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五姑娘小心。”障月看着嫣嫣撞到身後的屏風,他顧不得禮數上前将人扶住。
嫣嫣面帶驚恐,揮開了障月扶着她的手:“你究竟是誰?”
障月看着她:“貧僧是這伽藍寺中出家人,”
他默默後退了幾步,他想不明白,她為何會這般驚懼?
嫣嫣恨不得将自己縮成一團,她戒備又恍惚地盯着他,神色青白灰敗。
障月想要說些什麽,更漏與河滿便回來了,她二人身後跟着一個身着鴉青錦緞的婦人。
嫣嫣怔怔看着,不自覺喚道:“桃娘……”
那是淩馥身邊的心腹,平日裏幾乎不出月明苑,嫣嫣沒有想到,桃娘竟會冒着大雪上山來。或許,她的母親亦是挂念她的。
桃娘看着屋中之景,不覺眉頭深皺,只是看着屋中障月還在,便将眉間的反感暗暗按捺下。
她上前對着嫣嫣行了一個叫人挑不出理的禮:“五姑娘,侯爺與二公子帶着四姑娘回府,此刻正在家中團聚。夫人特命奴前來接姑娘回府。”
嫣嫣懵懵地看着桃娘:“父親他們不是還要兩日才到嗎?”
“姑娘昏睡多時,侯爺他們昨日便到了。”更漏上前平泛地說道。
桃娘雖弓着身子狀似卑微,可卻氣勢壓人:“還請五姑娘快快更衣。上山的路雖清了積雪,可這雪依舊下着,咱們還是得快些下山。”
嫣嫣看着桃娘,眸色閃爍,唇口嗫嚅,她想要說什麽可卻沒有說。
障月在一旁搭言道:“五姑娘尚在病中,如何能冒雪下山?便是靖遠侯着急團圓也不該罔顧五姑娘的安危吧!”
桃娘直起脊背看向障月:“此乃靖遠侯府家事,障月大師雖是伽藍寺高僧也不該多管。更何況,五姑娘乃是未出閣的女子,障月大師雖是出家人也該顧及一下男女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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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月周身氣勢一沉,面上的阿修羅面具似乎也愈發可怖,忽明忽暗的眸中閃爍着一絲很絕。
他輕笑一聲:“五姑娘雖是靖遠侯府未出閣的姑娘,可也是鎮北王未來的王妃。鎮北王上回離京前,便托貧僧照料五姑娘,若是五姑娘冒雪下山加重了病情,
嫣嫣看着障月,她從來不知,障月竟與陸珩識得,一個心懷慈悲的高僧,一個滿身殺戮的王爺,他們竟然早早便識得了。
桃娘并未因為障月的話而有任何讓步:“話雖如此,但大師莫忘了,五姑娘還未嫁,若說照料也該是她父兄照料。”
障月眈眈凝睇着桃娘,隐忍着怒意道:“明知五姑娘病着還要特意着人清掃山道,執意冒雪将人接下山去。靖遠侯便是這麽照料女兒的嗎?”
“障月大師!我等敬你是這寺中高僧,可你這幾次三番阻撓我等将五姑娘接回去究竟是何居心!”桃娘怒視着障月,“更遑論,我家侯爺乃是先帝親封的超品軍侯,行事作為還輪不到大師這樣的方外之人置喙!”
嫣嫣冷眼靜看二人的争論,看着二人恚怒難耐的模樣,她屏着愠怒破聲道:“夠了!”
河滿縮在桃娘身後不敢說話,從前嫣嫣若是生氣必定如山崩海嘯,但過後便好。可此刻,她與更漏皆看出嫣嫣心中有氣,可卻是山雨欲來風未滿樓時可怕的死寂。
“謝過障月大師好意,家中挂心,便不再寺中叨擾了。”嫣嫣沖着障月行了一禮,她深深看着桃娘,不再說什麽,轉身繞過屏風回到屋內。
障月被河滿小心翼翼清了出去。
嫣嫣依舊是來時的那身紅裝,不過幾日她似是又消瘦了不少,朱紅的狐裘大氅在她身上顯得愈發寬大。
她拿着綢帕捂着嘴止不住地咳了幾聲。
“五姑娘收拾好了,咱們便出發吧!”桃娘低斂着眉眼恭敬道,“府中的馬車已在寺門外等候。”
因着咳嗽,嫣嫣眼尾泛着淡淡的殷紅,她淺淺看了桃娘一眼,默默點了點頭。
更漏打開禪房的房門,門外的空地上已積上了薄薄一層雪。山間寒風裹挾雪花冰珠,河滿為嫣嫣帶上兜帽,帽檐一圈潔白無瑕的茸茸皮毛為嫣嫣擋去了不少風雪。
障月沉默地站在門外不遠處,白色的袈裟似是與雪融為一體,琉璃佛珠依舊晶瑩,他上前将手中的用着絨布包住的小暖爐遞到了河滿手中。
