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境之中,嫣嫣仿佛又置身侯府花園,花園中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似是在搶奪什麽。

一個穿着芙蓉色茶花穿蝶纻絲小襖、身量較高的女孩,厭煩地看着身着蜜合色浣花水錦彈花小襖的女孩。

嫣嫣出神的看着,那個身量矮了小半個腦袋的是七歲的嫣嫣。她正憎恨地看着小小的傅玉姿。

“這是阿爹給我的!你不許搶!”傅玉姿奪過那個匣子,低頭睨着嫣嫣,“阿爹才不會喜歡你和你母親,而且你母親都不要你了。你憑什麽與我搶!”

嫣嫣水晶葡萄似的眼眸中蓄滿了淚水,眼眶通紅地瞪着傅玉姿,她身量不及傅玉姿,力氣也不沒有傅玉姿大,看着傅玉姿拿着傅遠章送來的匣子在她面前炫耀着。

她像是怒極了的小牛,一頭把傅玉姿撞倒在地,傅玉姿手中的匣子亦是被脫手丢了出去,裏頭的東海明珠轟然滾在了花園的石子小徑上。

這樣的明珠最是嬌貴,若是磕到碰到留了痕跡,便不再珍貴。

傅玉姿見狀自是生氣,那是傅遠章特意從南境帶回來的稀罕物件,專門送給她把玩的。

嫣嫣白皙的小臉氣鼓鼓的,她倔強地看着傅玉姿。

“你和你母親一樣壞!”她說道,“就是因為你阿娘,我母親才不願意見我。如今你又來與我搶父親!”

傅玉姿氣得想要打她,卻被匆匆跑來尋她的奶娘攔下。

奶娘便像是護雛的雌鳥,将嫣嫣小心的藏在身後,聲音微顫說着毫無底氣的話語:“四姑娘該知道,我家姑娘是這府中嫡女,如今侯爺雖寵愛呂夫人,看重四姑娘。可四姑娘到底還是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一介庶女,如何越得過嫡出的姑娘。”

整個洛京都知曉,靖遠侯愛重北周貴女出身的貴妾,更是将呂儀貞所出的四姑娘視為掌上明珠,四姑娘亦是時常跟着呂夫人外出赴宴。

反倒是嫡出的五姑娘,雖同鎮北王有一樁先帝定下的婚約,可卻甚少聽到什麽消息。

傅玉姿恨恨地看着奶娘帶着嫣嫣離開的背影。奶娘說的正是傅玉姿一直以來介懷的,她有父母的寵愛卻唯獨沒有嫡女的身份。

禪房中,嫣嫣淚水止不住地留着,沙啞幹澀喉間說着歉疚懊悔的話語。

Advertisement

“奶娘,都是我不好。”惙怛傷悴的小臉上是怎麽也無法擦幹淨的淚痕。

她懇求着:“奶娘,不要說。”不要為了她說惹惱傅玉姿的話。

她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中,如是深淵,無人救她。

障月隔着一扇素屏,坐在蒲團上,他手中撚着一串念珠,誦着經文,祈求着病榻上的小姑娘能再無病痛。

可是他的心卻生了雜念,他想要知道她的夢中有什麽,為何會叫她這般痛苦?而那個她口中念着的奶娘,如今又在何方?為何不再她的身邊?

更漏聽着嫣嫣的話,心中愈加煩悶,她沉默中走出屋外,蕭蕭寒風,她深吸一口氣。

彼時年僅七歲的嫣嫣以為此事便算揭過了。直至她生辰那日,因着那樁婚約,陸珩着人送來給她的生辰禮。傅玉姿當着她的面,摔碎了陸珩贈她的那對琉璃盞。

“傅玉姿!”嫣嫣怒斥着傅玉姿,想要上前卻被更漏死死地拉住了。

更漏與河滿被送到她身邊不到一年,嫣嫣能感受到,她二人雖是她的貼身婢子,可卻一點兒也不喜歡她。

“姑娘,不過是對琉璃盞,咱們庫房中有的是。”河滿不以為意地勸說着。

傅玉姿上前,擡手毫不費力往嫣嫣腦袋上打了一記,洋洋得意地說着:“五妹妹的頭不是硬得很嘛!想來這一記對五妹妹也不過是撓撓癢癢吧!”

嫣嫣被她打得眼前一黑,待眼睛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樣,不禁想要掙脫更漏死拽着她的手。

可是更漏皺着眉,便像是宮中太後派來教她規矩的老嬷嬷,刻板嚴肅,不論是對是錯,都好是嫣嫣的錯。

她冷聲道:“姑娘莫要任性了。那日姑娘不也撞了四姑娘嗎?”

嫣嫣不可置信地看着更漏與河滿,這二人是傅遠章送到她身邊的武婢,她以為是這是她父親送來保護她的。可是她卻是被更漏按着叫傅玉姿打了。

傅玉姿輕視地看着嫣嫣,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道:“我今日砸了這琉璃盞,便當是還五妹妹當日摔我的東海明珠了。”

“侯爺知曉後禁足了我家姑娘半月餘,又給四姑娘送了比東海明珠更加珍貴的寶貝。”奶娘循聲而來,她拍開更漏拽着嫣嫣的手,心疼地看着嫣嫣手腕上的青紫,她狠狠瞪了更漏一眼,轉而又對傅玉姿道,“侯爺更是将本要送給我家姑娘的東西,全數送去四姑娘那兒。此事已了,四姑娘何苦還要苦苦糾纏?”

