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問
衛婵沅換上了女裝,簡單的繡衫羅裙,頭發挽到一邊,垂落下來,發絲依然沒幹,有幾縷搭在額邊,緩緩擡頭看向陳逾白。
不自覺地就擔心了起來:這人怎麽還沒換上幹衣服,也不怕着了風寒。心裏雖然如此想,但還是低下了頭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是想說謝的,卻不知道如何謝。無奈的嘆息,欠了兩次相救之恩,如此說來這一世她倒有點不懂禮數了,但實在不願再糾纏,欠着便欠着吧。
陳逾白随着衛婵沅走過的身形側了側身,想說些什麽也終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就在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心突然痛了起來,他想起那封信,阿沅說,如果有來生,連個擦肩也不必有。
他頓了頓,轉身進了船艙。
過了片刻,闵行舟招呼衛若謙衛若書和秦善三人也跟着進到了船艙裏。
“行舟,已經安排好我們一會坐普通商船了吧。”
“表哥放心。”
陳逾百看着面前站着的另外三個人說道:“各位,此次我和行舟是奉了父皇的旨意,秘密行事,還請諸位在外陳呼我白郎君即可。”
父皇旨意什麽的根本不存在,但這個幌子卻是極為管用的。
衛若謙思緒一轉問道:“太子查辦的難道也是浔州赈災銀兩的事?”
這倒不是衛若謙沒把皇帝讓他秘密查辦的秘密兩字忘記,而是他認為太子既然能和他一同出現在那條商船上絕對不是偶然。
“衛侍郎,你辦你的事,我辦我的事,我們都是為皇上辦事,遇到困難互相幫助,其他的應當互不相幹。”
陳逾白和衛若謙自然辦的是同一件事,但他心裏還有自己的打算。
“殿下說的是,是我逾矩了。”
“不怪侍郎。對了,上次讓你重新查辦的案件如何了?”陳逾白突然記起來之前在廣聚軒說過的案子。
“多謝太子提點,果然找到了新的證據,案件臣已經重新查辦了。”他在心裏是真的佩服陳逾白的,“太子足智,臣自嘆不如。”
“案件重辦了就好。我們準備換船吧,衛小娘子還在等我們。”說完,他就率先走出了船艙。
“阿沅,夜風寒涼,你先去船艙吧,等換的船來了,我去喊你。”衛若書第一時間跑到衛婵沅身邊。
衛婵沅搖了搖頭:“不了。”
陳逾白站在另一邊定定的看着衛婵沅的一舉一動,衛若謙走了過來,“多謝太子……”看了一眼甲板四周官府的人改口道:“白郎君救了小妹,聽聞之前在金玉樓也救過小妹,若謙不甚感激,不知該如何報答。”
轉過身,陳逾白用深邃的眼眸看着衛若謙,許久才說道:“衛家在朝中一向中立,希望這個局面能一直保持不變。關于我救令妹一事,全都是自願,不需要報答。”
這麽一說倒把衛若謙說懵了,爹爹和自己從沒想過要參與黨争,怎麽太子忽然來了這麽一句,他自問,衛家人沒有和三皇子一派的任何人有過親密往來。
陳逾白看着一臉無辜的衛若謙,在心裏苦笑,他不由得想起來上一世,當對立之時,這位現如今在自己面前謙謙有禮的郎君卻是嫉惡如仇的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塊。
其他人都很安靜的等着換船只。
只有闵行舟,攔住來還他披風的英姑,嬉皮笑臉的說個不停。
衆人的視線不自覺的都落在了他們身上,低沉的氣氛似乎也因為闵行舟不遺餘力的讨好英姑而輕松了起來。
衛婵沅偷偷瞧了兩眼陳逾白,她雖想避開,但心中卻更明白,若是浔州這一路能與陳逾白同行,對于衛若書來說,肯定是最安全的。
船很快來了,幾人換了船,又行了些時辰,天将亮時,他們到達了浔州。
浔州地屬西南,山川秀麗,植被繁多,農作物充足,在水患前,百姓安居樂業,一派繁華景象,可如今幾人眼前卻滿是蕭條,街道店鋪大多關門,客棧也沒幾間開門。
按理來說自水患以來,朝廷先是撥了赈災糧食,又下撥了銀兩,當地不應該如此貧苦,更不應該有那許多的流民去帝都讨生活。
闵行舟本想再次利用自己鎮國公嫡子的身份去縣衙通傳安排住處,被陳逾白阻止了。
此次他的主要目的就是看住衛若書,至于貪墨之事,他已秘密派了何六安,而他相信何六安的能力。
他們一邊走一邊找客棧,終于找到了一家,看着有些簡陋,但好在不用露宿。
半夜所有人都休息了,陳逾白房間裏跳入一人。
“殿下。”
“六安,可查出什麽來了?”
跪地的何六安疑惑擡頭:“殿下不知浔州縣令已死?”
“你說縣令死了?怎麽朝廷沒任何消息?那現在浔州是誰在主事?”
