,可是她錯了,自己的隐忍和良善在他面前一文不值。
攢夠了所有的失望絕望,她的心對陳逾白全然麻木,無愛無恨。這一世她只想保住衛家,保住父親哥哥,保住所有她在意的人。
窗前一陣清涼的風吹過,再睜開雙眼時,心中清明一片。
“哥哥在府中嗎?”她問道。
“大郎君上衙去了,二郎君與秦郎君約了一衆游學的同窗相聚,早就出門了。”文芯捂嘴笑道,“不然二郎君早催我将娘子喊起來了,娘子哪還能睡到這個時辰。”
按住文芯的手,衛婵沅說道:“既然哥哥不在,府中無事,文芯你先退下吧,我想自己待一會。”
她又重新躺回來床上,努力想着前世歷經的種種,雖說一想起來心中酸澀難忍,但為了規避不幸,她不得不讓自己盡量詳細的記起來。
想着想着她又睡了過去,這一睡,就到了日往西移。
如果不是前幾天剛請了大夫診過平安脈,文芯怕是已經急了。
就算如此,心裏也不免嘀咕,眼看春夏之交,娘子怕不是身子怠懶,總要再請大夫開個太平方将養才好。
等到衛婵沅轉醒,文芯才去了擔心,忙讓幾個小丫頭端來涼水給娘子潤喉,又提了早就炖的軟爛的銀耳蓮子羹來。
衛婵沅端着銀耳蓮子羹,又紅了眼眶,她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緒,才不至于讓文芯發現異樣。
前世她自絕之時,文芯早已不在了,這一碗早年常喝的銀耳蓮子羹,就像衛家的其它人和事一樣,是她的妄想也是奢望,如今将這一份奢望捧在手中怎能不悵然。
剛喝了兩口,就遠遠聽見聲音。
“小妹,我回來了!”衛若書性情灑脫,頗有些不拘小節,沒等跨進小院呢,嗓門就先到了。
“二哥!”衛婵沅突然緊張起來,放下碗,看向房門,見到衛若書的身影在落霞的光暈中漸漸顯露出來時,她有些心潮澎湃,直撲了過去。
隔世相見,二哥正是年少意氣風發的時候。
衛若書一把抱住撲過來的妹妹,頗有些哭笑不得,“我才不過出去一天,你怎麽像是許久未見一般,又不是幼年那時,黏我黏的緊,現在是大姑娘了,你這副樣子莫要讓旁人笑話了去。”
衛家三兄妹向來感情極好,大哥衛若謙老成持重,長兄如父,有時在弟弟妹妹面前說話比父親都要管用些。
可要是論親近,卻是他們兩兄妹更為親近,衛若書對衛婵沅來說既是哥哥,又是玩伴,感情自然不一般。
衛婵沅哽咽着說道:“我就是做了噩夢,害怕,有些想哥哥了。”
“好了,你看你,前幾日我出去游學回來你不哭,今日是怎樣的噩夢倒讓你這般傷心了起來。”衛若書示意文芯取了幹淨帕子來,“看你都哭成了小花臉,你不是愛熱鬧嗎,明天我帶你去黃粱寺散散心,還可在山腳下逛逛集市小攤,如何?”
衛婵沅覺得自己重生,能再次與親人相見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衛若謙說什麽當然都是好的,破涕而笑,點點頭。
黃粱寺相比于護國寺這等皇家寺院自是低上一等,但除此以外卻是百姓公認的第一大寺,向來香火鼎盛,進香的善男信女也多,于是在這山寺腳下就漸漸成了一個小集市,除了香紙,還賣些稀奇的小玩意,讨前來上香的女眷們喜愛。
只是集市上魚龍混雜,大多都是些跑江湖的,比不得坐店賣貨的人家清白,衛若書和衛若謙向來不許自己妹妹獨自前來。
衛婵沅知道這是二哥為了讓自己開心,雖然時過境遷,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天真爛漫能為幾個小玩意開心的小姑娘心性了,可二哥的這份心意,還是讓她歡欣不已。
每日天色微亮,黃粱寺的僧人都要下山打水,供應膳房,以及寺內一日的日常所需。
做完早課,用過早膳,便可以大開山門迎接來客了。
衛府的車架出門的時候,黃粱寺山腳下的早市已經開了。等車到了的時候,日上林梢,許多人都已經拜過菩薩,下山來了。
“好多人呀。”衛婵沅順手摘下一片柳葉,拿在手中繞着。的确,自入了東宮,清冷孤寂,有時候一天之中都不能聽見一語,集市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她已經許久不曾來過如此熱鬧的地方了。
“怎麽,不過幾日沒來,就這般新鮮了?”衛若書輕拍她的肩膀,“我們下車吧。前頭周娘子家的雞湯小馄饨,還有吳娘子家的水晶包都不錯,我看你早上的時候淨盯着我和大哥瞧,都沒有用什麽實在的。”
“我想你和大哥了,還有爹爹,只是近日爹爹被派到北地公幹,不知什麽時候才回來……。”衛婵沅低下頭,忍住心中的酸楚,抱着衛若書的手臂搖了搖。
“少來,你何時這般念着我們了,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想要我替你出頭吧。”衛若書皺起了眉頭,“難道是前幾日游園花會,那位張美人的侄女也招惹了你不成?”