更漏見到奶娘來暗暗沖着河滿使了個眼色,河滿會意便靜悄悄離開了。

“奶娘,宮中賞賜,各府送禮,咱們姑娘的庫房已是滿滿當當。這對琉璃盞要不便算了吧。”更漏說着,便好似嫣嫣仗着這嫡女的身份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可是,傅遠章給傅玉姿的卻遠遠比她庫房中那些華而不實的物件要珍貴得多。

傅玉姿聽到奶娘的話卻揚了揚下巴。什麽東海明珠她不在意,奶娘的話叫她心中不舒服了,那她便要叫嫣嫣受氣。

就像她阿娘說的,一個父親不重視、母親不管教、空有嫡出身份的五姑娘,可不就是任她揉捏嘛!

“奶娘,我疼。”嫣嫣軟軟糯糯、忍着淚意朝奶娘訴苦。

傅玉姿下手重,手腕帶着金镯子,正好落在嫣嫣額頭。奶娘看着嫣嫣已然腫起一個大包的額頭,更加心疼了。

她恨恨看着傅玉姿,只是傅玉姿受寵又有外家支持,奶娘便只能借着她所謂的庶女身份去壓制她:“四姑娘好狠的心,将我家姑娘的額頭傷成這樣。四姑娘不關愛幼妹便也罷了,身為庶女卻不敬嫡女。若是傳出去,四姑娘看這洛京城中,往後哪家公子敢娶你!”

嫣嫣頭又疼又脹窩在奶娘懷中不願出來,她紅着眼眶也不願叫傅玉姿看去。

傅遠章怒氣沖沖而來,聽着奶娘的話,一腳朝着奶娘踹去,全然沒有顧忌奶娘懷中的嫣嫣。

奶娘連帶着嫣嫣被傅遠章踹翻在地。

傅遠章指着奶娘罵道:“你這刁婦,張口閉口挑撥府中姑娘的關系。對四姑娘不敬,當真是找死!”

傅玉姿似是找到了依靠,淚眼汪汪看着傅遠章:“阿爹!五妹妹身邊的人當真是好大的威風,一點兒也沒有将我這個四姑娘放在眼中,張口閉口便是庶出庶女。阿娘從前亦是金尊玉貴的貴女,嫁給阿爹亦是太後娘娘賜下的懿旨,怎可同普通妾室相提并論!”

傅遠章沉聲道:“這是自然。”

傅玉姿嬌滴滴地哭鬧着:“而且我雖說是庶出,可也是阿爹的女兒。可五妹妹身邊的人卻以我的名譽這般威脅于我,若真傳了出去,女兒往後還要不要在這洛京行走了。”

傅遠章目色駭然地看向了坐倒在地的奶娘與嫣嫣。嫣嫣愣愣地看着傅遠章與傅玉姿。

奶娘心中亦是驚駭,傅玉姿為了月餘前已解決之事來找嫣嫣的麻煩,又被與她起了龃龉,而傅遠章有這般恰巧趕巧,傅玉姿又是這般條理清晰地哭訴着。

這當真是一個七八歲孩子能做得出的事兒?

奶娘緊緊抱着嫣嫣,若是今日她因此事離開了她家姑娘,往後嫣嫣可要如何是好?

傅遠章重怒之下着人将奶娘帶走,嫣嫣死死地拉着奶娘的手。

奶娘淚眼朦胧地看着嫣嫣,她強撐着一抹笑:“姑娘別怕,奴不在姑娘身邊,姑娘要好好照顧自己。切莫叫人欺負了。”

她掙開了嫣嫣死死拉着她的手。

“姑娘啊!這世上沒有哪個爹媽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奶娘說着望向了一旁正哄着傅玉姿的傅遠章,他似是聽見了,又似是沒有聽見。

嫣嫣哭喊着求着傅遠章放過奶娘,可是他望向她的眼中卻盡是不耐煩。

奶娘就這樣被趕走了。嫣嫣小跑着喊着:“奶娘,帶我一起走。”

更漏上前在此抓住了嫣嫣,不讓她往外跑去,她施恩般安慰道:“奶娘只是出府去了。姑娘長大以後還會見到奶娘的。”

河滿看着眼前的景象茫然不知所措。她沒有想到會是如此,她跟着奶娘跑了出去。

嫣嫣猛地驚醒,她茫然地看着四周,拙樸無華的禪房,她身在伽藍寺中,未曾在那靖遠侯府。

而奶娘,那是府中唯一真心待她好的人,也已經不在她身邊六年了。

若是可以,她不要做什麽靖遠侯府的五姑娘,她想做奶娘的孩子,她寧願與奶娘相依為命,也不願享這催人性命的富貴榮華。

嫣嫣腦子模模糊糊,身旁更漏與河滿皆不在,她扶着床沿繞過素屏。

她望着幾步開外的白色背影,素白色的寬袖袈裟透着悲天憫人。

嫣嫣的聲音喑啞黯淡:“陸珩?”

障月回眸,他的臉依舊藏在面具之下。可是他的身影卻與她印象中的那道身影相重合。她踉跄着面露振恐,不斷後撤。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