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嫣嫣被更漏的話氣笑了,若那當真是榮華富貴的好日子,怎不見傅遠章送他最看重的女兒去享這福?嫣嫣前世又怎會落得那樣一個下場。
河滿依舊搞不清楚二人究竟在說什麽。
嫣嫣譏诮道:“你既然都不是我的人,我又有何資格罰你?”
更漏沒有再多言一句,只是默默低着頭。河滿想說些什麽卻也無從說起。
嫣嫣手中揣着障月給她的暖爐,她攏了攏身上的大氅,依靠馬車的車壁上,緩緩閉上琥珀的眸,也并未叫二人起來。
連日病着,又昏迷了幾日,甫一醒來,便被桃娘強硬地接回府去,連番折騰,嫣嫣已是疲累不堪,不知不覺便沉沉睡了過去。
河滿看着睡熟的嫣嫣,她咬了咬牙:“阿姐,侯爺與姑娘是親生父女,為何姑娘這般執意分清侯爺與她?”
更漏沖着她牽強地笑了笑,她沒有想到嫣嫣會這般敏銳。嫣嫣過去七年表現的無知無覺,今日終于說了出來,她過去當真什麽都不知道嗎?更漏身側抓着衣裳的手不禁緊了緊,她方才說那些着急了。
河滿久久沒有聽到更漏的回答,她看着她,又看向嫣嫣。她一遍一遍想着她二人方才說的話。侯爺,姑娘還有鎮北王。
“阿姐。侯爺将我們送到姑娘身邊并非純粹為了照料姑娘。”她像是想明白了什麽,紅着眼眸看着更漏,“而是為了看着姑娘,讓姑娘喜歡上鎮北王,嫁給鎮北王。”
她想起,這些年來她與更漏日複一日在嫣嫣面前說鎮北王的好,說嫣嫣與鎮北王不可更改的婚約。
更漏猛地擡頭怒瞪着河滿,她确定了嫣嫣還在熟睡後,淺淺放下心來。
她低聲怒斥:“閉嘴,你若不想死便莫要再說下去。”
她緊鎖着似是小山一樣的眉,苦大仇深。
馬車停在靖遠侯府時,暮色将至。偌大的靖遠侯府裏裏外外皆是燈明燭火。
嫣嫣昂頭看向侯府大門上的牌匾,她看着赤金的大字,看着威嚴的大門,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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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
侯府原本緊閉的朱漆大門從內打開了,門縫緩緩翕開,便如巨獸緩緩張開了滿是尖牙的口。
嫣嫣不自覺後撤了兩步,她看着身着雀藍束袖武袍的年輕人從門內走了出來,那是靖遠侯府的二公子傅侃。
她翕了翕唇,卻不知要說什麽。她沒有想到,傅侃會出來迎她。他素來瞧不上她跋扈的姿态,他恨不得與他一母同胞的是庶出的四妹。
嫣嫣嘴角微微揚起,低斂的眸中一片冰冷。
傅侃看着唇色泛白滿臉病容的嫣嫣,眼中不覺閃過一絲不忍。可是看着她站在門外石板上,不願開口的模樣,那一絲不忍便又霎時消失殆盡,眼中的嫌厭,不曾隐藏一分。
傅侃厭煩地看着嫣嫣,冷言說道:“三年不見,你便是連聲‘兄長’都不會喚了嗎?”
嫣嫣擡眸望向一副少年氣的傅侃,從前,哪怕她與他相互看不慣,哪怕他們一見面就會掐起來。可是在她心底,傅侃不管怎麽樣都是她的二哥。
可是,她的二哥,便如她的生父,視她為棄子。當日洛京城牆頭上,那支刺穿了她心髒的羽箭,便是傅侃親手遞給傅遠章的。
嫣嫣麻木的心驟然收縮,便像是被人緊緊掐住了一般,疼得喘不過氣來。
“三年不見,傅二公子這個做兄長,寧願堵着生病的妹妹不讓進屋,也要在這兒吹着冷風霜雪聽我喚你一聲‘兄長’。當真是重規矩。”她平直的語調中沒有一絲嘲諷的語氣,可句句皆是嘲諷的意味。
傅侃瞪大了眼睛,指着嫣嫣說不出話來。
桃娘從後邊的馬車中下來,看着此景不由皺着眉想要訓話。
然而嫣嫣沒有再理他們,而是繞過傅侃,獨自踩在冰涼的雪上,緩步走入大門內。
傅侃瞠目望着嫣嫣的背影,蕭索孤寂。他不由狠狠擰起了眉。
更漏與和河滿跪了一路,饒是二人平日皆有習武,膝蓋還是腫了起來,走起路來也生出了幾分異樣。
“河滿,你們腿怎麽了?”傅侃掃了二人一眼,視線最終落在河滿身上。
更漏沉默着什麽也沒有說,卻不動聲色看向了嫣嫣。
河滿隐瞞道:“回二公子,是路上磕到了。”
“胡說!你二人什麽身手我難道不知?再說若是磕到了,又怎會連個人一起磕到!”傅侃道。
