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神黑色的短發變成雪一般的冷白, 和她的長發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褪去的黑色在他的身體上流動, 将陽光般迷人的蜜色吞噬, 呈現極具壓迫感、能夠将心髒壓縮到極致的冷硬。

黑與白相連,色彩的落差讓這一幕變得頹靡。

原本埋在她頸側的他擡頭,單手捧起她的臉, 翻湧着滾燙情感的金眸和她無神的雙眼對上:“不對,安安,變回去。”

他停下了咄咄逼人的入侵, 仔細端詳着她, 從上到下。

寧安沒想到神會這麽敏感,但是這種情況下, 她要是順着他的心意變回去才會真的完蛋。

那種被全然掌控、無法逃脫的禁锢和束縛感, 回憶起來都是要做噩夢的程度。

“我快找到突破口你再撐一會。”夢境之主的提醒簡潔急促,沒有停頓,好像有東西在後面窮追不舍, 死死咬住它不放。

寧安不知道它說的“快”到底有多快, 是給她畫的餅快, 還是真的快……

“安安,你不是喜歡白發嗎?給你摸……”沒有等到回應,神一改強勢, 袍子底下, 緩緩蟄伏,用自然垂落的發蹭着她的臉頰, 又刻意放輕聲調, 哄孩子一般, “你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你跟我說,我會改的,你變回去,好不好?”

這也是畫餅。

神的眼睛裏充斥暴烈、混沌的情感,他甚至都不願意掩飾,就那樣坦然地展現在她面前。

他在騙她。

意識到這一點,寧安往後面退了退,藏得更深,她怕他下一秒就會伸出手,将她抓出來。

耐性逐漸喪失的神站起身,所有的表情都褪去,平靜地盯着她,做出判斷:“安安,你讓我失望了。”

讓神失望的結果是她的身體又開始變成煙氣。

等到腰部以下全被湮滅,寧安跑又跑不掉,左右為難,急得轉圈圈,被逼得沒辦法,她只能嘗試分出一點意識,附着在軀殼上,努力操縱它。

必須成功。

“痛……”

幾乎是在她剛發聲的那一刻,神活了過來,連帶着衣服一起,迫不及待地修複她,以抱孩子的方式讓她離開毯子:“寧安,不痛,已經好了。”

下巴被迫抵在神的肩膀,她注意到一陣清涼的風掀開帳篷的簾子,夢境之主熒光閃爍的小翅膀就像照亮黑暗的太陽。

它貼着地面,要不是她的視力有了質的飛躍,還真捕捉不到它的前進,只會以為它在原地休息。

按照這個速度,它得挪到什麽時候才能帶她離開夢境。

沒等寧安發愁這件事,更嚴重的問題出現,神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想要回頭。

“痛。”她又分出了一部分意識和軀體連接,發出微弱的呼喊,将神的注意力引回來。

“寧安,哪裏痛?”确認沒有外傷,神的眉頭深深蹙起,對于這個有點像寧安的“安安”,他要幫她消去痛苦。

寧安第一次在沒有外界刺激的情況下,伸手摟住神的脖頸,黑白對比鮮明,讓她生出一種會被吞沒的窒息感:“這樣不痛。”

神似乎被她主動貼近的動作弄得迷惑不解,怔楞之後,搭在腰間的手臂如同蛇一般緩慢收緊:“我知道了。”

夢境之主依舊在磨蹭,寧安為了拖時間只好繼續扮演能夠吸引神注意力的合格娃娃。

“壓到,痛。”這是實話,雖然只是一部分意識感受到似有似無的疼,寧安能夠從親密的接觸中推測出神沒有意識到他用了怎樣可怕的力道。

能造成她說到的效果很正常。

神的懷抱稍有寬松,他的視線下落,吐出模糊不清的句子:“小心……不行……”

“寧安,做一些讓你舒服的事情就不會痛了。如果不舒服,你告訴我,不要變回去,可以嗎?”

寧安時不時的喊痛,勾住神的心神。當夢境之主距離她不到一米,神用近乎蠱惑的語氣向她征詢,可是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就已經将她抵在帳篷邊緣,背後是厚實的布料。

“我有學習一些人類的技巧……”神将她往上托的高了一些,細細碎碎的吻沿着額頭往下,寧安閉上眼,柔軟的觸感落在她顫動的眼珠外,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神已經看穿了她的存在。

可她不敢坦白。

只能用這裏不是現實世界安慰自己。

“不舒服……”寧安轉過頭,明确地表達出自己的拒絕,她不想和神有戀人之間才會有的親吻,那樣會顯得她和神的關系充滿甜蜜可愛的氣息。

神的吻落在她的頭發上,手臂在一瞬間縮緊到極致,她這回沒有喊痛,希望神能明白她無聲的暗示和反抗。

“寧安……寧安……那你親我,不舒服也沒關系。”過了一會,過于熱烈的色彩在神的金眸裏全然綻放,他好像發現了世界上最大的秘密那樣興奮,抱着她轉了一個圈,自己沿着帳子滑落,上半身斜斜地倚靠,是平常那副懶散的樣子。

寧安跨坐着,上和下的翻轉讓她生出了一種自己能夠掌握一切的感覺,被緊扣的手指卻告訴牽着她的鏈子握在神的手中。

此時的神不是她看習慣了的外表,失去蜜色肌膚的遮掩,熱烈燦爛的表象被無情地撕毀,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失落從她的心底升起。

