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河滿見着擁在一處的二人,擰着眉匆匆翻身下馬上前将嫣嫣從謝洵懷中奪了過來。
更漏警惕地看着謝洵,語氣生硬道:“這位公子,今日你救了我家姑娘,我靖遠侯府感激不盡,公子想要什麽只管說,只要侯府給得起的,一定給。但此事還需公子莫要往外說,若是靖遠侯府聽到什麽風言風語,便莫怪我們不客氣。”
恩威并施的言語,倒教謝洵一愣,他嘲弄地看着更漏:“你這丫鬟倒是比你家姑娘還像主子。”
“閉嘴。”嫣嫣斥道,“更漏,你如今愈發愛替我做主了。”
更漏臉色一變,河滿想要為她解釋:“姑娘,更漏她并非……”
嫣嫣瞪了一眼河滿,氣道:“你也閉嘴。”
謝洵看着小姑娘怒目圓睜訓斥下人的模樣,不禁感到有趣。他看着她從腰間解下了一個繡着刀槍斧钺的荷包,握在手中走到了他面前。
“公子有禮了。我出自靖遠侯府,行五。方才是家中下人失了禮數,還望公子勿怪。”嫣嫣看了看謝洵,“這荷包中有些金子,即是答謝亦是信物。公子日後若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盡管來靖遠侯府尋我便是。
“姑娘覺得,本、我是缺了你這袋金子?”謝洵饒有興致地低頭看着她,長手接過嫣嫣遞過來的荷包,在嫣嫣錯愕的眼神中将荷包中的金豆倒回了她手中,“不過這荷包花樣倒是新奇得很。我瞧着喜歡,姑娘便将這給我做謝禮,如何?”
“不行!”河滿怒氣沖沖看着謝洵。那是嫣嫣親手繡的荷包,怎麽能落到一個陌生男子手中。
更漏雖不敢再說,但也是滿臉不贊同。她生怕因此事傳出什麽流言蜚語,影響了嫣嫣與陸珩的婚事
嫣嫣微揚着下巴,眉眼之間帶着幾分倨傲,她斬釘截鐵地說道:“行!”
更漏她們擔心的,卻是她隐隐期待的。若真有什麽流言,陸珩才好請旨退婚。
她看向他的目光中帶着慵懶的審視,不經意間流露的驕矜令他想起了兒時養的貍奴。
在更漏與河滿的怒視下,謝洵泰然自若地将荷包收到了腰間。
嫣嫣轉了轉眼眸:“公子救了我。不知可否留下姓名,待日後我再上門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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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與河滿皆是一愣,嫣嫣何曾這般打探過一個陌生男子的信息?
謝洵回身上了自己的馬,他控着缰繩:“姑娘的謝禮我已經收下,我與姑娘也已兩清。我不認得姑娘,姑娘也不必認得我。若是有緣再見,我便告訴姑娘。”
嫣嫣舒眉笑了起來美如華章。
看着謝洵慢悠悠下山的背影,更漏說道:“姑娘,今日是在兇險,不若咱們還是回府吧!”河滿亦是跟着點了點頭。
“你們若要回去便回去。反正我不會回的。”嫣嫣冷聲說道。她不願回去,她恨不得大雪封山,等到傅遠章回南境後她再下山。
她從河滿手中奪過馬匹的缰繩,身姿利落地翻身上馬。在天地一片雪白之間,嫣嫣揚着小馬鞭飛馳而去。謝洵悠悠騎在馬上,回眸便看到,張揚的朱紅大氅,飄飛的石榴裙擺,還有那匹高大的棗紅大馬,鮮豔奪目如火焰一般,照在了他心中。
棗紅大馬的脖子上墜着精致的銅鈴,叮鈴了一路,嫣嫣終于到了伽藍寺的大門口。
河滿與更漏緊跟在她身後,還有幾個會騎馬的仆婦。
“障月大師知曉今日有貴客到訪,特意囑咐小僧在此恭候。”清瘦的小和尚道了一句佛語便對嫣嫣道,“請姑娘随小僧移步後山。”
嫣嫣愣了愣,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障月大師當真是料事如神。”
小和尚未置可否地笑了笑,便帶着嫣嫣向寺內走去。
