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錢雲帶着錢國公府的私兵護送着嫣嫣同謝洵行進在前往新野郡棘陽縣的官道?上, 他們夜間不曾修整,按着路程,他們夜間一路趕去, 恰巧明日棘陽縣城門開時,便是他們抵達之時。

夜幕沉沉,似是一張巨網壓迫而來。

嫣嫣心不在焉倚靠在車壁上,有些困倦,但她眼皮直跳,不由地便有些心神不寧。

車馬行進得極快,兩旁跟随着呼嘯的風, 車簾被卷得飛揚四起。

嫣嫣揉了揉眼睛, 透過馬車的車窗, 她好似看見?銀光一閃,還未及多想?,車馬便被迫停了下來。

兩旁樹木森森, 在漆黑的夜色中,數不清的刺客從中竄出,馬車外霎時便殺成了一片。

錢雲臉色深沉地排布着他帶來的私兵, 他看着跟在嫣嫣馬車後邊呂瑤的馬車, 眼底盡是擔憂。只是他此次的職責便是護送謝洵與嫣嫣歸齊, 他不能?叫這兩人在他手上有任何閃失。他令幾人前去護住呂瑤,自己則緊緊護在謝洵周圍。

馬車便像是一個靶子, 刺客前赴後繼地沖上前來。

嫣嫣心中的血液好似熱了起來, 她緊握着彎弓, 步伐堅定地出了馬車。她忽而想?起十歲時的傅珋嫣, 她雖有同傅玉姿置氣的意思,可入軍中為女将亦是她心之所向。

錢雲皺着眉, 語氣之中微微帶着不耐:“此處危險,郡主怎麽出來了?”

謝洵控着馬匹在他身旁:“無妨,嫣嫣有自保之力。況且,本王便在她身旁。”

當日在洛京內城的莊中,看過嫣嫣騎馬射箭,謝洵便知曉她的禦射之術是極好的。而嫣嫣甚至不曾真正?學過,只是自己摸索着便有如此成就,便可知其驚人之天賦。

嫣嫣躍躍欲試,她從前自己摸索着學會了騎射,去歲花朝那日後,謝洵便時常帶着她在內城的莊子中學習。

洛京城中尋常教禦射之術的師傅,大致只會教授世家?子弟規範的動作?與好看的姿.勢。但謝洵不是,他在指正?了嫣嫣動作?中的錯處後,便會教嫣嫣如何在馬上又快又準地射出一箭。甚至他還會讓嫣嫣嘗試使刀用劍。

既然謝洵已經開口,錢雲便不再?多言,他看着嫣嫣利索地上馬,挽着她的檀木重?弓,飒爽灑脫,他不禁暗暗稱奇。

嫣嫣眸光淩厲,凝神挽弓精準地将弦上的箭射向周遭的刺客。謝洵見?狀唇角微微揚起,他策馬穿梭在刺客間,長劍如絲線劃過刺客頸上的經脈,他閑庭信步悠然自得,往來之間,已有不少刺客死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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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刺客群起而上,身法伶俐,他們看似沖着謝洵而來,可刀刃對向的卻是女眷的馬車。

而錢雲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他顧不得其他,驅馬飛速來到呂瑤馬車周邊,手握長槍挑開了靠近馬車的黑衣刺客。

他控着馬匹護在呂瑤馬車周圍,言辭滿是堅定道?:“呂姑娘莫怕。我定會平安将你送到滕王府。”

如今的滕王便是呂瑤的舅舅,滕王雖是北周宗室,但卻是旁支,如今也已式微,但在新野郡的權勢卻是首屈一指。

嫣嫣餘光看到錢雲誠摯的模樣?,不禁對錢國公府和呂侯府的婚事沒能?成感到可惜。

待到夜幕散去,官道?上散落了一地刺客的屍首,還有受傷的兵士與護衛。他們一行便在棘陽縣稍事修整。

嫣嫣一身茜紅色亮緞交領上衫,藕荷色灑金纏枝薔薇交窬裙,恰如當日謝洵初見?她時的模樣?。不過比之那時,此刻的嫣嫣面瑩如玉,眼角眉梢再?無苦悶冷厲,盎然的生機蘊養着似是初綻鮮花般的小姑娘。

她再?也不用像在洛京時那般,出門還需帶着帷帽,她笑意盈盈大方?地走在棘陽縣的市集中。

謝洵跟在她身後半步之處,看着她自在地逛着各家?鋪子,眉眼帶着淺淺的笑意,似是遠山破霧,輕漾着澄澈的溫柔。

嫣嫣走在謝洵身邊:“兄長,你說昨日那些人究竟是沖着我們來的還是沖着呂家?姑娘來的呢?”

