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年末, 傅遠章照例帶着傅玉姿和傅侃回到洛京。

他難得沒挑嫣嫣的刺,甚至好似并不?知曉謝洵與嫣嫣之事,不?曾提起也不?曾怪罪。

傅遠章難得和顏悅色看着站在荩言廳中?央不?曾落座的嫣嫣。

嫣嫣被他看得渾身難受, 她只聽傅遠章興致沖沖地說到了?她同陸珩的那樁婚事。

“前些時日,鎮北王同陛下道,想早日迎你過府,此事陛下與我說後?,我亦覺得可行。你同鎮北王這樁婚事已有十多年了?,如今玉成好事,也是你的福分。”他眯着眼睛說着。“待上元那日你行過笄禮, 便安心在府中?備嫁罷。欽天監算出, 花朝那日是個好日子, 宜嫁娶,故而你與鎮北王的婚禮便定?在了?那日。”

嫣嫣怔愣着望向傅遠章,她前世嫁給陸珩本就?是提前了?許多, 甚至未及周歲便匆匆行了?笄禮。未曾想,今生這笄禮與婚禮竟又生生提前了?一個月。

婚事被提前,幾乎人人都滿意了?, 唯一不?痛快的便只有嫣嫣。

在傅遠章看來, 他本就?是沖着結怨去的, 不?論是陸珩對嫣嫣求而不?得還是對嫣嫣厭惡至極,兩人終成怨侶, 如此便也能借着這樁婚事動搖陸珩對祯明帝的忠心。

可在祯明帝看來, 陸珩能心甘情?願迎娶嫣嫣, 對誰都好。他也不?必擔心因?此事而與陸珩生嫌隙。

而在陸珩看來, 只有嫣嫣重新嫁給他,他們才?有再續前緣的可能。只有婚事提前, 他的心中?才?會踏實些。

“若我不?想嫁呢?”嫣嫣看着坐席上一個個心懷鬼胎的人,嗓音清淺卻堅定?道,“我不?願嫁給鎮北王。”

傅遠章聞言,臉色倏地沉了?下來。呂儀貞驚詫的看着嫣嫣,她同嫣嫣争來鬥去卻也知曉從?前嫣嫣可是最喜歡陸珩了?。傅禧不?禁輕咳,他未料到嫣嫣會不?願嫁給陸珩,也未料到嫣嫣會這般直接了?當的說出這個不?可能被滿足的訴求。

傅侃滿臉怒意:“傅珋嫣你當你是誰?這可由?不?得你不?嫁。”

傅玉姿亦是在一旁涼涼道:“是啊,五妹妹可莫要任性了?。這婚事不?是你說不?想嫁就?不?用嫁的。”

傅遠章沉沉看着嫣嫣,陰冷的聲音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我說,我不?要嫁給陸珩。”嫣嫣無所畏懼地看着傅遠章的眼睛,沒有一絲改口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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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遠章看着嫣嫣的模樣,不?由?怒從?心起,他怒而起身擡手便扇了?嫣嫣一個耳光。拿慣了?刀劍的武人手勁極大,嫣嫣的半邊臉霎時腫了?起來。

呂儀貞不?由?驚呼,她不?曾想傅遠章會對嫣嫣下這麽重的手。

嫣嫣冷笑着,心道,傅遠章同淩馥當真是夫妻,一樣愛打她的臉,上回打得左臉,今日傅遠章打得便是右臉。

“逆女!你想害死?整個靖遠侯府嗎?”傅遠章怒目圓睜,他低吼着。

嫣嫣看着傅遠章:“領着整個侯府走在危牆之下的,難道不?是靖遠侯你自己嗎?”她不?再喊傅遠章父親。

傅遠章看着仿若洞悉一切的嫣嫣,愣了?愣,他冷靜了?下來:“你們都出去。”

傅侃聞言不?禁斂下眉眼,見傅玉姿還想說什麽,他拉住了?她,将她帶了?出去。

呂儀貞與傅禧見狀亦是沉默着走了?出去,傅禧走過嫣嫣身旁,身姿微微一頓,他滿是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荩言廳中?一片寂靜,傅遠章與嫣嫣相對而立。

“看來你母親說的不?錯,你當真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傅遠章冷聲諷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麽?你是不?是想拖着靖遠侯府陪你去死?你才?願意?”

