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思央策馬在外聽着馬車內的對話, 不禁笑出聲來,他怕謝洵秋後算賬,假意咳嗽着憋回笑意, 跟在馬車周圍的護衛亦然。

馬車內謝洵這輩子的窘狀皆在此刻,他緊緊捂着衣襟,清隽俊逸的臉龐通紅。嫣嫣秀麗的黛眉間勾勒了?幾分不解。他最終還是沒能拗過嫣嫣。

謝洵也不知為何,面上的熱意如何都散不去,他緩緩褪去外衫,捂着素緞祥雲的玄黑中衣,滿是糾結地看着嫣嫣:“當真不能叫思央為我換藥嗎?”

嫣嫣瞪大了?眸子, 眼睛撲閃着望向謝洵調笑道:“兄長怎的害羞得便像是久在深閨的姑娘家一?般?”他在她面前就像小媳婦一?般。

謝洵慣着嫣嫣, 更不會嚴辭拒絕嫣嫣, 便也縱得嫣嫣将他吃得死死的。待他褪下中衣,嫣嫣終于明白謝洵這百般推阻的原因。他的傷口創面雖不深卻很大一?塊,這樣?的傷口不需要經?常換藥, 可卻最忌諱傷口感染。

空氣中靜悄悄的,嫣嫣面沉似水地揭開?已經?滲出血水的紗布,纖細的娥眉輕輕蹙起, 便像是遠山之?中群霧缭繞的千裏連綿, 澄澈清明似有星星點點的瞳仁中斂着細碎的愧疚。

“嫣嫣。”謝洵喏諾道, 他想要轉過身子看一?看沉默的小姑娘。

嫣嫣制止了?他的動作:“兄長不要亂動。”她一?副嬌蠻的樣?子掩飾着壓抑在喉間的酸澀。

謝洵安靜下來,馬車之?中恢複了?平靜, 二?人都沒有說話。謝洵盤腿挺拔地坐在車內, 精.赤.着上身, 裸.露着大片泛着淡淡麥色的肌理。

嫣嫣沉着地将藥油均勻地抹在謝洵背上, 纖指輕柔細致地拂過創面,她不自覺便緊咬住了?牙關, 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把他弄疼了?。

寂靜的馬車中唯有二?人短促的一?呼一?吸的聲音。

謝洵緊繃着身子,肩寬而腰窄。他瞧着清癯的身量,在露在空中後,才發覺并非如此,手?臂肩背上的肌肉并不誇張,卻依舊能叫人感受到其中所蘊藏着的力量。

嫣嫣小心地在他創口覆上紗布,她方才問道:“兄長,我不明白,那?時我不知曉你的身份,可你卻是知曉我的,你我本該是對立,為何兄長還要靠近我,從而将自己?置于危險之?地?為何兄長卻待我宛若親生姊妹。”甚至比她血緣相?連的嫡親兄長不知好了?多少倍。

謝洵側過身子擡手?揉了?揉嫣嫣微垂着的腦袋,神情一?時恍惚,初時他也只是好奇,看到嫣嫣在靖遠侯府舉步維艱的處境不覺便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笑若春山地對嫣嫣說道:“因為嫣嫣是個招人疼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想要看積郁幽憤、愁眉不展的小姑娘展露笑顏。就像當年謝洵在知曉自己?身世之?後,謝朔和柔地撫慰他周身豎起的堅刺。

嫣嫣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向謝洵。她知曉自己?的哀苦,然而衆生皆苦,無人會有閑心對一?個陌生之?人心存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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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嫣嫣讓我知曉了?,這世上丢下孩子的父母未見?得不愛自己?的孩子,而将孩子養在身邊的父母也未必真心疼愛自己?的子女。”謝洵嗓音輕緩柔和,似是在娓娓敘述着他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嘆息。

謝洵言辭中被養在父母身邊的是嫣嫣,那?被丢下的孩子是誰似乎不言而喻。

嫣嫣凝望着眼中似有萬千情緒的謝洵,遲疑片刻方才問小心翼翼道:“兄長口中被丢下的孩子,是你自己?嗎?”

謝洵挑眉笑了?笑,未見?有生氣的意思,他也沒有對着嫣嫣打馬虎眼,而是如實點了?點頭:“那?些都是許久之?前的事?兒了?,說起來話便長了?。待到了?大齊,閑暇之?時我再慢慢與你細說。”

馬車外,思央聽着車內兩人似是閑聊一?般的私語,心中驚了?一?驚,他沒有想過,有一?日謝洵能這般雲淡風輕地承認自己?曾被抛下之?事?。他也不曾想過,曾有一?日,謝洵能承認父母對他的關照。

他嘴角不禁微微揚起,謝洵之?心結将解,思央有所預感,那?個最終化解謝洵心中多年來的心結的那?個人,定會是馬車中的嫣嫣。

然而洛京內宮之?中,此刻卻無一?絲輕松。往來宮人皆是戰戰兢兢,唯恐貴人的怒火牽連到自己?身上。

長生殿內,宣正帝壓抑着滿腔的怒火,看着跪了?一?地的醫官隐而不發。

“皇後前些日子不是已經?好多了?,為何這兩日又開?始嘔血了??”他沉聲問道。

醫官們左右相?顧,他們低聲絮語了?一?番:“陛下,皇後娘娘乃是陳年舊疾,又因前幾日受了?刺激,這才致使這幾日出現嘔血之?症。”

宣正帝問:“該當如何醫治?”