謝洵道?:“不論是沖誰來的,總歸背後之人都是靖遠侯。”他低頭看向嫣嫣。不論如何,傅遠章都是嫣嫣的生父,他總是擔心,嫣嫣對那雙父母還有奢望。

嫣嫣低着腦袋卻并非低落,她思索着:“若是沖着我們來的,倒是能?夠理解,可若是沖着呂家?姑娘去的,便不知呂家?姑娘究竟是知曉了什麽,才叫他們下如此殺手。”她不禁輕嘆,“總不能?是那些人知曉了呂家?姑娘同傅遐齡之事,見?傅遐齡獨自逃了,便拿呂家?姑娘出氣吧!”

謝洵眸光幽深看着前方?:“或許,那些人想?要一次性解決兩個麻煩。”只是他們在刺殺時,取其較之容易的,更偏重?于取呂瑤的性命,“那呂家?姑娘,許是知道?了些什麽?又或是傅遠章以為她知道?了些什麽。”

“那呂家?姑娘知曉的,會不會便是傅遐齡上回?說他查探到的一些東西??”嫣嫣想?起先前傅禧有意讓她遞交一份東西?給陸珩,他信誓旦旦那份東西?能?改變他們倆的命運,只是嫣嫣并不知曉,究竟是什麽。

謝洵道?:“此事你便莫要管了。待回?了江夏,此間之事,于你只是前塵過往,莫要糾結了。”他雖這般說,卻依舊将嫣嫣的話記在了心裏。

嫣嫣聞言點了點頭,她不禁輕嘆:“傅遐齡倒是一走了之痛快了,只可憐了呂家?姑娘。所幸我觀這滕王府中戒備頗為森嚴,棘陽城中亦是有城防軍把守。想?來接下來的日子,呂家?姑娘能?平安。”

傅禧突然失蹤一事,瞧着呂瑤的樣?子,她事先并不知曉。嫣嫣猶記得去歲花朝傅禧對呂瑤情意切切的模樣?,可傅禧卻半點不曾透露給呂瑤,甚至還将她置于危險之中。她不禁想?起前世,陸珩亦是痛快地斬盡了三千青絲,把她一人留在洛京似是案板上的肉。

嫣嫣想?及此處,不禁罵道?:“怪不得那些話本子中總是不可避免會有薄情寡幸的男子。皆因這世上男子多是如此。”她所看的那些話本子,哪怕是更漏極力挑選出來的風花雪月、結局團圓的話本,可依舊免不了夾雜着一二負心之人。

謝洵好笑看着嫣嫣,眸光微閃,卻不曾為男子解釋什麽,畢竟在這亂世之中,多的是不将女子當人的男子。嫣嫣這般想?,往後遇到那些個年少輕狂的也能?警醒些。

他想?着不禁皺了皺眉,他只要想?到日後要将嫣嫣托付給一個還不知道?在哪兒的臭小子,他心中便忍不住想?要将那不知名?的臭小子揍一頓。

謝洵俨然已經很好地适應了自己為人兄長的身份。

嫣嫣看着謝洵并不太好的神色,以為是自己那句話傷到他了,忙安慰道?:“兄長仗義行仁,定然不是那樣?的男子。”她拉着他衣袖,生怕他真的生氣了。

謝洵眉眼舒展帶笑安撫道?:“我不曾為此不開心。嫣嫣說的不錯,這世上男子薄情寡幸者居多,往後嫣嫣若是遇到喜歡的男子,兄長定會為你把好關。”那尚不知姓名?的男子若敢辜負嫣嫣,他定然讓他後悔來到這世上。謝洵如銀河閃爍的烏瞳之中不禁迸發出幾分?危險。

嫣嫣聞言不禁愣了愣,重?活至今,她再?未想?過自己往後會嫁給什麽樣?的人。

哪怕她不再?喜歡陸珩,可是前世她曾真真切切地喜歡過他,密密匝匝的情意,滿滿寫在那幾年的手劄上,日日都寫,細細地藏在錦盒之中。哪怕她已經将未完成的手劄燒成了灰燼,可她一想?起陸珩,會厭惡會怨恨,亦會心痛。

她喜歡陸珩,好像耗費了兩輩子所有的力氣。她不知道?,往後她是否還能?再?喜歡別?人。

謝洵擔憂地看着沉思怔忪着不知在想?什麽的姑娘,那樣?的嫣嫣眉間的沉痛好似能?淹沒所有的生機,他心間輕輕一顫喚道?:“嫣嫣?”