嫣嫣定?定?看了?一眼傅遠章怒氣橫生的樣子,就?像當日問淩馥一樣,她亦是想替那個曾是那樣希望父親能多看看她、多關心她的傅珋嫣問一句。

“同樣是靖遠侯府的姑娘,靖遠侯待我與待傅玉姿卻是天差地別。有時候我當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嫣嫣哂笑道,“靖遠侯既然這般想要促成侯府與王府的婚事,為何不?請旨将婚約改成陸珩與傅玉姿的?”

傅遠章理?所應當說道:“玉姿生性自由?,又具将帥之才?,怎能被困于後?宅、安于小?小?洛京。”

他的回答出乎嫣嫣意料。她以為,傅遠章這樣的人必定?是權衡利弊、利益至上,嫣嫣卻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冠冕堂皇的話來,好似他對傅玉姿真有拳拳愛女之心。

“那我便活該被當作質子留在此處,困于後?宅,難出洛京?”嫣嫣質問着。

傅遠章看着嫣嫣,哪怕他對嫣嫣皆是利用,也不?由?升起一絲血脈相連之情?,他嘆息着:“這是你的命。你得認。”

嫣嫣望着他那副虛僞的模樣便心中?作嘔:“可我偏不?認命!靖遠侯所做之事當真天衣無縫嗎?你們強行将我嫁給陸珩,難道就?不?怕我把?那些事告訴陸珩嗎?”

“滾!滾去祠堂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去。”傅遠章怒吼道,“來人,将五姑娘押去祠堂!”

傅遠章并不?在意嫣嫣的威脅,他清楚嫣嫣手上并沒有證據。他如此暴怒不?過是覺得他為父之尊遭到了?輕薄怠慢。

幾個武婢押着嫣嫣去了?祠堂,看着嫣嫣挺得筆直的脊梁,傅遠章才?意識到,從?始至終嫣嫣沒有叫他一聲父親。

嫣嫣腫着半邊臉被扔進了?祠堂,這裏的地板依舊陰森冰涼又冷硬,嫣嫣摔在上邊磕到了?好幾處。

嘎吱一聲,門被打開。

傅玉姿一身素淨娴靜的衣裙,信步來到嫣嫣面?前,她居高臨下看着一副可憐模樣的嫣嫣。

她發自肺腑說道:“鎮北王的地位、權勢、容貌,皆是舉世少有,能與他定?下婚約,本已經是你運氣好了?。鎮北王能娶你,也是你的福氣了?。你怎這般不?識擡舉,還想悔婚?”

這些老生常談的話嫣嫣不?知聽了?多少,她也不?在意傅玉姿這一兩句。他們總覺得,陸珩願意娶她,她便該感恩戴德。可難道陸珩想娶她了?,她便要像得了?垂憐的狗一樣對他搖尾乞憐?

嫣嫣好笑地看向傅玉姿,随意開口道:“你既然覺得陸珩這麽好,那你自嫁給他去便是。左右我不?願嫁。”

傅玉姿輕哼:“你當真是不?知所謂。你和鎮北王的婚事,事關鎮北軍和靖遠軍,怎麽可能說換人便換人!你既然受着靖遠侯府五姑娘帶給你的便利,受着靖遠軍的敬奉,便該履行你的傅家五姑娘的職責。”她譴責看向嫣嫣。

“傅四姑娘來這兒就?是與我說這些來的?”嫣嫣無意再多與她争論。只是她實在不?知,傅家五姑娘和未來鎮北王妃的身份帶給她的究竟是便利多還是傷害多。

“當然不?是!”傅玉姿高揚着下巴,她本是來看嫣嫣笑話的,可見她那副慘兮兮的模樣,不?覺便與她多說了?幾句。

她還想好為人地再多說嫣嫣幾句,可門外良姑催促着她離開,她便也沒有再多待。

臨走前她高高在上地說了?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上元時,傅遠章為嫣嫣行笄禮,一如前世那般簡陋而倉促,甚至不?曾有觀禮之人,傅遠章似乎怕她在及笄之日鬧起來,故而連正賓都是呂儀貞充當的。

嫣嫣冷眼看着這及笄之禮,好似只是為了?走一個過場,周遭的人面?上也未覺得不?妥,皆是興致缺缺的模樣。誰都知曉這所為及笄之禮不?過是為了?禮數周全地把?嫣嫣嫁出去。

在場所有人中?,唯有呂儀貞面?露興奮,這是她第一次做人正賓。這些年來,她雖面?上風光,但?到底是與人為妾,背後?為人所看輕,尋常勳貴人家的姑娘及笄自然也不?會找她。

