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嫣嫣回到六福軒, 待屋中只餘自?己時?,她從腰間取出謝洵方?才謝洵塞給她的荷包。

那個荷包正是當日,她與他初見, 嫣嫣留給他的荷包,上邊是她親手繡的刀槍斧钺。她打開?荷包,裏邊是兩封羊皮信箋。

這兩封信箋,一封上邊詳細地寫?着奶娘之事,還有一張小小的箋紙上寫?着謝洵留給嫣嫣的話?。

嫣嫣只覺眼前?一黑,她雙肩不可抑制地顫抖着,如水一般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水霧, 她悲傷難掩地看着上面那一筆一劃一字一句描述簡潔卻清晰的言語, 只覺心口喉間被壓了?一塊又一塊重重的巨石。

若是能活下去, 她最大的心願便是找到奶娘,可是現在,謝洵卻告訴她, 奶娘早在七年前?便離開?了?她。就?只是為了?給傅玉姿出氣,她的奶娘被那些人活活打死。她甚至曾被草席裹屍,棄于亂葬崗上。

嫣嫣張大了?嘴巴用力的呼吸着, 可每一次呼吸都覺得像是被鈍刀子?割着肺, 痛得她根本?便呼吸不過來。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睜大的眼眶中直直砸落在那張羊皮箋上, 淚水暈開?上邊的墨跡,嫣嫣慌張地拿着帕子?小心地擦拭着上邊的淚水, 可是淚水好像永遠也擦不幹。

嫣嫣看着模糊的羊皮箋, 泣不成聲。當日, 是因為更漏讓河滿通風報信, 奶娘才被傅遠章抓了?正着。當日,亦是更漏與河滿是親眼看着奶娘被打死的。

卻原來, 河滿這些時?日對她的袒護,是因為奶娘臨死前?與她們說?的話?,是因為悔恨,是因為愧疚。

可笑她這些年來竟對這二人的所作所為毫無察覺。更可笑的是,她前?世被她們耍的團團轉,至死都不知道奶娘早早離開?了?人世。

嫣嫣滿臉都是淚水,有怨更有恨。她恨不得親手了?結了?那兩個婢子?。這是她第一次那麽想要?別人去死,尤其是更漏,明明她害死了?奶娘,可卻絲毫沒有愧疚與悔恨。她甚至還覺得奶娘是死有餘辜。

嫣嫣攥着羊皮箋,緊緊捂着心口,如刀絞般的疼痛令她止不住地去恨。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唇齒之間淺淡的血腥味蔓延在口中。

她相信,那些人會有報應的,可她更想親手将給他們送上那份報應。她重活一世,第一次這般真切、渴求地想要?活下去。

傅遠章、淩馥、傅玉姿、更漏……她要?親眼看着他們一步步走向毀滅。

嫣嫣眸中燃燒着熊熊恨意。

嫣嫣看着另一張羊皮箋上謝洵的筆跡,她便想起了?謝洵與她說?的,從今往後,他便是她兄長了?。她眼中水汽不由再次氤氲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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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信中告訴她——

二月十三,宮中司衣司的女官至靖遠侯府便會将嫣嫣帶出靖遠侯府。

二月十四南齊大将軍桓潮生陳兵周齊邊境,屆時?八百裏加急至洛京。

二月十五花朝日便是他們離開?洛京之時?。

謝洵在信中要?她放心,他的字跡入木三分,便像是在告訴嫣嫣,他要?帶她走的決心。

她按照謝洵的意思,将羊皮箋燃了?起來,看着落到一旁化為灰燼的兩封信箋,嫣嫣目光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她雖不知桓潮生為何願意私調兵馬助謝洵回南齊,但嫣嫣相信,她的兄長一定會帶着她逃出靖遠侯府,逃出洛京,逃出北周。

婚期将至,靖遠侯府中淩馥又不管事,故而嫣嫣的這樁婚事幾乎是呂儀貞一手張羅的。加之又是宗室的大婚,禮部與尚儀局的官員亦是介入其中。一時?間靖遠侯府中來來往往的人便也複雜了?起來。

傅遠章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明目張膽的關着嫣嫣,但更漏這雙眼睛卻依舊無時?無刻落在嫣嫣身上。

她身邊明裏暗裏跟了?不少人,有傅遠章安排的也有陸珩安排的。

嫣嫣只作不知,每日裏随意地打發打發時?間,今日出門定套頭面,明日出門買些吃食,傅遠章竟也沒有阻止出門。但她不信傅遠章會對她這般聽之任之。

嫣嫣心中不安,這一切太過平靜,太過反常,以至于她有些害怕,這會不會是傅遠章或是陸珩的誘敵之計?

