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大的架子!桃娘請不動你,你二哥請不動你。怎麽?難不成要我這個當爹的親自請你?”

嫣嫣轉身沒走幾步,便聽到一個洪亮渾厚的聲音。

傅遠章一身玄黑軟甲,他見到嫣嫣并沒有許久未見女兒的溫情,卻是沉怒難消,神色皆怫然。

嫣嫣停下了腳步,終是回身,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父親。他比之當日洛京圍城時瞧上去要年輕一些,可眉間卻隐隐積郁。當真是恍若隔世。

嫣嫣不禁輕笑,确實已是隔世。她唇口輕翕,卻又緊緊抿上了嘴巴。

她本以為再次見傅遠章,她會想要問一問,靖遠侯府養她到及笄,是不是就是為了将她像個物件一樣,送她去做鎮北王府留在洛京的質子?她會再想問一問,靖遠侯夫婦将她生養下來,是不是從未将她當做女兒,而是一個注定要将之送去死的棋子?

可是,當真的在此見到親生父親,嫣嫣卻無話可說,無話可問。

她對傅遠章,便是連話也不願與他多說一句。

傅遠章看着風雪中,紅裳加身的女孩斂眉輕笑、盡是嘲諷的意味。他微微一愣,臉色倏地沉了下來。傅侃瞧着傅遠章的神色,面上不禁帶了幾分幸災樂禍。

傅玉姿一身素淨的軟甲,簪着白玉梅花簪,她便乖巧地站在傅遠章與呂儀貞身後,一眼瞧上去便知她同傅遠章是父女。

“五妹妹。阿爹與你說話呢!”傅玉姿揚了揚下巴,言語之間不乏好亂樂禍,“這麽久不見,五妹妹莫不是連阿爹都不認得了?”

呂儀貞聞言嬌瞋了一眼傅玉姿,她暗暗伸手拉了拉女兒,小心翼翼瞧了瞧傅遠章的臉色。

果不其然,傅遠章面上恚怒愈是明顯了。

嫣嫣疏懶地睨了一眼傅玉姿,不欲理她。她同傅玉姿針鋒相對,争的不過是父親的重視,比的也是各自母親的關心。只是争來争去,比來比去。從前的嫣嫣始終争不過,比不過。

前世傅遠章殺她時,便是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而母親的關心,她也自始至終不曾擁有。

見嫣嫣沒有開口的意思,傅遠章的臉色便拉了下來,他面沉似水地看着雪中孤零零的嫣嫣。

Advertisement

傅玉姿暗暗看着傅珋嫣,眼中的得意毫不遮掩。

傅遠章看着嫣嫣質問道:“怎麽?這麽久不見,是聾了還是啞了?你姐姐與你說話聽不見,我與你說話也聽不見?”

呂儀貞看着滿屋的下人,若是傳出去,指不定外邊又要怎麽說靖遠侯府的姑娘了,她暗暗扯了扯傅遠章的衣袖。

這些年嫣嫣在洛京聲名本便不好。她的玉姿常年在南境,洛京的高門顯貴不知她女兒品性,呂儀貞唯恐嫣嫣的聲名連累了傅玉姿。

“侯爺,您瞧這天凍得厲害,五姑娘身子又剛好,咱們進屋去說吧!”呂儀貞正小意溫柔地勸說着他。

傅遠章雖然沒有說話,可嫣嫣卻看得出,他面色緩緩柔和了下來,沉怒的情緒稍稍按下,他颔了颔首。

荩言堂中,衆人皆坐于席上,唯有嫣嫣,立于廳中,廳中沒有外人。

傅禧病弱,呂儀貞方才便沒有叫他出去,他不知外間發生了什麽,只看着幾人凝滞的氛圍,便只低着頭默默喝茶,不發一言。

可他眼中卻多有震驚,他平日裏不常出院子,也極少見到嫣嫣,只聽說前些時日嫣嫣病得就要死去,呂儀貞怕嫣嫣過了病氣給他,便沒有讓他出院子。

他沒有想到,他這五妹妹,面容上的死氣竟是比他這久病之人還重。

嫣嫣坐在堂下,淡淡掃了一眼席上衆人,見他們面容各異,可這景象卻又與三司會審似的。

她言語清冷問道:“父親此番火急火燎将女兒從山上接下來,可是宮中設宴需要女兒參加?”

若非礙于孝道她不會喚他一句父親。從走進侯府的大門,她便在想,傅遠章這般大費周章着人将她帶下山來究竟是為何事?

自小到大,傅遠章想起她來時,也多半是嫣嫣要受罰時。只是他若是要罰,便不會費這麽大勁令人清掃山路把她接下來,更不會令桃娘親自接她。

傅遠章這般行事,便是要确保将嫣嫣接回來。他這般煞費苦心,嫣嫣想來想去,便也只有宮宴一項了。

嫣嫣眉梢眼角如雪般冰冷,他想要借着她與陸珩的婚約,叫北周皇室安心,自然便也想到了她。

當真是荒唐可笑。

傅遠章一愣,他微眯起眼看着神色冷若冰霜的小女兒,喜怒莫測道:“你既然知曉,每年為父回京,禁中皆會設宴,而這宮宴是你必須到場的。你為何還要冒雪上山以至于被困山上,險些便誤了宮宴。難道你身邊的婢子沒有勸你?難道你姨娘沒有告知你我要回京的消息?”

