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與我之間的交際,你幾次夜探靖遠侯府之事,我不會與旁人說。”

“你上回說的謝禮,我也不要了,你只當是不認識我。”

“往後能不做這麽危險的事兒便別做了。”

小合園中,謝洵坐在廊下,看着簌簌的雪在夜間紛紛落下。心中卻在想那個半大細瘦的小姑娘在靖遠侯府陰森的祠堂中,與他說的那些話。

她便像是田間的小刺猬,受到了驚吓後,将自己團成一團,把最柔軟的肚子藏了起來,對于走近她的人伸出了最堅利的刺。

思央從外間回來,不由抱怨道:“公子今日不是說要給屬下帶盤仙樓的招牌菜嘛?怎麽沒有了?”

謝洵淡淡道:“吃光了。”他同嫣嫣二人在傅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吃得幹淨。

思央不死心道:“便沒有給屬下留點兒?”

謝洵正是心煩的時候:“你若要吃,自個兒出去吃便是。”

思央撇了撇嘴:“眼下宵禁,盤仙樓都關門了,屬下去哪兒吃呀!”

他看着謝洵正盯着書案上留下的荷包出神,便猜測道:“公子不會是又去探靖遠侯府了吧?”

謝洵沒有答,只是輕輕嘆息,端起一旁的茶盞。

思央看着謝洵,不由得一副天塌下來的神色:“公子不會是瞧上傅遠章家的五姑娘了吧?”

謝洵聞言險些被茶水嗆到,他冷着眸子看向思央:“你在說什麽胡話呢!我已及冠,而傅五姑娘尚未及笄,她在我這兒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我瞧你這腦袋,成日裏正事兒不想,淨想着些子虛烏有的。”

思央低聲嘟囔道:“那鎮北侯不也已及冠,他還是傅五姑娘的未來夫婿呢!”

謝洵淡淡睨了他一眼:“你方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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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央腦筋驟然旋轉:“屬下道,公子六七歲時便總跟老王爺要妹妹,算算年紀,這傅五姑娘正正好合适!”這事兒是在謝洵尚不知自己身世時。

謝洵愣了愣,若嫣嫣是郡王府的姑娘,是他的妹妹,他定然會像天下所有的好兄長那樣護着她。

“我要你查得靖遠侯府之事,查得怎麽樣了?”

“樞密院那些人還未查到什麽。”思央道,“不過我今日出去倒是聽了不少傅五姑娘的閑話,什麽苛責下人、動辄打罵,又或是威逼庶姐、不敬庶母,說得都是有模有樣。”

“那些無憑無據的閑言碎語也能拿來充數?到了周國,你倒是不曾長進。”謝洵道,他只差罵他愚鈍了。

思央輕嘆:“屬下只是覺得那傅五姑娘可憐的緊。都說女兒家的聲名甚是重要,可洛京關于傅五姑娘的閑話這麽多,靖遠侯府竟也沒有當回事兒。”

“這些閑話都是怎麽傳出來的?”謝洵問。

思央道:“這些皆是靖遠侯府之事,自然是從靖遠侯府傳出來的。”

謝洵問:“這些話究竟是自然而然傳出來的,還是有人刻意為之呢?”

可這一問在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抿着唇,他在想今夜傅氏祠堂中傅禧與嫣嫣說的那些話。

傅禧與她似乎都認定了,傅遠章有叛周歸齊之心。而他此番入周的真正目的便是要探查清楚,傅遠章與祯明帝是否真的反目成仇。

謝洵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輕扣在桌案上,漫不經心地輕擊着。他心中無疑是偏向傅遠章從未真心降周,只是他并沒有一份能讓那人信服的證據。

思央愣了愣:“公子的意思,關于傅五姑娘的流言是傅遠章那只老狐貍有意放出來的?那傅遠章圖什麽啊?”

謝洵将桌案上的荷包收回了懷中。傅遠章所圖所謀,卻要通過犧牲兒女去換得,倒是比那人更無恥。

“盯着靖遠侯府,不就知道了。”他道,“叫人莫要忘了那位終年禮佛的淩夫人。”

思央點了點頭:“屬下明白了。”

一夜過去,傅遠章着人将嫣嫣帶回了六福軒禁足。臨近年關,府中的下人已經準備着張燈結彩迎新年了。只是這熱鬧注定要與嫣嫣無關。

回到六福軒,嫣嫣顧不得洗漱便趴在床榻上一動也不想動。

她将小臉埋進錦衾中,謝洵是她重活到這世上所收到的意料之外的善意,不是障月的違和,也非傅禧的謀算。

謝洵的善意,便像是莊子上尋常人家年長的哥哥對年幼的妹妹一般,是她從前可望而不可即的,可今生她卻短暫的感受了一回,她心中已是感激。然而,她與這份善意終究是無緣。

傅禧的話,讓嫣嫣再一次确定,傅遠章叛周歸齊之心早便有之。而傅遠章将更漏與河滿放在她身邊,整個六福軒便在更漏掌控之下,嫣嫣的行跡更是如此。

她不知道謝洵來靖遠侯府的目的究竟是何,但她明白謝洵若是時不時出現在她身邊,定然又被傅遠章察覺的一日。

幾個丫鬟婢子端了些吃食與熱水進到屋中。

河滿輕聲問道:“姑娘還未用早膳,可是先用些?還是先洗漱?”

