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半年多的日子一晃而過,嫣嫣去歲大病了幾場,故而這半年裏身子并不好,反反複複染了幾場風寒,但許是身旁有人陪着,病好得也比往年更快些。

只是傅遠章到底還是沒有明着解了嫣嫣的禁足令,除了尋常宮宴,嫣嫣幾乎不能明着出門,而她不再與呂儀貞争鋒後,呂儀貞便也沒在多關注過她。

由春入夏,此刻已是秋末初冬。

福頤苑中,呂儀貞與傅禧坐在一塊看着傅遠章與傅玉姿寄來的家書。

“母親,錢皇後的幼弟,而今已在靖遠軍中。”

傅禧危坐在席上的圈椅中,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傅玉姿的家書,信中皆是在抱怨那錢家小公子是個讨厭的煩人精。他平直的嘴角微微揚起。

錢家小公子錢雲,他同呂瑤年歲相當。錢雲原本是要與呂瑤議親的,卻沒想到他竟是被安排到了靖遠軍中。

呂儀貞聞言卻是愁眉不展:“陛下這是有意讓玉姿嫁給錢家公子。這可如何是好?”

“錢家是皇後母家,陛下有極重錢家。四妹妹與錢小公子的婚事,也無不可。”傅禧眸色暗了暗,“況且,錢家小公子亦是英姿佚貌,一表人才。”

呂儀貞反駁道:“不行,你妹妹才多大,莫說她并不喜歡錢小公子。便是喜歡,她又如何确定那錢小公子是能與她共度一生之人?”

傅禧幽幽問:“可是母親,五妹妹年幼尚且定下了與鎮北王的婚約,來年便要成婚。如何四妹妹便使不得?”

呂儀貞一愣,她偏過臉去牽強說道:“玉姿同五姑娘不一樣。五姑娘的婚事,如今五姑娘亦是願意的。”

“況且,我和侯爺都不希望玉姿的婚事中再有無奈的利益牽扯。”呂儀貞道,“往後我們玉姿的婚事,若能為侯府助力,也不過是錦上添花。往後想要嫁什麽樣的人,便嫁什麽樣的人。”

傅禧眸色忽明忽暗,他忽然問:“母親,我當真一定要娶晉安嗎?”

呂儀貞翕了翕殷紅的唇,保養如昔的面容上露出了愧疚之色。

她輕聲道:“遐齡,晉安雖嬌縱了些,可她到底是真心喜歡你。你便試一試,喜歡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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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禧聞言輕輕一笑,似是夜色般幽黑的眸中,那微弱的亮光消失不見,黑瞳深處是涼透了的失望。

他微斂着眼眸,輕淺回道:“母親放心。”他絕不會喜歡晉安。

呂儀貞看着傅禧,低低應了一聲,口中卻還在念着:“只盼望你父親能了了此事,斷了陛下想要錢傅兩家結親的想法。”

傅禧心中輕嗤,可面上卻一絲不顯,他低頭看着傅玉姿家書末尾草草提到的:

——鎮北王巡查南境軍務後,即回洛京,寒衣祭祖。

陸珩要回來了。

嫣嫣看到這個消息時,正端着一碗酥酪輕嘗,她手中的青瓷碗盞就那樣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河滿被吓了一跳:“姑娘這是怎麽了?”

更漏便站在外間,自她說了冒犯的話,嫣嫣便極少再叫她到裏間伺候。她不言不語只安分守在外間,目不斜視。

可她在心中輕嗤着,許是歡喜得吧!畢竟她心心念念的鎮北王就要回來了。

嫣嫣看着地上的碎瓷,緋色的唇霎時慘白,便如同她白皙的肌質一般。

從高處摔下的碗盞,便像是前世從城樓墜落的嫣嫣,死無全屍。

河滿緊張地看着嫣嫣難看的臉色,焦急問道:“姑娘可是不舒服了?”前些日子一場秋雨,嫣嫣便又染了一場風寒,雖不就便好了,可河滿依舊放心不下。

嫣嫣扶着床沿緩緩坐下,沉默所蘊蓄出的聲音喑啞戚戚:“出去。”

“姑娘……”河滿具是擔憂地嗫嚅着。

嫣嫣擡眸看向她,眼眸空寂吓人,沒有一絲情緒,她薄唇輕啓,連聲音都有些缥缈:“出去。”

河滿應聲與更漏走了出去,她憂心忡忡地回着頭,卻被更漏拉了出去。

緊緊阖上的房門好似隔斷了外界所有。

嫣嫣死死地盯着那盞青瓷碗,便好似在看前世的自己。

嫣嫣以為,重活一世,怨也好恨也罷,她可以直面陸珩。甚至嫣嫣想好了,要讓陸珩去請解除婚約的旨意。

可她如葉公好龍,在陸珩真當要回來時,她才發現,前世所有的怨恨還有死時難以磨滅的疼痛,一時間翻湧而來就要将她卷入到萬劫不複當中。

她抱膝坐在床沿上,光潔的額頭抵在膝蓋上,她閉着眼睛,心裏滿是茫然無措,好似天地之間獨她伶仃一人。

要是謝洵此刻出現在她面前該有多好?