醫官道:“皇後娘娘的病還得靜養才是,不可再受繁瑣雜事?所累。”

宣正帝聞言抿了?抿唇,對靜候在一?旁的孫正說道:“傳令下去,後宮瑣事?朕自會親自過問,任何人不得前來長生殿打擾皇後修養。”他眉間帶着淩厲:“包括母後和晉安。”

孫正垂首稱諾便前去傳令各宮。

宣正帝後宮清冷,除了?錢皇後身居高位,三品以上再無其他妃子,其餘皆是品階低下良人、長使。若錢皇後需靜養不理俗事?,這宮務按理應當落到趙太後身上,只可惜趙太後并不是個拎得清的,故而宣正帝寧願自己?勞累些,也不願将宮務交到趙太後手?中。

孫正是宣正帝身邊除了?錢皇後最是親近的人,他自是知曉這一?層。只是他知道了?,趙太後卻未必能體會宣正帝的意思,到時候若是鬧起來,他如何安撫卻是個問題。

錢皇後臉色蒼白倚靠在內殿的榻上,宣正帝從外間繞過屏風來到她身邊,輕聲與她說道:“梓童,這些日子,你先養好身子,後宮之?事?,朝堂之?事?,朕自會應付。梓童便莫要操心了?。”

他緊緊握着錢皇後瘦弱白皙的手?,她同?他少年相?識,大婚之?後,一?路相?互扶持,錢皇後于他是妻子,亦是他怒火沖天?時讓他理智的滅火之?人,更是他生命不可缺失的愛人。

“陛下放心。”錢皇後嘴角微微揚起,她帶着淺淺的笑意,擡手?撫平了?宣正帝緊皺的眉宇,憂心說着,“只是陛下親自掌理後宮事?務,若是叫母後知曉,只怕母後會有不滿。”

宣正帝帶着安撫的笑意攬着錢皇後:“母後偏愛晉安,晉安又是個胡鬧的,每回母後皆縱着晉安胡鬧。此次若非她這般冒冒失失,梓童也不會急火攻心。若将宮務交給?母後,只怕往後這些日子,洛京便難有太平了?。”

錢皇後何嘗不知,那?日晉安說了?那?麽?多荒唐話卻毫無反省之?意,甚至當真跑去趙太後那?兒要治靖遠侯府的罪。

“你也莫要擔心晉安鬧什麽?幺蛾子,朕這兩日便将人接到宮中,讓教習嬷嬷好好教一?教她什麽?是規矩。”宣正帝說道,“她這些年來,當真是被寵壞了?。她再這般胡攪蠻纏下去,只怕皇室的臉面都要被她丢棄了?。”

錢皇後輕嘆着調笑道:“那?陛下可得挨得住母後的求情才是。”她往日并不是沒有想過要好好調.教晉安,可惜每回她稍一?嚴厲一?些,晉安便受不了?跑去趙太後那?兒告狀,趙太後心疼她便拿着長輩的身份來壓錢皇後,最終對晉安的教養便也不了?了?之?。

宣正帝見?錢皇後漸漸放松下來,便也淺笑起來:“朕可不像梓童這般心軟,晉安若是一?日不能出師,那?她便一?日別想見?到母後。”他低沉的聲音中帶着堅定,此一?回他定要将晉安的性子掰回來。

錢皇後看着宣正帝信誓旦旦的模樣?,不禁莞爾笑了?起來。

安福殿中趙太後聽着孫正親自前來傳達的旨意,倒是沒有什麽?反應。孫正不禁有些意外。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晉安聞令跳了?起來:“便是皇嫂不能親自處置宮務,按禮不該是由母後打理宮務嗎?”

孫正謙卑謹慎道:“此事?陛下自有思量,奴只是傳達陛下的旨意。”

晉安卻似記恨着那?日孫正把她強行帶出大殿之?事?,她對着孫正輕蔑地哼了?一?聲,轉而對着趙太後道:“母後,這事?兒你可得好好去問問皇兄,怎能這般不顧禮法?他這麽?做,難道不是在打母後的臉嗎?”

趙太後有些為難,她雖然也想掌管宮印,可她自先帝那?會兒便不曾真正掌理過宮務,而今身為太後,她雖也想拿着宮印逞逞威風,但她也怕做錯了?什麽?,惹惱宣正帝。

“晉安,不可胡說。”她制止道。

孫正輕笑着低眉垂首對高位上的趙太後與晉安道:“太後娘娘,長公主,陛下還有一?道旨意,晉安長公主行事?不端、舉止無狀,即日起,長公主暫居登春閣,由宮中教養嬷嬷教授禮儀。”

趙太後聞言不禁愣住了?:“這……”她自是舍不得晉安受什麽?苦。從前錢皇後教養晉安,她尚能插嘴,可今日是宣正帝下的旨意,她便須得思量再三了?。

“我不。”晉安立刻反駁道,“我要去見?皇兄,我才不要去登春閣,我要回公主府。”

“長公主,陛下道,長公主什麽?時候學會了?規矩,便什麽?時候回公主府。此事?無回旋之?餘地。”孫正謙恭說道,“還請長公主莫要為難奴等。”

晉安怒瞪了?一?眼孫正,一?言不發提起裙擺便想要跑去找宣正帝。

孫正朝着底下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立馬攔住了?晉安。

“長公主莫急,奴會親自送你往登春閣去。”他神色依舊是謙順真悫。

可在晉安看來,孫正不過是狗仗人勢,她恨恨看了?他一?眼,求救似的看向趙太後。

趙太後嗫嚅了?半天?:“晉安,你便聽你皇兄的,再學一?學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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