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傅遠章帶着一雙兒女回南境時,嫣嫣沒有前去相送。嫣嫣心中不想前去,傅遠章也不見得想要見到她。他對嫣嫣下的禁足令至今沒有解除,六福軒外守着的武婢至今也沒有離開。
而更漏便像是傅遠章在靖遠侯府的眼睛,藏在暗處死死地盯着她。
然而謝洵卻總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帶着吃食人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她面前,有時是盤仙樓的新菜色,有時是小合園的點心果脯,還有洛京坊間大大小小食肆的招牌,嫣嫣也都嘗了遍。
禁足的日子裏,嫣嫣不僅沒有消瘦,反倒還比往常圓潤了些,氣色也好了許多。
六福軒的院子有着一棵老樹,二月打頭,便少有下雪的日子,每日裏的陽光總是暖洋洋的,嫣嫣便愛叫人搬了小榻在樹下,陽光透過斑駁的枝丫落在她身上,舒服極了。
更漏坐在一旁的廊檐下做着女紅,院中的婢子灑掃的灑掃,收拾的收拾,只是一切都靜悄悄的,便是來回走動都好似刻意放輕了腳步。
嫣嫣一手握着書簡,一手從荷包中取了一枚果脯放在口中。
小合園果脯的酸甜滋味在口中蔓延,嫣嫣一時失神。
她不止一次地想着,會不會此間的一切是上天見她從前過得太苦,而讓她做的一場幻夢?而那個不知從何出現的待她像妹妹一般的人,會不會是她臆想出來的?
她亦是不止一次地想,若是謝洵當真是她兄長,該有多好?
河滿端着一碟精致的糕點:“廚房備了點心,是姑娘愛吃的芙蓉糕,姑娘可要用些?”
嫣嫣回神擡眸看向了河滿:“放那兒吧。”嫣嫣語氣平淡。
靖遠侯府膳房的廚子手藝并不好,平日裏淩馥與呂儀貞都是用的自己院中的小廚房,而傅禧多是在呂儀貞那兒用膳,唯有嫣嫣終年吃着膳房廚子做的菜式。六福軒中亦有小廚房,只是用的極少。
河滿将芙蓉糕放在小榻旁的案幾上,明媚的陽光灑在上邊,便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叫人看了便食欲大動。
嫣嫣只看了一眼卻沒有吃的意思,她吃了這麽多年又怎麽會不知道,瞧上去這麽光鮮美味的芙蓉糕,真到了嘴裏才是難以下咽。
午膳後,嫣嫣本想小憩一會,可六福軒那扇緊閉的院門卻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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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嫣輕颦着眉,目光落在了一臉笑意的傅禧身上,他身後的婢子陽春手中抱着一盤棋。
更漏亦不曾想到,與嫣嫣不甚相熟的傅禧,會出現在六福軒,她下意識看向陽春,陽春卻只抿着唇安靜跟在傅禧身後。
傅禧看着嫣嫣道:“我新得了一副棋,便想與人手談一局,可母親為府中事務所擾,故而便只能來此找五妹妹與我下一局了。”
嫣嫣道:“三哥哥說笑了,我素來不善琴棋,不懂書畫。”
“五妹妹便不要推脫了,便當是玩樂了。”傅禧笑道,“自父親帶着二哥與四妹妹去了南境,府中一下又冷清了下來,五妹妹便當是陪陪我了。”
嫣嫣盯着傅禧看了小會兒,方才冷冷淡淡道了一句:“即使如此,三哥哥便随我去書房吧。”
傅禧見狀微微一笑,也沒有在意嫣嫣的态度。
東向的書房桌案前的窗牖被支起,白玉似的瓷瓶中插着幾枝嫣紅的梅花,是河滿從府中花園剪了放在書房。
陽春将棋盤放在窗前的幾案上,更漏與河滿跟在嫣嫣身後,傅禧淡淡看了那兩個婢子。
傅禧與嫣嫣相對坐于席上,嫣嫣心思本就不在棋局之上,傅禧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下棋。
一局罷,嫣嫣看着傅禧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她不禁輕咳了兩聲。
“五妹妹這是年前的病未曾好透?”傅禧見狀道,“前些日子,舅舅派人給我送了些枇杷露來,正是清肺止咳的良藥。陽春,你去我院中取些給五妹妹送來。”
陽春看了看傅禧應聲便聽嫣嫣開口。
“等一下。更漏,你陪陽春一道去三哥哥院中取一下。”她掃了一眼更漏,用着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
嫣嫣知曉,傅禧将陽春支開,便是有話想要與她說。若是不将那些他想與她說的話告訴她,他是不會輕易離開。
更漏抿嘴低着頭應了一聲,同陽春出去時,她不動聲色看了河滿一眼。
書房之中,便只剩下嫣嫣、傅禧與河滿三人。
傅禧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河滿,神色微漠。
河滿揚了揚唇角,她笑着對嫣嫣道:“姑娘上回想吃果脯不知廚房制出來沒有,奴這就去看看。”
嫣嫣颔了颔首,河滿便告退離開了書房。
“這丫鬟倒是識趣兒,也難怪二哥這般喜歡。”傅禧輕聲說道。
嫣嫣只是轉過腦袋,不置可否的眼神落在傅禧身上:“如今此間再無旁人,三哥哥想要說什麽,直說便是。我不喜歡這般彎彎繞繞,叫人難受。”
傅禧看着嫣嫣開口道:“上回我在祠堂所言,五妹妹想得如何了?”