二月十三這日同前?些日子?并沒有什麽區別,宮中的女官看着一身鮮紅嫁衣的嫣嫣,狀似盡責地為她查看有何處不合身的。

她謹慎囑咐道:“姑娘等會兒出府後,跟在姑娘身邊的人,我等會為姑娘引開?。姑娘只要?繞過東巷上了?馬車,車夫便會送姑娘去莊子?上。公子?在莊上等姑娘。”

嫣嫣皺了?皺眉,她扯了?扯衣袖揚聲道:“肩膀處還是有些寬了?,勞煩司衣大人那回去再改一改。”

女官應聲記下,她只聽嫣嫣低聲道:“近日府中甚是反常,我恐這當中怕是有詐。”

嫣嫣尤記得城郊莊上的山林間,陸珩對謝洵下死手的模樣。

女官輕聲安慰道:“姑娘莫怕,只要?平安度過這兩日。後日靖遠軍中傳來軍報,公子?與姑娘便是正大光明離開?周國也無妨。”

嫣嫣眉間隐憂不曾消解。她知曉,只要?過了?明日,謝洵與她便安全了?,可是她心中依舊惴惴。

依照謝洵的安排,嫣嫣頭戴着帷帽繞過東巷坐上了?馬車。

馬車悠悠駛向城中的莊上,嫣嫣雙手緊緊絞在一塊兒,便是此?刻她依舊感到不真實。她真的這麽輕易便出來了?。

謝洵早早便在莊上等着了?,他看着嫣嫣從馬車上跳下來,他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你慢些。”謝洵上前?扶住嫣嫣。

嫣嫣摘下帷帽,她見到謝洵這一刻便安心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着謝洵開?口道:“上元那日,你說?要?做我兄長,那便待我走吧!”她小臉上滿是認真。

謝洵望着她承諾道:“好。後日,我便帶你回家。”

嫣嫣在謝洵的注視下,後撤了?一步,擡手至眉間,用着最是規矩标準的動作,朝着謝洵行了?拜兄長的大禮:“兄長安好。”

謝洵上前?扶起嫣嫣:“快起來吧!”他看着嫣嫣行雲流水的動作,心中又是一番自?豪,小姑娘終于是他家的了?。他家的小姑娘當真優秀。

“往後,嫣嫣便是我的妹妹了?。”謝洵對着衆人道,“待回了?江夏,她便是郡王府的小郡主。”

尋常王府的姑娘皆是由宮中冊封才被稱為郡主,但謝洵全然不在意,江夏是他的地方?。在江夏,他說?嫣嫣是郡主,那便是郡主。

思央帶着一衆護衛滿眼笑意地看着謝洵驕傲的模樣,紛紛抱拳拱手:“見過姑娘。”

嫣嫣有些受寵若驚,她從來沒有被這麽多人這麽善意地對待過,她一時?有些無措。

謝洵上前?,拉住嫣嫣的手腕。他道:“我們進去罷。”

嫣嫣怔了?怔,從前?都是她拉着謝洵的衣袖,而今他已是她的兄長,便不必像從前?那般避嫌了?。

回到隐于林間的宅子?中,莊外的暗哨便前?來禀告:“傅遠章和陸珩帶兵朝此?地來了?,有千餘人之衆。除了?兩府的私兵,還有城防軍的人。”

嫣嫣一怔,她明明想到了?這可能是傅遠章他們想借着她找到謝洵。可她太想要?離開?了?,她選擇自?私地堵了?一把。

她不敢看向思央還有他身後的一衆護衛,她怕這些善意待她的人懷疑她是故意帶人來的,她怕他們失望。可出乎嫣嫣意料的,思央他們神色雖凝重,卻絲毫沒有懷疑她。

而謝洵對此?也并不意外,他今日既想要?帶走嫣嫣,便沒想過會輕而易舉達成,只是他沒有料到的是,陸珩竟還調配了?城防軍。

謝洵看着抵着腦袋有些彷徨的嫣嫣,輕聲安慰道:“別怕。”

不過頃刻,陸珩同傅遠章便帶兵包圍了?整座莊子?,兩府的私兵加上千的城防軍,将整個莊子?圍的水洩不通。

謝洵緊緊攥着嫣嫣的手腕,他着人搬開?小榻,打開?了?地上的板材:“此?處有密道,直通外城,我們先離開?此?地。”

他拉着嫣嫣要?走,可嫣嫣卻沒有動,若無人留下,此?處的密道終會被發現,面對人數成倍的追兵,他們便被動了?。

“思央,帶着我兄長先走。”嫣嫣道,“兄長絕不能落到傅遠章和陸珩手中。”

身後的護衛聞言皆是一愣。

陸珩将嫣嫣對他的嫌厭惡意歸到了?謝洵身上,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傅遠章為南齊祯明帝做事,只是知曉祯明帝容不下謝洵,也欲殺之。