河滿颦眉無奈。更漏暗暗看了看傅侃,他正凝神看着河滿。
傅侃看着她們走了兩步,便察覺到二人傷在膝蓋,他似是被激怒的公雞,大步上前将嫣嫣拽住。
“傅珋嫣!你給我站住!”他梗着脖子看着嫣嫣,便想着在審視着一個常年犯錯之人,“你又苛待下人了。”
不時詢問,也并非猜測,而是十足十肯定的語氣。
嫣嫣被他拽的踉跄,她冷眼看着傅侃,又睨了一眼傅侃身後的兩個丫鬟。
“我竟不知傅二公子是這般的大善人。為了妹妹房中的丫鬟,不分青紅皂白将苛責下人的帽子扣在胞妹身上。”嫣嫣啓口嘲弄,“究竟是你傅侃心懷正義,還是……”
她呵呵一笑,看了看更漏二人,沒有再說下去。
傅侃鼓着氣瞠視着嫣嫣:“這兩個丫鬟在你身邊七年,日日盡心盡力伺候你,你平日裏脾氣不好便也罷了,為何還要她們罰跪?從前只道你是耍小性子,可如今看來你當真是狠辣。”
嫣嫣好整以暇看着傅侃,聽着他氣急敗壞的長篇大論。河滿在一旁不禁有些焦灼,她想上前拉住傅侃,卻又擔心這般做以下犯上,她焦急地向更漏求救,可更漏卻好像沒有看見。
“嗬,盡心盡力伺候。傅二公子怎麽不看看她們吃穿比之外面尋常人家的姑娘不知好了多倍,便是尋常官員府中的姑娘都不見得有她們的待遇。”嫣嫣輕笑着說道,“在其位謀其政的道理相信也不用我再與傅二公子多作解釋。你既然知曉此事,還拿着什麽功勞苦勞來堵我,當真可笑。”
“而她們為何要跪。傅二公子不如去問問她們。既然有錯,當主子的小懲大誡也不為過。”嫣嫣定定看着,“只是我不知,這麽尋常之事到了傅二公子眼中,怎麽便是我狠辣了?”
“想來,在傅二公子心中,我這妹妹尚且不如這兩個身手了得的武婢吧!”
嫣嫣不願再看他們,她拂袖而去。傅二公子。她不再叫他二哥,不再喚他兄長。從始至終,她一直稱他傅二公子。
傅侃指着嫣嫣的背影說不出話來。桃娘冷眼旁觀了一切,她看着嫣嫣的背影,愈發覺得上回重病後的五姑娘,愈發難以控制了。
她快步跟上嫣嫣:“五姑娘。侯爺與呂夫人在荩言廳中等着你。”
嫣嫣腳步頓了頓,等着她做什麽?許是興師問罪吧!
她淡淡問:“桃娘,你在山上時,說母親與父親在府中等着我回府團聚。”
“夫人便在月明苑中,從未離開。”桃娘低首回道。
嫣嫣輕嗬一聲:“原是哄我的呀。”
母親若是真的挂念她,又怎麽會在病中這般強勢地要将她帶下山呢?她明明便在月明月中,卻不願出來見見她,也不願她去見她。
“想來父親正帶着他那乖女兒與呂夫人溫存。我便不去招他眼了。”嫣嫣去輕嘲道,轉身便要回六福軒。
河滿緊緊跟在她身後,她是嫣嫣的婢子,便該跟着她。
更漏想要将河滿拉住,卻慢了一步。
桃娘上前一步攔住嫣嫣,不卑不亢道:“姑娘,侯爺在等着。”
嫣嫣抿着嘴,與桃娘睊睊相識:“桃娘。我雖敬你是我母親身邊之人。但到底我是主,你是仆。這洛京城中,你可瞧見哪家下人敢這般對待主家的?”
她不知桃娘對她的惡意從何而來,便如她不知她的母親為何對她視而不見。
更漏意外地暗暗谛視着嫣嫣,不知為何嫣嫣自小便怵桃娘,再加上桃娘是月明苑的掌事大丫鬟,平日裏嫣嫣皆是與她好言好語。不成想,今日她竟與桃娘講起了尊卑有別。
桃娘險些端不住那擺出來的一副架子,她深吸了一口氣。
寒風吹着,嫣嫣捏着帕子捂着唇口,咳嗽了幾聲。
“姑娘……”河滿擔憂着嗫嚅了一聲,上前幾步扶着嫣嫣。
傅侃重重地哼了一聲:“你一番好意,只怕我這妹妹未必領情。”
河滿唯唯諾諾反駁道:“奴是姑娘的婢子,憂心姑娘是應該的,姑娘領不領情都無妨的。”聲音輕得便像是蚊子一般。
嫣嫣微哂:“傅二公子下回仗義執言前,也該好好問問別人是不是需要。別是一番好意,旁人不見得領情。”
河滿低下了頭,心中有些委屈,可看着嫣嫣的病容,想起奶娘,是她害死了府中唯一全心全意為嫣嫣的人。她不該有這樣的委屈。
她如更漏那般沉默着扶着嫣嫣想要回六福軒。
傅侃忍不住在後邊問:“你不去荩言廳,難道便不怕父親責罰嗎?”
嫣嫣腳步未曾停歇,少年時她挨過的罰從未少過,動辄跪祠堂,要她記住她是傅家的女兒,不能做對不起傅家的事,那些年她确實不曾做過。
可最終所得,也不過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