“既然靖遠侯執意要讓五姑娘回去,那五姑娘便帶上這暖爐吧!”障月冰冷地說着。
這本該是嫣嫣身邊兩個丫鬟準備的,可二人誰也沒有想到。
他直直看向抵着頭看地的嫣嫣,聲音不覺柔和了下來:“五姑娘眼睛雖然能看清了但日後還需注意。”
嫣嫣沖着障月行了一禮,桃娘淡淡颦眉,喜怒難辨地睨了一眼二人。
皚皚白雪下着,謝洵身上罩着玄色鑲邊暮雲灰素面裘絨大氅,雙手攏在身前,遠遠看着一片雪白中那嬌小的紅色身影愈行愈遠。
思央眨了眨眼,方才桃娘與障月的争執二人聽得一清二楚。
“這傅五姑娘怎麽也是靖遠侯府的嫡女。怎麽這侯府的下人,一個兩個都是面上看着恭敬,可實則卻這般慢待傅五姑娘?”思央屬實不理解。
謝洵輕嗬一聲:“這你就得去問問那位靖遠侯了。”
思央愣了愣,便看見他家主子望着人家小姑娘的背影出神。
只聽得謝洵輕嘆:“從前只道為生父生母所棄已是可悲,如今看來,活在親生父母身邊也并非幸事。”
這聲嘆息消散于風雪中,可卻還是嘆進了謝洵自己心中。
“思央。你瞧瞧,這世上的父母可并非個個仁慈祥善。”謝洵譏評道。
他看着那火紅的身影消失在雪中,轉身回到屋中。
思央跟上:“公子,咱們要借此機會下山嗎?咱們與洛京城中樞密院的暗探約定的便是明日相見。”
謝洵停下腳步:“思央你動動腦子,我那皇叔将我派來北周,當真是要我來此插手樞密院的事?”
他口中的皇叔便是南齊祯明帝,謝洵的父親老江夏郡王謝朔乃先帝獨子,亦是祯明帝的堂弟。只是陰差陽錯下,老王爺同南齊皇位失之交臂。
祯明帝忌憚謝朔,亦忌憚謝洵。老皇帝将謝洵派到敵國料理樞密院之事,自是存了別的心思。
思央問:“即便如此,咱們不做做樣子嗎?”
謝洵淡淡睨了他一眼:“這樣子做與不做毫無意義。”
他翻看着手上的兵法,書冊上逐頁皆有注解,似是行伍之人的經驗之談。謝洵看得認真,思央便默默阖上門回屋去了。
馬車中嫣嫣神色恹恹,灰白的小臉血色愈淡,更漏與河滿陪她坐在車中,桃娘在後邊的馬車裏。
桃娘帶來的馬車極為寬敞,高度亦高,便是嫣嫣站起來亦是綽綽有餘。
河滿小心翼翼問道:“姑娘要不要喝些熱水?”
嫣嫣半阖的眸子一動未動,河滿無措地繞着衣角,忐忑地看着嫣嫣。
更漏在一旁抿了抿嘴,她起身跪在嫣嫣面前:“姑娘恕罪,是奴擅作主張下山回府,向侯爺禀告了姑娘的病況,侯爺擔心姑娘,便令奴領着桃娘上山将姑娘接回去。”
“呵。”嫣嫣半阖的眸子睜了開來,“我能恕你什麽罪?你要我恕罪,可你滿心為着主子,我倒也不知我要恕你什麽罪?”
更漏跪在車廂的木板上,她低着頭沒有看嫣嫣的眼睛。河滿見狀亦是跪在了嫣嫣面前。
“姑娘贖罪,更漏她沒有別的意思,她亦是為了姑娘好!”河滿急急說道。
嫣嫣從容自若地看着二人淺笑道:“你既然說她是為我好,那還要我恕什麽罪?起來吧。”
更漏與河滿聞言叩首不敢起。
“我說,起來。”嫣嫣收斂了笑意,她面無表情道,“你二人一字一句侯爺,一口一聲為我好。拿着我父親的威嚴又将我架起,是我該叩首謝謝你們才是。我怎麽敢怪罪你們?”
溫柔婉轉的語調卻道着嘲諷人心的言語。
更漏頭抵着木板,可眸中卻無一絲後悔。河滿連連道着:“姑娘明鑒,奴等不敢!”
嫣嫣目光轉向更漏:“你不說話,看來是覺得我說的對。”
河滿愈發惶恐,她知曉犯上的奴仆是沒有好下場的,她與更漏能從亂世中活到現在亦是幸運,她不希望更漏因此出事,她扯着更漏的衣角,可更漏卻直起了脊背。
“姑娘應當知曉了,不論如何,奴與河滿都會在姑娘身邊。”更漏說道,她知道今日她帶桃娘來,嫣嫣便猜到了。
嫣嫣聞言勾了勾唇,輕聲喃喃:“若是旁人聽到,定會羨慕我有兩個好奴仆。”
河滿愣愣看着二人。
“父親将你二人送到我身邊,卻從未想過你二人為我所用。”嫣嫣定定望着更漏,“你二人自始至終,都以我父親之命為首。”
更樓道:“知道這些對姑娘而言并沒有什麽用?姑娘只作不知靜靜等着及笄嫁入鎮北王府過榮華富貴的日子,不好嗎?”
她看着嫣嫣便想在看不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