“嗯?”衛婵沅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實在是事隔多年,那時宴會繁多,誰與誰争風吃醋,這種小事她實在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不過這位張美人她倒是有些印象的,很得當今聖上寵愛,她的侄女張三娘子有一股野性,彈琴詩畫樣樣不精,偏偏最愛拳腳功夫,還聽不得別人說她半句不是,每次宴會她總是躲着她的。
突然的記起來一件事,似乎就是在這黃粱寺的十五法會上,張三娘子偶遇了馮家娘子,倆人起了口角,她竟然将馮家娘子從黃粱寺的臺階上推了下去。
馮家娘子雖然人沒事,卻破了相。
要說這馮家三代清貴,是書香門第,馮家娘子乃翰林院主管史書纂修馮進之女。而張家不過是平常的市井人家,把閨女送進宮中做宮女,誰知被皇帝看中,這才發達起來,僥幸從寒門躍升至此。
出了這樣的事,馮家豈肯善罷甘休,上訴張家深受皇恩,卻渎職受賄,強占民田折子就擺到了禦史臺的書案上。
張家見事不妙,去求了靠山三皇子。三皇子出面,答應給毀了容的馮家娘子尋一門好親事,馮家無可奈何,只得應了。
張家本就借着張美人的盛寵行事張揚,毫無顧忌,這次惹了馮家,三皇子出面輕易解決,膽子簡直是吹了氣一樣漲起來了,不過才過了七天,張家子侄竟然當街打死了禦史臺一位禦史的兒子。
當下朝野嘩然,皇帝發了一道的明旨,懲治了張家,張美人也失了寵。
而三皇子此次所做自是失理,那段時間京城勾欄瓦舍每每說起張家事,必要說起三皇子如和不仁。朝中一些重臣私底下難免也覺得三皇子不堪為君,太子聲望更甚。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說一說晟朝局勢。皇帝如今有三個兒子,大皇子母妃早逝,也無甚大智,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安穩自持,得了封地鮮少回帝都。三皇子是第二任皇後所出,乃為嫡子,鑒于三皇子的身份,太子陳逾白處境就很是尴尬了,生母前皇後早死,後被無子的容貴妃教養在膝下,三皇子生母淑貴妃封後,他的太子地位岌岌可危。
這件事當時鬧得滿城風雨,就算衛婵沅不愛聽閑,來龍去脈也都知曉。
之後的事,她也是知道的,毀了容的馮家娘子應允三皇子所嫁之人并不珍愛她,成親不過一年就病重而亡了。
若說不知道也就罷了,現下知道了,衛婵沅自然是要救馮家娘子的。
“咦,今天居然有小師父在售香包?”衛若書忽然注意到,前頭靠近上山石階路旁的攤位上站着的居然是黃粱寺的小沙彌。
“阿彌陀佛,施主有禮了。”小沙彌穿着青衣,雙手合十,行了禮,“兩位施主可是要買香包。”
“黃粱寺的香包怎麽能不買呢,來上三只男子式樣,一只女子式樣。”衛若書側身看向衛婵沅,“小妹挑挑看,喜歡哪個樣子。”
黃粱寺香包據說是寺廟裏精通醫術的僧人配的,氣味淡雅清甜,男女皆可,在防蚊驅蟲上很有奇效。上至喜愛調香的富貴之家,下至升鬥小民,都是要買的,特別是春末入夏時節,尤為暢銷,一旦出攤,就要被購買一空。若非今日時辰尚早,哪裏還有樣子可挑。
“兩位施主也是來的巧,我正要收了攤子上山去呢,今日是十五法會,一會可有的忙呢。”小沙彌笑嘻嘻的遞給衛若書三個松竹繡樣的荷包。
衛婵沅此時的注意力全然在挑香包上,并未在意小沙彌說了什麽,她挑來挑去看中了一個繡了蚱蜢的香包,雖然繡工不佳,但卻很有些靈氣。
“一共是四百五十文。”
衛若書剛把銀子掏出來,就見小沙彌拍了拍腦袋,急忙沖裏頭的攤子喊了一聲:“餘豆腐家的,今日法會忙忘了,廚房豆腐沒了,現在給送一擔子吧。”
“哎,得嘞。”只見一個紅臉漢子應了一聲,把攤子交代給家裏婆娘,就挑起一擔子豆腐準備上山去了。
“今日是十五法會?”衛婵沅心頭一驚,前幾日才辦了花會,當時出事的十五法會莫不是就是今天的十五法會?
小沙彌點點頭。
衛婵沅頓時香包也不要了,急忙飛奔上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