“臣想這是大事,朝廷知道了殿下就會知道,所以沒有特意傳遞。而現在浔州是一幫土匪在管着。”
土匪?當真是笑話,堂堂的浔州乃是朝廷一個郡縣,怎麽讓一幫土匪占了去。
陳逾白轉念一想,突覺事情并不簡單,“六安,此事定有蹊跷,這幫土匪沒有這麽大的膽子,絕對是有人受意,而縣令死的消息遲遲傳不到朝廷,定是真正貪墨之人在轉移赈災銀兩,想讓縣令做替死鬼。這背後的勢力小不了,你千萬要小心,別打草驚蛇。”
陳逾白沉默片刻又問道:“縣令的家眷現在何處?”
“屬下無能,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六安,你先想辦法查到赈災銀兩在何處,再想辦法找到縣令的家眷好好安置起來,找到後不要輕舉妄動即刻傳信回帝都,等我指令。”
“是。”何六安跳出窗外,l.kd.j消失在黑夜之中。
何六安走了大概一炷香,突然有人敲陳逾白的房門。
“殿下,我是……”
陳逾白一聽聲音,急急的打開房門,看見衛婵沅披着單薄的外衣發絲被夜風吹亂,定是徘徊許久了。
是的,衛婵沅怎麽都睡不着,她站在窗邊一直看向衛若書的方向,豎起耳朵聽着衛若書房間的動靜,她生怕第二日起來就會失去這個哥哥。
然後她就看見一個黑衣人跳入了陳逾白的房間,片刻後又跳出消失,想着陳逾白肯定知道了什麽消息。但她在房門前徘徊許久并不是為着打探消息。
“殿下,小女深夜前來是有事想求。”
陳逾白趕忙倒了一杯茶送到衛婵沅手裏,“衛小娘子先喝口茶,我們坐下慢慢說。”
衛婵沅站在原地,手中捧着茶杯并不移動,“不必了殿下。其實……剛才我看見有人進了這裏,不知殿下可否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此行的目的,陳逾白心裏苦笑,我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保護你的二哥呀,阿沅。
“完成了。”
使勁捏了捏手裏的茶杯,衛婵沅低着頭小心問道:“你是太子,可否明日勸阻我大哥二哥返回?”
阿沅,你真的不用這麽小心和我說話的。陳逾白看見那用力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心疼。
“好,我明日會去勸阻的。”
衛婵沅放下手中的茶杯,行了一禮,“多謝太子殿下,小女打擾了,這就告辭。”
“等一下!”
行至門口的女子腳步停了下來,轉過身,“太子殿下有何事?”
陳逾白走過去拉起衛婵沅的袖口,見女子沒有拒絕,于是幹脆拉起了她的手臂。
“我睡不着,你陪我說說話。”
衛婵沅擡頭看見陳逾白被燭火照耀愈發明亮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側臉,鬼使神差的任由他将自己拉到桌前,坐在了椅子上。
“記得一年前,關皇後壽宴,有一女子弄髒了衣擺躲在花叢裏整理……”陳逾白停了下來,看向一旁的衛婵沅。
衛婵沅聽見他這麽說,心中一驚,陳逾白所說确實屬實,但她記得前世此事除了文芯并無別人知道,而她更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猛一擡頭,與對面人視線碰了個正着,她趕忙躲開,低下頭來。
陳逾白看着低頭的衛婵沅繼續說道:“我當時正巧在花叢的另一邊……”
衛婵沅越聽越心驚,那天的情形她記得很清楚,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歷歷在目,現在陳逾白說他就在另一邊,那豈不是……
“聽見那女子說太子殿下身如琉璃,貌若璞玉,像是個良人,還說他才華冠世,是個心懷天下的好君王。”陳逾白說的極慢,一字一句在這個深夜愈發清晰。
衛婵沅琢磨着這人此時說這話的目的,不禁想起前世名姝宴不久後,自己就嫁入了東宮。當時她不知道,只是歡喜嫁了愛慕之人,現在想來她不過是用來平衡關系的籌碼罷了,若她不是衛瑞陽的獨女,這個男子現在會對她說這些嗎?此刻他想幹什麽,無非就是要自己承認喜歡他,然後心甘情願做他權衡利弊的棋子。
“太子殿下明說就好。”衛婵沅迎上他明亮的眸子。
陳逾白一喜,“這麽說衛小娘子是承認了?”
“承認什麽?”
“你……我”陳逾白站起身來,挪步到衛婵沅身旁,等着她說出期待已久的話。
衛婵沅突然起身,兩人幾乎貼在一處,但誰都沒有挪動步子。
積攢了三年的怨氣一下子湧上心頭,她狠狠盯住陳逾白的眼睛,向前邁步。
陳逾白覺察出氣氛不對,随着衛婵沅的腳步後退。
她進一步,他退一步。
衛婵沅停住,冷笑一聲,“當時我又瞎又蠢,說的話,太子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說完,徑直打開房門揚長而去。
涼風一下子吹了進來。
陳逾白整個人愣住原地,他似乎沒有聽清剛才的話,又似乎聽得非常清晰,他努力将那一個字一個字拼湊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想理解其中的意思,費了好大得勁才勉強接受下來。
他的阿沅為了否定對他的愛慕之情,竟然說自己瞎,說自己蠢。
望向房門口,想起剛才阿沅說這些話時眼中的狠厲,心痛的無法呼吸,用這樣決絕的話回答自己,他感受到的全然是徹骨的恨意。
他自問重生以來對阿沅都是關切,沒有做過絲毫傷害她的事。阿沅為何要如此待他,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