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郡守府上, 蘇瑞匆匆朝着障月的院子走去。

蘇瑞開口道:“崇安公主已經發現了大師的蹤跡。”

障月看?着略顯焦灼的蘇瑞,沒有任何表示。

蘇瑞盯着二人片刻後,又問道:“大師可考慮出城去?”

障月淡淡睨了他一眼:“齊國皇帝陛下要貧僧辦的事, 貧僧還沒有達成?,如何能離開舒城?”

蘇瑞努力壓下緊皺的眉頭,他以為障月背後是祯明帝,卻不知障月究竟為何潛入舒城。他只以為,障月來舒城是為了協助蘇家、傳遞消息。

“大師不必擔憂。蘇家能在桓大将軍眼皮底下經營十幾年,即便如今崇安公主察覺了什麽,蘇家也定能按照陛下的诏令, 将桓家軍的動向傳給鎮北軍。”

蘇瑞在話中?暗暗自得?, 可障月卻并沒有将之當一回事。

他淡淡道:“蘇公子莫要忘了, 謝元石此刻亦在城中?。”

蘇瑞聞言一愣,自當日謝洵從北周回來,他與桓家的聯系便愈發緊密了。

障月道:“當日謝元石能從周國逃回來, 有的可不只是運氣。”他話中?帶着星星點點冷意。

蘇瑞遲疑開口:“江夏郡王……他對廬江的情況不熟。況且,他與桓家到底只是外親,總不好插手?廬江之事。”

障月看?着他不禁嗤笑, 他定定看?着蘇瑞:“蘇公子怕是不知道, 謝元石乃是桓潮生與崇安公主的親子。”

于?蘇瑞而言, 這便像是平地?一聲驚雷。如此隐秘之事,障月便毫無保留告訴了他。

他懷疑道:“這如何可能?郡王的身份是上了玉牒的……”

“蘇公子大可不信貧僧之言。”障月淡然地?打?斷了蘇瑞的話, “但?謝元石執掌巨賈溫家, 早就?摸透了廬江的情況。齊國皇帝陛下對蘇家的期許, 便是此戰中?蘇家能在舒城牽制住崇安公主和謝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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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瑞緊抿着唇, 一時忘了他初時的來意。障月身上有樞密院的信物,對于?他的話, 蘇瑞不得?不信。

他擰眉看?着障月,只聽他又說?道:“至于?鄧縣中?的桓家軍如何,我想蘇郡守應當早有安排了。”

蘇瑞怔愣片刻,他父親确實只是将舒城之事交由他處置,至于?鄧縣之事,他父親并未與他多言。只每隔一段時日有鄧縣的消息傳來,經由他手?轉送至壽城關。

他望着障月問:“既是如此,大師又何故來舒城?”

障月道:“貧僧來舒城自然是有貧僧不得?不來的理由。”

蘇瑞忍不住問:“陛下要大師來舒城究竟意欲何為?”

障月輕嘆一聲,似是有些無奈,又似是有些隐隐的激動:“是為殺人。”

蘇瑞沒有想到會從一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口中?,聽到這般理直氣壯的“殺人”二字,他下意識看?向障月身後的刀客,凜凜的殺意直逼他錯開目光。

他道:“可如今崇安公主已經知曉了大師在城中?,不論大師想殺誰,只怕現在都不容易。”

障月依舊沒有說?什麽,只将一杯煮好的清茶放到了他面前:“崇安公主知曉了又如何?貧僧既已應下,定不會叫此事落空。”

蘇瑞心底愈發疑惑:“陛下要大師殺的究竟是何人?”

障月撚着手?上的念珠:“謝元石。”

他饒有興致看?着蘇瑞震驚的反應,好似這令人震驚的話語并非出自他口。

看?着蘇瑞起身離開的背影,障月抿了口茶,狀似不經意間問道:“蘇公子與教坊中?的秋娘姑娘有些往來?”