為什麽不保持她想要的模樣,起碼這樣她還能有些安慰。

寧安的心情很微妙,就像買了一個可愛的小狗杯子某天洗了一次後卻發現外面的圖案掉色,變成了亂七八糟的奇怪圖形。

“寧安……”他拉她的右手,連帶着她的身體也往前傾。

夢境之主距離她越來越近,寧安蓋住了神璀璨的眼睛,唯一稱得上豔麗的色彩只剩下一處,她緩慢地靠近,俯身,神的呼吸趨近于無。

“不好看。”一線之隔,她停住,輕輕地說。

趁着神僵硬的間隙,夢境之主立刻将她帶出來,回到一開始的純白空間。

“他的夢境崩塌了,很快就會醒,你不應該在最後刺激他,應該換一種方式。”夢境之主的小翅膀都快扇出殘影了,他不明白她的膽子怎麽這麽大,居然敢挑釁或者說戲弄她的神。

寧安也是心有餘悸,她只是賭一把,賭神會陷入迷惑,放松警惕。

至于會不會被神發現,反正這只是一個夢,她是神想象出來的“安安”。

從頭到尾都是神和“安安”,和她寧安沒關系。

就算倒黴透頂,被神識破了,那時候的她也會有辦法糊弄過去的。

夢境之主被寧安非常具有自我安慰精神的發言給震懾到了,它晃晃觸角,落到光圈裏,身形消失:“祝你好運。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在夢中等你。”

光怪陸離的夢境影響了寧安的睡眠質量,她睜眼就知道自己起晚了。

神好像已經盯着她很長時間。

“早安,神。”她鎮定地打招呼,繞過神,去洗漱。

神拉住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寧安的心情無比平靜,她覺得自己的定力得到極大提高,以後應該不會再出現看着神發呆的情況。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依賴一個虛幻的安慰和寄希望于現實的真人沒有區別,他們不會回應,安慰也會破滅。

在另一個世界,沒有人會在她冷到全身僵硬的時候抱住她。

這個世界,神讓她的隐秘幻想成真,但是幻想之所以美好就在于它是假的。

不是所謂的邪神,沒有觸手,不會擺弄她……

她應該早一點明白。

“寧安……早安。”猶豫之後,神将毛巾遞給她,說出了日常的話,沒有什麽特別的。

她點頭,哼着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小調,心情很好地跟塔蘭和彌亞打招呼。

神眼神深沉地望着她的神侍,夜晚的夢境翻滾,他用食指抵住自己唇,無聲地念出:“不好看……”

自從彌亞加入他們,寧安的食物種類愈發豐富,她收集了很多有着各種各樣功效的菌菇和果子,體會到屯東西的樂趣。

她将一種綠油油果凍似的水果包起來,裏面有不少白色的斑點,彌亞說這種果子叫“咯吱果”,人吃了會發出咯吱咯吱的叫聲,吸引一種蜇人很痛的小型鳥,如果時機夠巧,它們還會圍着發出叫聲的人下蛋。

不知道有什麽用但說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場了,抱着這樣的想法,寧安背包深處的“嘴巴”吞了不少東西。

塔蘭想要幫她拎包,寧安以要鍛煉自己為理由,擋了回去。

神也不例外。

起身,一陣暈眩感襲來,她差點沒站穩。

“寧安,給我。”神摁住背包帶子,間接地給她的肩膀施加壓力,她妥協了。

她心裏隐約有猜測,可能是因為進入了神的夢境,才導致她最近時不時的會頭暈、四肢無力、嗜睡等等,反正身體狀況比之前要差。

不過再有幾天,就要進入極北之地了,她不想耽誤時間,沒去找神官,而是吃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好像有點用。

她自己是這麽覺得的。

走了一段路,寧安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總是往左邊移動,神抱着她的綠色背包,就像抱着一只大青蛙,真的很不搭。

“神,還是給我吧。”

神的腳步加快,寧安不得不小跑起來跟上他,跑着跑着景色變了,後面的彌亞和塔蘭沒影了。

“神,神,等一下。”寧安氣喘籲籲地拉住神的袍子,盡量把話說清楚。

“寧安,為什麽騙我。”

頭頂傳來的平靜聲音讓寧安心裏一沉,她這才發現腳下踩着的黑色土地變成了泥沼一樣的形态,正在往外咕嚕咕嚕冒着氣泡,破裂後又生出袅袅黑煙,不斷向上蒸騰。

天空如同被抹了一層鍋底灰,不複湛藍明亮。

“寧安,為什麽說我不好看。”神抱着她的背包,彎下腰,朝她露出一個溫柔動人的笑,“為什麽不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潛伏在她意識裏的夢境之主跟瘋了一樣警告她,很快它自己也陷入了混亂的狀态。

“我想要保護好你,不想弄壞你,可是你讓我……難過……”神遲鈍地表達着自己的感受,他們之間的距離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拉大,湧動不休的冰涼淤泥漫過寧安的小腿,向膝蓋堆疊。

在這片詭異的地帶,她唯一能夠依靠和支撐的,只有神。

她掙紮着伸出手,穿過群魔亂舞一般的霧氣,精準地抓住神的小拇指。

神低下頭,用渾濁的金眸凝視着她,她親密地和他五指相扣,好像是一個信號,或者兩個人都懂的暗號。

“因為,第一次親吻在夢裏,我會覺得很遺憾。”她仰起頭,以一種毫無防備的姿态面向僵立的神,閉上眼,睫毛緊張地顫動,像是被風雨擊打後蝴蝶殘破的翅翼,“現在,我可以親親你嗎?”

“神……”

作者有話說:

安安:騙子,有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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