嫣嫣一愣:“我以為三哥哥放下了此事。”
“放下?”傅禧嗤笑,“怎麽可能放下!”
“五妹妹,你自小就知曉你往後要嫁給鎮北王,也知曉鎮北王喜歡什麽樣的女子。但你可知,如今在這洛京之中,你的聲名如何?”他手執黑子,死死地盯着嫣嫣問道。
嫣嫣抿了抿唇,聲名如何?只是一片狼藉,甚至有時她自己都懷疑,她當真有那般惡劣嗎?
“父親明知鎮北王想要的王妃是先呂王妃那般,但當日你與四妹妹都與父親開口,要去軍中歷練。而父親獨獨帶走了四妹妹,還重重地罰了你一頓。”傅禧道,“如今四妹妹倒是成了鎮北王想要的王妃的模樣,可五妹妹你呢?在外的聲名已成了鎮北王最嫌厭的那等人。”
嫣嫣面無表情的看着棋盤,縱橫交錯的棋格,黑白相間的棋子。她牙關緊閉着,前世确實就像傅禧所言,陸珩不甘不願地娶了她,心中念念不忘的卻是傅玉姿。
“五妹妹難道便沒有懷疑過嗎?五妹妹心中難道便沒有一絲怨恨嗎?”他的聲音幽怨便似一條毒蛇,想要在嫣嫣心中種下仇恨的種子。
若是不曾重活,十四歲的嫣嫣或許會被傅禧的這一席話牽動。可是死過一回的嫣嫣,她甚至連恨都不願恨,這般熾烈的情感何必放到那些人身上?靖遠侯府如是,陸珩亦是。
“傅玉姿入靖遠軍,是因為陛下要看到留着大周血脈的傅家子弟掌軍。只是府中兄妹五人中唯有你與傅玉姿能得陛下信任去軍中。”嫣嫣并未順着傅禧所言說下去,“只可惜,三哥哥習不得武。”
嫣嫣道:“至于傅玉姿,她既插手了靖遠軍軍務,那陛下定然不會叫她嫁給陸珩。”
“五妹妹此刻倒是認得清。”傅禧輕笑道,“那五妹妹如今還想嫁給鎮北王嗎?”
想起嫣嫣自小便以未來鎮北王妃自居,對着陸珩的消息更是上心,她又如何會不願意嫁給霁月光風的鎮北王?
嫣嫣并沒有回答,而是看着他問道:“三哥哥究竟想要說什麽?”
而嫣嫣未從正面回答,卻叫傅禧以為她是默認了。
“我近些日子在探查一樁舊事,已有了些眉目。若是查清了,我想請五妹妹将那事呈送到鎮北王面前。”傅禧勾了勾唇。
嫣嫣沒有問他所查為何事:“你自己探查之事,便是要呈送也該是你自己呈送。何故要我代勞?”
“那時,五妹妹該是鎮北王妃了,你代我将那事呈送給鎮北王,哪怕他心中沒有你,往後也會敬重你。”傅禧輕聲道,“五妹妹,我說過,在這府中,你與我才應當互相扶持。”
他往日無害的雙眸中迸發着精光,他幽深晦暗的目光緊緊鎖着嫣嫣。
嫣嫣抿着唇看向傅禧:“你我雖為子女,亦是棋子。被別人握于手中的棋子想要轉而成為執棋人,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只聽傅禧這般說便知曉他所探查之事不小,嫣嫣不禁想起了前世呂瑤與傅禧先後突然離世。
她看着傅禧胸有成算的模樣,忍不住提醒道,“想來三哥哥亦是知曉的,我便在此奉勸三哥哥小心着些,莫要将其他不相幹的人牽扯進來,省得到時候追悔莫及。”
傅禧聞言眼眸微眯,眼底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他笑了起來:“勞五妹妹挂心了。”
外間冷風從窗牖處吹入,案上寒梅搖曳了幾分。
河滿端着一碟果脯從外間進到書房,書房中兩人好似方才什麽都沒有說,此刻正沉浸于棋局之中。
更漏與陽春回來時,他們才堪堪結束了一局。
傅禧輕聲咳了兩聲,陽春見狀上前提醒道:“三公子,看着時刻該要吃藥了。”
“那我便不多叨擾五妹妹了。”傅禧笑着對嫣嫣道,“今日盡興,往後我定多往六福軒走動,與五妹妹談談這棋上之事。”
嫣嫣疏淡拒絕道:“三哥哥對棋癡迷,我卻不過一知半解,往後三哥哥還是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