傅遠章和陸珩若沒有在此?抓到謝洵,必定會往外城搜去,而近來城門的崗哨也更加嚴苛。若被發現行跡,謝洵他們帶着她很難全須全尾在這千多人的追捕中,全須全尾地逃出城去。

嫣嫣寧願被困在洛京,也不願他們受到什麽傷害。

而謝洵若落入他二人手中,只怕等不到後日軍報送達洛京,便已遭不測。

“嫣嫣,聽話?。跟我一起走。你留下他們不會放過你的。”謝洵緊皺着眉。在他看來,陸珩上回放過了?嫣嫣,可這回卻不見得會放過她。

“兄長放心,我留下不會怎麽樣的。我會想辦法?拖住他們。”嫣嫣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思央,她笑着看向謝洵道:“我等着兄長來帶我走。”

“嫣嫣……”謝洵還未說?完便被思央從後擊暈,思央比誰都知道,外邊那兩人是多想要?了?謝洵的命。

“兄長的安危便托付于你了?。”嫣嫣神色肅穆,“你帶着莊上的人快走吧!”

“姑娘放心。”思央看着嫣嫣鄭重道,“珍重。”

“放心。陸珩他不會殺我的。”嫣嫣扯了?扯嘴角,至多便是後日如期嫁給他,從此?囿于鎮北王府。

看着密道口緩緩合上,嫣嫣将屋中的小榻複位後,有清理了?痕跡,她雖不曾做過這些,卻細致得很,尋常人根本?看不出來此?處的異樣。

待私兵、禁軍闖入莊上後,才發現整個莊子?已是人去樓空。

嫣嫣在隐于山林的宅中,放歸了?馬廄中謝洵為她尋來的幾匹好馬。

小馬出了?馬廄眷戀地停在嫣嫣身旁搖頭晃腦。

嫣嫣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快去吧!往後你便自?由了?。”她笑着看着幾步一回頭的幾匹馬,她只怕是不得自?由了?,能在此?放它?們離去也好。

砰——

陸珩手下楊靖忠帶着鎮北王府的私兵闖入後院,他們緊皺着眉看着眼前?的女子?。鎮北王府的私兵是知曉當日城郊莊子?上嫣嫣所做之事。當日的事,陸珩下令不許再提。

可今日他們又在捉拿謝洵的時?候,在謝洵的窩點圍住了?嫣嫣。而謝洵還是沒抓到。他們對嫣嫣已是極大的不滿。

這時?,傅遠章面沉如水帶着私兵來到嫣嫣面前?,看着坦然站在馬廄前?的嫣嫣,蘊藏着巨大的怒火問道:“人呢?”

嫣嫣面不改色,一派淡然地說?道:“這莊子?荒蕪了?不知多久,哪還有什麽人。”

圍在外邊的城防軍不過是被調配而來,看着周遭荒草叢生的模樣,已打了?好幾個寒顫。他們都知曉,這莊子?占了?內城一大片地也無人前?來霸占,皆因此?地晦氣。他們聽嫣嫣這般說?,亦是深以為然。

他們在心底暗暗嘀咕着,南齊郡王是多想不開?來這兇煞之地,怕不是嫌自?己命長吧!

“謝洵呢?”傅遠章大動肝火,本?以為此?次誅殺謝洵是十拿九穩,可沒想到,他們大動幹戈卻連謝洵的影子?都沒撈到。

嫣嫣輕笑道:“謝氏是齊國皇室,怎會跑到大周來?靖遠侯這話?當真是可笑。”

“事到如今,你還在此?執迷不悟!”傅遠章揚手便想打嫣嫣。

周遭圍着的将士皆側目看着這對父女,看着傅遠章的态度,便只以為是嫣嫣自?甘堕落和南齊人勾結。

傅遠章早便想好了?,若日在此?捉到謝洵,便可道嫣嫣是卧薪嘗膽。如若沒有抓到,那與南齊謝洵勾結的也只有嫣嫣,與靖遠侯府無關。

至于嫣嫣的死活,便只看陸珩願不願意保她了?。

陸珩趕來,攔下了?傅遠章:“今日之事皆是嫣嫣受了?謝洵的蠱惑,還請靖遠侯手下留情,畢竟後日嫣嫣還要?與本?王大婚。”

傅遠章微眯着眸子?看着陸珩,放下了?手。他竟當真保下了?嫣嫣。

圍着三人的城防軍眼觀鼻鼻觀心,一時?間也看不懂這些達官貴人在想些什麽。而靖遠侯府與鎮北王府的私兵看向嫣嫣的眼神便像是在看瘟疫一般。

楊靖忠不滿地看向嫣嫣,滿是不贊同道:“王爺!此?女怎堪配你!”沒瞧見連她親生父親都不願保她嗎?

陸珩只道:“嫣嫣便是本?王未來的王妃。”

楊靖忠重重哼了?一聲,他只覺得被蠱惑的不是嫣嫣,而是陸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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