身後更漏河滿二人,并着一二仆婦,手中捧着檀木禮盒。
伽藍寺的鐘聲空靈悠揚,幾人跟在小和尚身後,走在鋪滿了石子小徑上。
凹凸不平的石子隔着繡鞋輕軟的綢底,嫣嫣只覺腳底隐隐作痛。
後山有着一座三十重相輪的塔剎,四角的鐵索上墜着金玲,被風吹動間,金鈴叮鈴作響。
她循着聲音向前望去,遠遠便看見塔剎下,站着一個人影,一襲白色的僧衣,脖子上挂着少見的琉璃挂珠。
若非她心中清楚,陸珩此刻還在北境,恐怕她就要以為他這時候就已經出家了。
嫣嫣眨了眨眼,不過片刻,那身影便瞧不見了,她險些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她跟在小和尚身後,有些心不在焉。
更漏小心注意着嫣嫣的情狀,從前情緒一目了然的嫣嫣,如今愈發叫人捉摸不透。她隐隐擔心着,不知這樣的變化究竟是好是壞。
小和尚将嫣嫣引到了後山的一處小屋,院前載着幾株雅致的文竹,嫣嫣淡淡打量了一番,便收回了目光。
小和尚輕叩門扉,繼而小聲推開門。
“障月大師便在茶室中恭候施主。”小和尚執手行了佛禮,對着嫣嫣做出了請的動作。
茶室之中,自山間引來的泉水通過打通了節骨的竹管,流到屋中,淙淙細密的泉水滴答落在窗邊的水缸中。
淡淡的茶香清新怡人,嫣嫣心中一下便平和了起來。
她不經意擡眸,那正是她方才看見站在塔剎下的身影。看着他面上覆着的阿修羅面具,也難怪更漏會覺得可怖了,他面具紙上所刻畫的便是佛家護法神八部天龍中的阿修羅,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可也确确實實奉行佛法。
他亦是在望着她,掩藏在面具下的眸中隐忍着一絲別樣之情。
障月起身行了佛禮。嫣嫣微微福身做回禮。
嫣嫣細細打量着眼前白色僧衣的障月,他周身上下萦繞着謎團。
看不清面貌,也看不出年紀,只他剛剛行禮擡手間,隐隐看到他右手腕上幾道深深的傷痕。其餘,便再看不出來了。
“餘今日前來,是要感謝當日障月大師救我一命。”嫣嫣道,她令身後的仆婦将幾個檀木盒子擺到了障月面前,“障月大師非俗人,我便着人尋了幾冊佛經譯本,還有幾卷孤本,特來送與大師,以謝大師救命之恩。”
障月平靜地掃了一眼案上的幾個被仆婦打開的匣子,他對着嫣嫣道:“貧僧那日救五姑娘,乃是貧僧與姑娘有緣,并非為了姑娘的謝禮。”
“這世間與障月大師有緣之人可不多。我這般聲名狼藉的跋扈之人,怕是當不得大師一句有緣。”嫣嫣皺了皺鼻子,撇開關系道。障月總帶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可不知為何,她見到他卻又忍不住想要離他遠一點。
“五姑娘何苦這般诋毀自己。”障月話語滞澀,似是聽不得嫣嫣這般說自己,“五姑娘至情至性,是世間極好的女子。外界那些不經之語不過是他們不曾了解五姑娘的為人。
嫣嫣不以為然地輕輕哼笑着,似是玩笑般說道:“旁人不了解我的為人,難道障月大師便了解?若非知曉障月大師是伽藍寺定下的下一任住持,我當真要以為,大師對我有所圖謀了。”
更漏心間微微一滞,她假意咳嗽了幾聲。好在障月沒有在意這蕩檢逾閑的言語。
“這茶葉是貧僧從齊國帶來的片茶,由山間清泉烹煮,茶香最是清新。”障月望向嫣嫣,“五姑娘可喜歡。”
自北周先帝挑起周齊紛争後,北周與南齊便一直沖突不斷,南邊的好茶便也愈發稀缺了。
方才正端着茶杯小口喝茶的嫣嫣聞言,神色淡淡地放下了茶盞。
“甚好。”嫣嫣毫不走心地說道。未曾說喜歡也未曾說不喜,可她放下後,便沒有再端起來過。
在阿修羅面具的遮掩下,嫣嫣看不出他的神情,只瞥到他目光中所流露出的幾分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