蘇瑞聞言停下了腳步,他未轉身亦未開口,他此刻已經沒了與障月來回試探的心思。

“蘇公子最好還是斷一斷與秋娘姑娘的關系。”障月幽幽勸告,“那女子非是善茬,可別因她,叫崇安公主把整個蘇家連根拔起。”

蘇瑞沉默了片刻:“大師這是何意?”不論是蘇郡守還是蘇瑞,都只知秋娘是樞密院送至舒城的暗樁。

障月看?了看?一旁的刻漏:“那秋娘姑娘背靠可不是樞密院。”

他修長的手?上端着茶盞,細細看?着茶水中?泛起的層層漣漪。他此來舒城一為殺謝洵,二則為除了化名秋娘的更漏。

障月極少對這樣不顯眼的角色挂心,但?知曉秋娘便是曾經跟在桓嫣身邊、一步步将她推向絕境的更漏時,他便不會任由她在舒城威脅桓嫣。

蘇瑞走後,障月身旁的刀客有些不解地?問道:“那秋娘畢背後畢竟是靖遠侯府,主子此刻動了她,會不會有些不妥?”

障月眸色幽深:“你以為,傅邕之會為一枚可有可無的棄子與我們翻臉?”

傅佼想來都是利益為上,當日傅佼同意傅侃将更漏安排在舒城做探子,本就?是想着物盡其用。傅侃則想着利用着更漏對桓嫣的恨來殺桓嫣。

只可惜更漏化身秋娘在舒城時日不長,打?探到的消息也都是淺顯皮毛,而殺桓嫣一事她亦不曾找到機會。

刀客抿了抿唇:“只是,秋娘的存在,可幫我們牽制崇安公主的目光。我們動秋娘,會不會有些多此一舉了?”

障月沒有回答,刀客見?狀也知是自己多言了。他只見?障月起身,緩步走回房中?。

他見?障月頓在門前,便聽見?他道:“殺謝洵,是為寒川。殺秋娘,亦是為寒川。”

刀客聞言神色一凜:“屬下明白了。”

障月獨坐在屋內,他燃着檀香,誦着佛經,手?指撥動着一顆顆念珠。

他于?三年前魂兮歸來,他見?過?将軍自刎、見?過?美人墜亡。他見?識過?叵測的人心,險惡令人作嘔,他曾以為他們之間的情誼不過?如此,那不過?是個聲名狼藉的刻薄女子。

可後來他才意識到,傅珋嫣亦是将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送到了陸寒川手?上。她也并非傳聞那般不堪,他願意用世間一切美好的詞誇贊她。

他手?上的念珠波動得?更快了。心不靜,那佛經便誦不下去了。可惜前世當他明白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太遲了,甚至是因為他的推波助瀾才毀了這一切。

障月腦海中?一次次回想起當日洛京城牆上那道下墜的身影。那身影如同翩跹墜地?的柳絮,看?着那般輕靈,可卻又那般沉重?,如同巨石一遍遍狠狠砸在他心上,叫他生生長出了不該有的執與障。

他苦笑一聲,即便今生較之前世變了太多,但?他始終不相信,她對陸珩的心會變。

哪怕有所改變,他也會讓這一切回歸到本該是的樣子。

障月緊緊捏着手?上的念珠,指腹泛白。

壽城關中?,傅遠章幽居府邸,傅佼徹底執掌了靖遠軍。

傅侃一身戎裝走進中?軍帳,急急說?道:“大哥,鎮北王直直南下,眼見?着就?要過?壽城關,屆時難道真讓他這麽過?去嗎?”

壽城關是北周通向鄧縣的要隘,正如鄧縣時南齊通向壽城關的必經之地?。

傅佼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還是這般不穩重??”

傅侃一時赧然,他道:“鎮北王無诏南下,便是意在鄧縣。他想攻鄧縣,必過?我壽城關。可這麽多日過?去了,陛下定然知曉鎮北王之動向,但?卻遲遲未有旨意傳來。等十萬鎮北軍到了壽城關,我們是讓他過?還是不讓他過??鎮北王與桓潮生這一仗,若有敗勢,我們是出手?還是不出手??”