嫣嫣深吸了一口氣,悶聲道:“先洗漱吧!”

午後,雪停了下來,雲間金色的日光散在院中,天雖依舊寒涼,可陽光的照射下卻是這幾日來少有的暖融融。

嫣嫣着人搬來了一張小榻,她裹着厚厚的鶴氅,抱着暖爐躺在上邊。更漏在站在樹下側目看着嫣嫣,從前她被傅遠章責罰後,定然要難過上許久。可這一回,莫說難過,便是被懲罰的憤怒都不曾有。

她慵懶地看着不遠處的小石子徑上出來覓食的鳥雀。

不知名的鳥雀吱吱地叫着,嫣嫣着人拿來了一把谷子,随手灑在了地上,鳥雀兩腳跳着到了滿是谷子的地方,轉了轉腦袋,觀察過四周,才低下頭一啄一啄地叼着地上的谷子。

她便如着鳥雀,自以為謹慎,可一舉一動皆在他人眼中,只要他人想,便能一招将她制住,折斷翅膀,困于籠中。

“姑娘,上回臨別前障月大師特意囑咐,姑娘的眼睛雖然好了,可依舊不好在這雪中多待。”

河滿一邊拿着障月給的藥膏為嫣嫣上藥,一邊招呼着六福軒中的婢子将積雪清掃去。

更漏如影子一般在一旁,不開口不動作,唯有目光時刻追在嫣嫣身上。

冰涼沁香的藥膏輕巧細致地抹在嫣嫣眼上。

底下的婢子手腳也快,不一會兒,院中積雪便被一一清掃而去。

六福軒的大門緊閉着,周遭院中亦無人住着,嫣嫣不說話,院中的人也各自沉默着,唯有鳥雀叽喳的聲音格外明顯。

急促而重力的叩門聲陡然在院中響起,本是閉眼養神的嫣嫣輕颦着娥眉睜開眸子。

更漏着人打開院門,門還未全部打開,傅玉姿便大力地推開門,門後的婢子被撞得踉跄了幾步。

嫣嫣有些不耐地看着傅玉姿。

“你與我三哥哥說什麽了?”傅玉姿幾步跑到了嫣嫣面前質問道。

嫣嫣不明就裏,也懶得開口詢問,她卧在小榻上沒有打理一臉怒容的傅玉姿。

“我三哥哥好心給你送厚衣裳,你不領情便也罷了!”傅玉姿死死盯着嫣嫣,“為何不過是給你送了回衣裳,他便病得說起胡話了?他還讓底下的人瞞着不告訴阿爹阿娘!”

嫣嫣眸色微微一動,只一瞬便又恢複了事不關己的模樣:“更漏,去給四姑娘搬個個繡墩出來。”

傅玉姿看着嫣嫣的模樣,不禁更氣了:“我問你話呢!你便是個災星,誰靠近你,誰就倒黴!”

嫣嫣嫌厭地瞥了她一眼:“四姑娘擋着我的太陽了。”

“傅珋嫣!”傅玉姿擡手便想要往嫣嫣身上扇去,卻被一旁的河滿給阻止了。

更漏有些不悅地睨了河滿一眼,繼而不卑不亢地對傅玉姿道:“四姑娘,姐妹之間怎好動手,若是傳出去,怕是于兩位姑娘聲名有礙。”

傅玉姿只覺自己此刻在嫣嫣面前便像是挑梁小醜般,整個院中只她一人在發作,嫣嫣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自是窩火極了。

正當她氣紅了臉時,良姑帶人匆匆趕來:“姑娘,夫人此刻為了公子的病已是操碎了心,你便莫要再讓她為難了。”

“良姑!”傅玉姿不服氣地叫嚷着,“若不是好心給她送厚衣裳,三哥哥怎麽會病得這麽嚴重!”

良姑雖然強硬地拉着傅玉姿離開,可她離開前望向嫣嫣的眼中卻帶着埋怨。

嫣嫣昨晚也是一語成谶,傅禧病了,傅玉姿與呂儀貞便将此怪罪到她頭上了。

她和福頤苑當真是八字不合。她心下暗暗搖頭,不止福頤苑,整個靖遠侯府都與她八字不合。

良姑帶着傅玉姿走後,嫣嫣沒了在院中曬太陽的興致,只吩咐道:“前些日子我病着,宮中送來不少藥材補品,更漏你去庫房取了給三哥哥送去吧!”

不論傅禧目的是何,他總歸幫了她。

更漏應聲離開,正當底下的人要關院門時,桃娘過來了。

“夫人要我給五姑娘帶一句話。”桃娘站在六福軒門口,面無表情的看着院中的嫣嫣,“五姑娘往後自個兒胡鬧便也罷了,若是再牽扯了府中公子與姑娘,莫說侯爺不會輕饒了姑娘,夫人亦是。”

嫣嫣聞言僵直站在院中,這當真是荒誕可笑至極之事。她生了她,卻不曾喂她一口奶。自小到大,她餓了是奶娘喂她,累了是奶娘抱她,病了是奶娘守着她。

除卻生恩,她于她便是這麽多年來的漠視與責罵。

她如今又有什麽資格說不會輕饒了她。

嫣嫣輕嗤哂笑出聲,她冷冷看了一眼桃娘:“那你便去告訴母親,從前不曾教養,往後也不必勞煩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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