呂儀貞替嫣嫣帶上簪子,口中?說着祝福之語。

笄禮結束的當晚便是上元燈會。

傅遠章看在嫣嫣雖不?情?願但?還算配合的份上道:“鎮北王邀你共賞燈會,我便替你應下了?。今晚燈會你便安分些,莫要再鬧什麽笑話”

嫣嫣冷着一張嬌俏的小?臉,她甚至沒有看傅遠章一眼。笑話嗬,前世的上元她早就?是個笑話了?。她不?明白陸珩為何偏要踩着她的禁區蹦跶。

可嫣嫣知曉,此事她亦是拒絕不?了?。這也是她這幾個月來第一回 出門。

上元燈會,傅遠章一如往昔帶着呂儀貞幾人歡歡喜喜地演着家庭和順、其樂融融的戲碼。只不?過這次出門,帶上了?嫣嫣。

傅玉姿滿是不?虞地瞪了?嫣嫣一眼,她與傅侃抱怨道:“既然五妹妹與鎮北王有約,何不?直接令人将五妹妹送去鎮北王身邊?為何五妹妹還要同我們一道。”

她只覺得嫣嫣在此便破壞了?他們一家出游賞燈的好氣氛。

“四妹妹且忍一忍,左右她同我們也不?會走到一塊兒去。”傅侃低首勸了?一句。

傅禧側目睨了?一眼傅侃與傅玉姿,此次傅玉姿回洛京,待他也不?似從?前那般,如今看來好似她與傅侃才?該是親兄妹。他面?上不?顯山不?漏水,只是淺笑着眼底閃過一絲冰冷。

他看向嫣嫣,她依舊神情?冰冷,好似什麽都沒聽見。初時傅禧以為,嫣嫣這是麻木了?,可在看她依舊澄澈清晰的眸子,他便知道他沒有。

傅禧愈發好奇,嫣嫣接下來會做什麽?

玉輪華蓋的香車寶馬停了?下來。

更漏在外邊冷聲道:“五姑娘,我們到了?,該下車了?。”

她擡手打開馬車門,嫣嫣順從?地從?車上下來,她看着馬車外,陸珩一身玄黑色銷金雲紋的窄袖窄身錦炮,一如前世二人婚後?的第一個上元,他亦是穿着這樣的衣裳。

陸珩淺笑着上前,想要扶嫣嫣下馬,更漏此時識趣地躲到了?一旁。

嫣嫣深深看了?一眼陸珩向她伸出的節骨分明的手,她偏身躲過,自己利落地跳下了?馬車。

前世上元,她曾期盼着他能溫和待她,期盼着他能在她下馬車時體貼地伸手扶她,可是陸珩沒有,他那日從?馬車下來,便徑直朝着燈會走去,全然沒有等跟在他身後?的嫣嫣,是嫣嫣小?跑着才?跟上了?陸珩。

如今她已不?再想要他的溫柔與體貼,她也不?需要借着誰的手才?能下馬車。

陸珩讪讪收回了?手,他看着嫣嫣徑直走向燈會,更漏與河滿緊跟在嫣嫣身後?。陸珩忙不?疊跟上前去。

前世她與他過得唯一一個上元燈會,是被他親手搞砸的。自那之後?,哪怕他有心彌補,可嫣嫣再沒有同他去過上元燈會。

“嫣嫣可有什麽想要的花燈?”陸珩輕聲問道。

嫣嫣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陸珩想做什麽,她大抵猜到了?。她雖不?知重活一世,陸珩怎麽便對她動心起意了??但?嫣嫣也看得出,他想要圓前世上元燈會的遺憾。

陸珩走在她旁邊,指着高高挂起的一盞精美?絕倫的兔子燈問道:“你可想要那盞玉兔燈?”

前世嫣嫣與傅玉姿一同看上了?一盞兔子燈,想要那盞兔子燈,唯有能射下店家挂在旗杆高處的繡球之人才?能拿到。綁着繡球的絲線宛若發絲,店家要求射下繡球卻不?能損傷繡球。

傅玉姿求了?傅侃,嫣嫣便也求了?陸珩。可陸珩卻不?願與傅玉姿争,嫣嫣不?依不?饒着只讓陸珩更加不?喜,直呼她胡攪蠻纏。陸珩拂袖而去,徒留嫣嫣成了?整個洛京的笑話。