傅佼搖了搖頭,目光落在案上:“蹇谔,你既已經想到了陛下未下旨意,那我靖遠軍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傅侃猶疑:“可過?關一事……”

傅佼看?着他皺了皺眉,言語之間已有些不耐:“至于?過?關一事,不主動攔、不主動放即是。”

中?軍帳中?,傅佼悠閑看?着案上的兵書,好似心底沒有一絲波瀾。傅侃見?狀抿了抿唇,眼底流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良久,傅佼擡頭看?向站在那兒不知在想些什麽的傅侃:“更漏那丫頭這回怕是回不來了。”他神色淡淡,語氣也是漠然。

傅侃聞言回過?神,擰着濃眉問:“大哥是何意?有人想要更漏的命?”

傅佼反問:“你将人送去舒城,不就?沒想過?要她活着嗎?”

一時間帳中?一片寂然。

傅侃小?心看?向傅佼,試探性說?道:“更漏搭上了蘇家的線,可深的消息卻是一點探聽不出來。要她殺傅珋嫣,她也遲遲沒有得?手?。如今既然有人要她的命,叫她撤回來便是,好歹養了這麽多年。”

傅佼輕哼一聲:“養了這麽多年。你這是念在她那叛主的妹妹的份上?我倒是忘了,你原先?便惦記了那河滿多年,即便她叛主喪命後,也不曾忘記。”

傅侃聽到傅佼說?起河滿,面容僵了僵,神色了難看?了起來。

倒是傅佼自顧自說?道:“況且,本就?是該死的人,她的命讓我知曉了些我原本想不明白的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面無表情的說?,聲音沒有一絲起伏。當日他便疑惑障月背後究竟是不是祯明帝?

如今看?來,他與鎮北王府倒是關系匪淺。

障月殺更漏,是因桓嫣,亦是為陸珩。

傅佼其實不明白,陸珩為何會一時之間對桓嫣這般執着,甚至偏執。

傅侃聽着複傅佼的話,一時一頭霧水。自打?傅佼執掌靖遠軍後便愈發不可捉摸了,許多事他也沒有告訴傅侃。

他不及多想,便又得?了傅佼的一番警告。

他一雙寒星似的眸直直盯着傅侃:“蹇谔,自小?我便告訴你,若想成?大事,便不得?感情用事。”

傅佼道:“今日,我與你提起那兩個婢子,便是想提醒你,收一收你那顆狀似深情的心。瞧瞧這幾年你幹的荒唐事,房裏收了這麽多人都是比着那婢子的模樣找的。即便你夫人沒有說?什麽,可她父親陳将軍還在這壽城關中?,他能容得?你這般辜負他的掌上明珠?你也早已是有兒有女的人了,少像個十七八的愣頭青,腦子裏就?裝些情情愛愛。”

他看?向傅侃的眼中?帶了幾分恨鐵不成?鋼,傅侃的岳丈陳将軍是最早跟着傅遠章拼殺之人,在靖遠軍中?素有威望,當日傅佼能順利架空了傅遠章,少不得?陳将軍的默認與助力。

傅侃聞言卻不敢反駁什麽,他知曉傅佼的話是什麽意思,可心底卻有些不以為然,只悶悶應聲便離開了中?軍帳。

傅佼看?着他的背影,只無奈搖了搖頭,若非在這北周唯有傅侃是與他一母同胞、相互扶持的兄弟,他今日也不會在這費時間與他苦口婆心。

他不禁想起了他那兩個身在南齊的同胞弟妹。尤其是他那五妹妹,據着過?往舒城探子送來的消息,她比傅侃更為冷靜執着,亦更有天分。如若那是個男子,那必定會是他手?邊最得?用之人。

傅佼眼中?閃過?一絲遺憾。可惜了,她是個女子,往後注定要被?困在內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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