傅玉姿輕哼一聲替她阿娘解釋道:“阿爹,此事良姑告訴女兒,阿娘收到父親的信時,便叫她去六福軒通知的五妹妹。誰知這五妹妹一聽到消息,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執意要去伽藍寺拜見障月大師。”

呂儀貞橫眉輕睨着傅玉姿道,她溫聲解釋道:“昨日妾不是與侯爺提起過,前些日子五姑娘病重。只是妾忘了與侯爺說,正是那伽藍寺的障月大師救了五姑娘。五姑娘去拜謝救命恩人的,也是情理之中。”

“你不必替她打圓場。若是拜謝救命恩人,她待我回府後,待天氣好些再去不遲。”傅遠章輕哼一聲,他冷眼看向站在堂下的嫣嫣,“你便沒有什麽要解釋的?”

“沒什麽好解釋的。我想去便去了。”嫣嫣手中抱着的暖爐已經涼透了,好在荩言堂的炭火燒得正暖和。

傅禧在那毫不引人注意的席上,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嫣嫣,他這五妹妹,同從前不同了。

傅遠章冷哼着:“你這般脾性、這般聲名,若換做尋常人家,誰敢将你帶去宮宴?若非先帝定下你與鎮北王的婚事,你當真以為你配得上鎮北王的身份與品行?”

嫣嫣毫無所動地低着頭:“父親莫不是忘了,子不教父之過。父母皆未曾盡到教養之責,卻嫌厭女兒沒有教養,這若傳出去,倒也是一樁趣事兒!”

罵也好,罰也罷。反正都要受着,又何必委屈了自己的心情。

傅侃握着一旁的把手,險些沒跳起來。子不言父過,他沒想到,嫣嫣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若是傳出去便是不孝。而如今不論南齊北周,皆以孝道治國,不孝是潑天大罪。

他同嫣嫣是一母同胞,這話若傳出去,旁人如何看他?

砰——

上好的素胚青瓷茶盞哐嘡砸下,落在了嫣嫣腳邊,茶水滾燙,濺了嫣嫣一裙擺。

“放肆!”傅遠章拍着桌子站了起來,食指直指着傅珋嫣的鼻子罵道,“你當真是無法無天了!”

傅玉姿站在一旁得意地笑看着傅珋嫣被罵的模樣,朗聲說道:“五妹妹還不是鎮北王妃呢!就敢這般與阿爹說話,甚至指責阿爹與嫡母,當真是……”

她話未說完,便被呂儀貞掐了掐胳膊,呂儀貞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她的傻女兒,嫣嫣名聲不好,她的聲名也要受影響的啊!

傅遠章深吸了幾口氣,他看着這個曾也期待過她的出生的女兒:“我當真恨不得沒生你這逆女!”

嫣嫣直直站在傅遠章跟前,心底一片平靜。她曾在心底奢望,傅遠章能像對傅玉姿那般耐心地對待她,哪怕只有一半。可如今她看着傅遠章,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令人厭惡的人。

荩言廳中一片寂靜,傅遠章沉默了許久:“滾!滾去祠堂跪着,什麽時候知道錯了就什麽時候起來。”

呂儀貞看了看廳中央瘦的伶仃的女孩,上前勸道:“侯爺,五姑娘方才大病一場,如今又染風寒。祠堂的地那般陰寒,五姑娘的身體恐怕受不住。”

傅侃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水,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傅玉姿方才被掐得胳膊疼,此刻也不敢多說,總歸嫣嫣這頓罰是少不了的。

嫣嫣挺直着脊背,她昂首看着傅遠章,自小到大,她被罰跪祠堂還少嗎?

只她沒有想到,傅禧會開口求情,志學之年的病弱少年輕咳了幾聲:“父親,明日便是宮宴,若是五妹妹因着受罰病倒了,到時候宮宴上也不好與宮中貴人解釋。”

他雖是一副溫和的模樣,可他的眼底卻是冷的,嫣嫣愣了愣看着他的眼睛。傅禧沖着她客氣地笑了笑,嫣嫣微微凝眉。傅禧雖幫了她,可她卻覺得自己好似是被毒蛇盯上糾纏的獵物,令她不免心生防備。

傅遠章包容地看着傅禧,好聲好氣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在理。跪祠堂之事便等到宮宴後再罰。”

他又睨了一眼嫣嫣:“既然跪不了祠堂,那今日晚膳便不必用了,想來餓一頓也死不了。明日宮宴前你便不要出六福軒了,好好在自己屋裏反省反省。”

傅玉姿望着嫣嫣,一副勝利者的姿态笑顏明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