嫣嫣回?神軟糯糯道?:“兄長。”她眉間的糾結悲傷散去,面上姝色生春,她舒眉笑着,看着謝洵。她已經不是傅珋嫣,男女之情于她再?也不是占去生命大部分?的東西?。

謝洵一行僅在棘陽待了兩日,便即刻動身前往南境。他們出城門時,呂瑤帶着一頂帷帽,身姿綽約站在城門口相送。

馬車中,嫣嫣目光落在相對立着不知在說什麽的兩人:“兄長快瞧,是呂家?姑娘與錢小将軍。”他們各自保持着距離,疏離卻有禮。

謝洵順着嫣嫣的視線望去,錢雲面容緊繃着,似是緊張極了。他看不清呂瑤的模樣?,不過卻能?看得出她款款大方?的儀态。

嫣嫣不禁輕嘆惋惜:“只可惜錢小将軍要和傅玉姿綁在一起了。”她看着呂瑤伸手将一個似是荷包的東西?交給了錢雲,她不禁皺了皺眉。

呂瑤将荷包交給錢雲後,便帶着身邊的護衛回?去了。

謝洵看了一眼面色稍顯凝重?的錢雲,看着他鄭重?其事地将荷包收到了懷中。

“錢小将軍那樁婚事,未見?得沒有回?旋之餘地。”他連用兩個否定。

待入了南境,嫣嫣只覺渾身不自在,她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傅佼。

傅佼身着玄黑色的甲胄,他騎在戰馬上,居高臨下看着馬車中的嫣嫣,便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敵國女子,陰狠森冷的眼眸中沒有一絲溫度。

“我父不日便會抵達南境,江夏郡王和……郡主,可要見?一見?他?”他似嘲非嘲地問道?。

嫣嫣看着傅佼,她自小到大見?到他的次數便少之又少,他年長她許多,與她也玩不到一塊兒。當然傅佼也不會親近于她。他像是世間最?堅硬的石頭、最?寒冷的冰塊,獨獨不像活生生的人。

謝洵微哂:“不必了。本王同小妹在洛京時便已見?識過靖遠侯的威名?。靖遠侯不愧是要成大事之人,那親生女兒在大火之中,說棄了便棄了。比丢一只阿貓阿狗還爽快。”

傅佼眸光深沉:“江夏郡王當真是神通廣大,對我靖遠侯府之事知曉得一清二楚。”甚至來去府中如入無人之境,他不禁緊了緊握住缰繩的手,謝洵于他們而言,必是個威脅。

謝洵淡淡道?:“不過是有所耳聞。”

嫣嫣深吸一口氣望向傅佼,她和他們已經沒有關系了。她再?一次告訴自己。

一個兵士策馬而來附在錢雲耳邊說了幾句。

錢雲上前對着傅佼行了一禮,轉而對謝洵道?:“齊國的船只已在渡口,我便再?送江夏郡王與郡主一程吧!”

謝洵勾了勾唇角,睨了一眼傅佼,笑道?:“那便有勞錢小将軍了。”

渡口處,圍着層層疊疊的靖遠軍,他們看向嫣嫣與謝洵的目光便是淬了毒的刀與箭,恨不得以眼神殺人。

謝洵泰然自若的牽着嫣嫣的手走在他們讓出來的通道?上。

嫣嫣看着謝洵,心亦是平靜了下來,坦然走在其間,恍若她真的只是南齊郡主。

她看見?了停在渡口處的大船,上邊挂着一面旗幟,繡着磅礴的“桓”字。

傅佼跟在二人身後,試探說道?:“桓大将軍瞧着倒是極為重?視江夏郡王。”

謝洵悠悠道?:“畢竟遵禮法,本王該叫桓大将軍一聲姑父。”

思央聞言,嘴角不禁抽了抽。

嫣嫣若有所思盯着那大船上桓氏的旗幟,隐隐約約她心中有了猜測。

大船行在江水之上,嫣嫣站在船尾,江上的大風将她如墨的發絲吹得淩亂,她怔怔看着離她越來越遠的北周靖遠軍。

謝洵從思央手中接過一件大氅為她披上:“可是不舍得了?”

嫣嫣回?神展顏笑着,她搖了搖頭:“沒有舍不得,只是覺得像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越過滔滔江水,北周的一切與她再?不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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