嫣嫣擡眸望着高處那盞兔子燈,幾乎同前世她看中?的那盞一模一樣,嫣嫣一陣恍惚卻覺得如鲠在喉。

她轉身看向陸珩,清寂的眸中?裝滿了?嘲諷:“鎮北王恐怕不?明白,這世上沒有誰會一直留在原地等一個人。”更何況前世他一次次棄她而去。

“比起兔子燈,我卻更愛虎頭燈。”嫣嫣道,“兔子軟弱可欺,最終不?免成為被吞食的獵物。而老虎為山君,最終是吞食獵物那一等。”

陸珩聽着嫣嫣的話,別有深意道:“便是再兇猛的山君,也不?見得能逃過獵戶的陷阱。”

嫣嫣觑了?一眼陸珩:“兇獸并非無腦,它入獵人的陷阱,未嘗不?是将計就?計。”

陸珩一愣,剛想說些什麽,卻不?知為何,熙熙攘攘地人群湧動了?起來。嫣嫣不?願與他糾纏,沒身進入人群,一旁兩個婢子還未反應過來,便沒有了?嫣嫣的蹤影。

陸珩想要拉住她,卻發現他不?斷地被人群擁着往相反的方向去了?,他不?禁臉色難看。

嫣嫣認下陸珩給她準備的天狐面?具,戴上了?從?小?販處買的虎形面?具。恰如去歲上元,謝洵為她帶上的那副。

她漫無目的的走在人群之中?,她有些想謝洵了?。

想他們一起在傅氏祠堂吃燒雞烤鴨,一起在上元燈會賞燈觀戲,還有花朝時去內城的莊子上過節,尋常在那莊子上跑馬射箭。

可如今謝洵卻不?知是否安好。她不?禁攥緊了?拳頭,皆是因?為陸珩。

她走着走着便碰到了?與她帶着同樣的虎形面?具的男子,他便站在她面?前幾步開外處,手中?提着虎頭燈。

漫天絢麗的煙花下,映照着越走越近的二人。

一瞬間,嫣嫣好似再也聽不?見外邊那些喧鬧嘈雜的聲音。她知道,那是謝洵。

哪怕他戴着面?具,哪怕她沒有看到他的面?容。可嫣嫣依舊知道,那就?是謝洵。

謝洵站定?在嫣嫣面?前,虎形面?具之下藏着笑意,他将虎形燈遞到了?嫣嫣手中?:“嫣嫣銳意勇直,往後?定?能成那骁勇的山君。”

他一路看着她被傅遠章他們丢給了?陸珩,看着陸珩對她的蓄意讨好,也聽到了?嫣嫣同陸珩說的話。

他認定?的妹妹,有做山中?猛虎的志向,他甚是自豪。

嫣嫣面?具之下,不?覺眼眶鼻子酸澀不?已,她握着謝洵給她的虎頭燈,看着安好的謝洵,心終于安定?了?下來。

謝洵輕聲與她道:“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兄長。”

嫣嫣喑啞着嗓音答應道:“好。”

只是她還不?及多說什麽,河滿與更漏便找了?過來。

再回頭,謝洵已經不?見了?蹤跡。

“五姑娘今日太胡鬧了?。”更漏不?由?分說地指責着。

河滿看着嫣嫣溫聲道:“姑娘吓死?奴了?,這燈會雖是熱鬧,可裏頭卻有不?少拍花子。姑娘若是出了?什麽事可如何是好?”

嫣嫣擁着茜紅色的蒲紋仙鶴大氅,一手握着一盞虎頭燈,一手緊緊握着一個荷包,她不?動聲色将荷包收到了?腰間。

陸珩睨了?一眼更漏,眼中?冷意更甚,他轉身看向嫣嫣:“方才?怎麽這麽魯莽,一下便闖進了?人群中??”

“我不?想要那盞兔子燈。我只要這盞虎頭燈。”嫣嫣道,“不?管老虎最後?是否死?于獵戶的陷阱,我都只要這盞虎頭燈。”

她一字一句說得緩慢清晰卻異常堅定?。

陸珩聞言眸色一暗卻笑道:“你若是喜歡,與我說便是,你想要什麽樣的虎頭燈我都為你尋來。”

嫣嫣卻道:“我不?要別的,我只要這一盞。”

她說完便轉身走向別處,更漏與河滿趕緊跟上。

陸珩看着她軟硬不?吃的模樣,眼中?對謝洵的恨意更深。他在心中?告訴自己,只要嫣嫣嫁給他,有錢皇後?對嫣嫣的調.教?,她終會像從?前那般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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