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幽暗的祠堂中,案臺上,供奉着香燭、瓜果與點心。

嫣嫣緩步跨過門檻,走進堂中,回身淡淡看着祠堂的門一點點阖上。

至少這一回,她不是被軍棍押着跪在這些牌位前。

傅家六世先祖排位供奉在上,在香燭火光的映襯下,那些名字皆清晰的印在嫣嫣眼中。

她上前兩步,直直地站在這些牌位前。

這麽多年來,她不知在這些排位前跪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而這處靖遠侯府特意辟出的祠堂中,日日供奉着的傅家的列祖列宗,皆是南齊人。

其實,她早該意識到,傅遠章打心底裏一直都将自己當做是南齊人,而非北周靖遠侯。

只是她想不明白……

“每回見到五姑娘,你似乎都不太好。”

熟悉的聲音在祠堂內幽幽響起,若非嫣嫣被罰進祠堂已是駕輕就熟,她定是要被着突兀的聲音吓到。

“怎麽又是你?”嫣嫣皺眉看着從房梁上下來的謝洵。

“怎麽便不能是我?”謝洵道,“我能來一回,當然也能來第二回 。”

嫣嫣看着他自得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他家,她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謝洵笑道:“吃燒雞嗎?還有烤鴨,可都是盤仙樓新鮮出鍋的,熱乎着呢!”

嫣嫣這才看到,謝洵手上提着兩份吃食。她一時間不知該氣該笑,可便是這一瞬,她松懈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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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要在我列祖列宗面前吃這葷腥?”她不禁問。

“哪家祖宗忍心看小輩餓肚子?”謝洵挑眉道,他盤腿坐在案幾前的蒲團上,随手拍了拍另一個,“坐吧!”

嫣嫣偏頭看向他:“你真把這兒當自個兒家了?”但她還是依言坐在了蒲團上。

謝洵将扯了一個雞腿,塞到嫣嫣手中:“在該吃該喝該玩該鬧的年紀,就好好吃喝好好玩鬧。”

嫣嫣撥開雞腿上的皮,小口咬着,她也想無憂無慮的。

“你是真的存在的嗎?”她吃着手上的雞腿,能在受罰時吃到盤仙樓的招牌菜,就好似做夢一般。

前世,嫣嫣從來沒有見過他,她不禁懷疑,是不是就像那些志怪話本中所描寫那般,眼前這人只有她看得見。

否則,他怎麽能在這戒備森嚴的靖遠侯府來去自如?

謝洵一愣,看着嫣嫣含水的烏瞳,帶着迷惘與害怕,他擡手隔着帕子用力捏了捏嫣嫣沒什麽肉的臉。

他問:“疼嗎?”

嫣嫣愣愣看着他,點了點頭。

“疼便對了。”謝洵道,“你不是在做夢,我自然也是真的。”

他心下愈發覺得這靖遠侯府不會養人,好好的小姑娘竟養得這般瘦小,連小臉都是瘦骨嶙峋。

嫣嫣不禁想問:“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

“多吃些,少瞎想。”謝洵掰了一個鴨腿,細心剔去了上邊的鴨皮,塞到了嫣嫣嘴中,他眸色一暗,“我這人最是不願看到小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看到嫣嫣,他便總會想起年少時剛知曉真相時的自己,也是這幅愁苦的模樣。那人為了功名抱負将他棄如敝履,與傅遠章在周齊邊境對峙了十多年,好似忘了還有一個兒子。

若非老郡王将他記在名下,悉心教導,只怕他此刻也如嫣嫣一般受制于人。

嫣嫣輕哼一聲,她信他的話,可卻一點兒也不信他無所求。這世上便是父母都無法做到毫無私心的對子女好,更何況是一個萍水相逢之人。

只是她無所謂他求什麽,是要監視靖遠侯府也好謀害也罷,她都已不在意。

祠堂院子外一陣喧擾,謝洵收了收了地上的燒雞烤鴨的殘骨,在嫣嫣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飛身上梁。

嘎吱——

傅禧從外邊推開門,他手臂上挽着一件大氅。

他溫和說着,好似帶着些歉意:“祠堂陰寒,我求了父親,雖不能為五妹妹送些吃食,但好歹給你帶了件衣裳,不至于叫你凍到了。”

嫣嫣淡淡掃了一眼傅禧,謝洵還在祠堂內,她不希望府中任何人發現他。而傅禧幾次幫她,可她卻感受得到,他對她有所求。

她道:“三哥哥若是沒事便回去吧!祠堂陰冷,你若是因此病了,你父親、母親與妹妹定是要把這罪名按在我頭上。”

他是傅玉姿的兄長,呂儀貞的兒子。不論傅禧想要做什麽,她都不願意與他扯上什麽關系。

傅禧盯着她,忽而笑道:“五妹妹,你與我才是這府中該相互扶持的。”

嫣嫣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三哥哥說什麽胡話,莫不是忘了,你與傅玉姿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互相扶持也該是你與她。”

傅禧輕聲幽幽道:“我以為五妹妹清楚,你與我才是一樣的,注定要被抛下的人。”

他的話便像是一根細線,緊緊地纏住了嫣嫣的心,便是藏身于梁上的謝洵也不由心間一緊。

嫣嫣撇過頭冷聲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心中帶着幾絲慌亂,她不知道傅禧所說的話是不是有與她一樣的際遇。

傅禧說着,情緒帶着三分偏激:“你真的不知道嗎?你若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方才又怎會說出那樣的話?”

他不住地咳嗽着,嫣嫣看着可得眼眶都紅了的傅禧,他同呂儀貞生得相像,有着一般男兒少有的明麗。

傅禧眼尾嫣紅,他死死盯着嫣嫣:“五妹妹,你當真以為父親是真心要與陸周宗室結親?你真的相信他沒有想過回南邊嗎?他和齊國祯明皇帝可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奶兄弟啊!”

嫣嫣道:“三哥哥忘了。祖父祖母皆死于祯明帝之手。你瞧,他們的排位正看着你。殺父之仇可是不共戴天的。”這便是她想不明白的,恐怕亦是前世傅遠章叛周時,宣正帝想不明白的。

傅禧冷笑道:“如今這亂世,人人皆是為利來為利往,效命于仇人之人還少嗎?”他似是豁出去要将嫣嫣拉攏過去。

嫣嫣看向傅禧:“三哥哥究竟想要說什麽?”

傅禧道:“我們得做點什麽,至少不能叫人當是死棋斷送了。”他幾步上前攥着嫣嫣的肩膀,像極了垂死前的瘋狂。

她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嫣嫣凝眉擡手撇下傅禧的雙手。

“身份地位皆是父母所給,身上婚約帶着諸般算計,身邊之人多是他人眼線。敢問三哥哥,我們能做什麽?”嫣嫣譏诮道,“不過我倒是忘了,三哥哥背後還有呂氏一族可倚仗。只不過你舅舅呂侯爺文不成武不就,全靠兩個妹妹嫁得好,一邊倚仗鎮北王府,一邊倚仗靖遠侯府,呂氏子嗣也愈發不成器。只怕呂侯爺便是知曉了靖遠侯府所圖,也未見得敢站出來說一句。”

傅禧沉默了許久:“五妹妹說話當真不中聽。”

嫣嫣反問:“确實不好聽,但難道我所言有虛?”

他滿是苦澀道:“五妹妹所述皆為事實。”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跑來同比他還小一歲的嫣嫣相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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