更漏将河滿拉回到了屋中,那扇能窺見嫣嫣房門的小窗始終開着。

她便坐在窗邊,看着那緊閉的房門,好似也不會乏味。河滿憂悶不安坐在更漏身旁。

更漏提壺倒了一杯熱水,她輕手推到河滿面前,她看着河滿問道:“五姑娘似乎愈發愛獨處了。”

河滿睖睜着前方,聞言只是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更漏問:“你可知五姑娘獨自在屋中是做什麽?”

“左右不過是讀一讀兵書,看一看話本子,再有便是将養身子。”河滿道,“阿姐你又不是不知,去歲冬日姑娘生得兩場大病,元氣大傷,今年身子骨比往年可是差了許多。”

她輕飄飄的目光落在更漏身上,當日若非更漏跑下山去将還在病重的嫣嫣冒雪帶回侯府,嫣嫣也不至于傷了元氣。

更漏面露不虞,她好似沒有聽出河滿言語中的刺撓,而是又問道:“五姑娘這些時日獨處時,當真是在屋中嗎?”

她探究地看着河滿,畢竟嫣嫣最是耐不住性子。

“阿姐在懷疑什麽?”河滿皺眉看着她,“侯府戒備嚴密,便是你我都難以随意進出,更何況是姑娘。”

更漏聞言只是道:“如此便好。”

河滿緊抿着雙唇。

緊鎖着房門,獨自待在屋中的嫣嫣沒有想到,謝洵當真會出現在她面前。

自打她有了謝洵這一秘密後,西邊對着竹園的小窗便再也沒有扣上過。謝洵只輕輕一推,小窗便開了,他沒有像往常一般在窗邊看到嫣嫣。可他知曉,嫣嫣就在屋中,而屋中也僅有嫣嫣一人。

謝洵凝眉靈活地翻窗而入,他便看見了将自己抱作一團的嫣嫣,他步伐穩健地走到嫣嫣面前。

嫣嫣擡眸愣愣看着突然出現的謝洵,不知不覺間,她的淚水布滿了兩頰。

謝洵克制着心間的戾氣,他壓低了聲音問道:“這是怎麽了?”嫣嫣愛逞強,不論是在誰面前,都是揚着下巴不會低頭,更少有落淚。

這半年多來,他把她周身堅硬的外殼輕輕慢慢撥開了些,見到了她綿軟率真的一角。可是謝洵一點兒也不想看到她落淚。

他若是她兄長,定要叫那個讓她落淚的人萬劫不複。

嫣嫣強忍住的哭聲便像是一塊塊巨石壓在心上喉間,叫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看着謝洵,在這一瞬間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她不顧禮儀抱住了謝洵,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想要對着他大哭一場。

可是她卻發現她哭不出聲,只有淚水不停地流着,打濕了謝洵淺色的衣衫。

謝洵僵直地站着,這是嫣嫣第一次這般與他親近,他不免更加心疼。

她将小臉埋進謝洵的衣衫,悶聲委屈道:“陸珩要回來了。”那個前世出家背棄了她的夫君,那個城樓下說要在死後為她超度祈福的出家人,就要回來了。

前世的這個時候,陸珩一直都待在北境,直到年前才回到洛京,年後她及笄不久便娶了她。

可如今陸珩卻提前回來了,他不應該這個時候回來的。

嫣嫣擡起頭,彷徨恍惚地看着謝洵。她能重活,她害怕陸珩也會回來。

謝洵擡手輕柔的拭着嫣嫣兩頰上的淚痕,溫潤的指腹一點一點仔細地将上邊礙眼的淚珠拭去。可是嫣嫣眼角的淚卻依舊在無聲地流着。

他幾乎可以肯定道:“你不想見到他,也不想嫁給他。”

嫣嫣咬緊了下唇點了點頭。陸珩回到洛京便像是一道催命符,在提醒着她,死亡的步子正一點一點朝着她邁來。

“莫哭。”謝洵聲音低沉,“你若不想要這樁婚約,離你及笄還有一年的時間,說不準能有轉機。”

尋常人家的姑娘議定親事後,十五生辰後,便可行及笄禮。嫣嫣十五生辰是在明年冬末,在這一年多的時日裏,總能想到解除婚約的法子。

可嫣嫣聞言卻搖着腦袋哭得更兇了:“沒有一年了。”若按前世,她嫁給陸珩的日子便是明年的上巳。

謝洵一愣,他不知道嫣嫣為什麽會這麽說。

“乖。莫要哭了。”他眸色幽深,音色渾厚,“哪怕是解除不了婚約也無妨。”

嫣嫣昂着腦袋呆愣愣望着他。

謝洵低眸含笑回望着她:“只要你願意,我便能帶你走。”

嫣嫣眸中黯淡的星星點點又亮了起來,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紅彤彤亮晶晶的眼睛便像是世上最璀璨的紅寶石。

她有幸能識得謝洵,雖未喚他一聲兄長,卻得他真心相待。

可是——

她不能連累謝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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