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睦興堂中, 謝洵與謝靜熹相對而坐。
“秋娘便是當日嫣嫣身邊那名喚更漏的婢子?”
謝洵凝眉看?着手上的竹箋,三?年過去,他對當日桓嫣身邊的兩名婢子依舊記憶猶新, 那等暗暗犯上、險惡算計的婢子确實令他印象深刻。
“傅蹇谔大費周章将這婢子送去建邺走了一遭,又将之安排到舒城,除卻探聽桓家的消息,便是要她借機殺了嫣嫣。”謝靜熹點?了點?頭,“教坊中的探子來報,道是晌午時?分,蘇瑞與障月, 還有障月身邊那刀客先後進了教坊。障月身邊的刀客了結了秋娘。”
謝洵知曉傅侃對桓嫣這個胞妹動過殺心, 可他卻難以想?到, 他竟是這般費盡心機想?要桓嫣的命。
“這當真是叫人大開眼界。”他嘲諷言,輕抿雙唇,轉思片刻後又道, “公主,此事莫要告訴嫣嫣了。那婢子既然成了教坊的秋娘,便好?好?坐那與嫣嫣毫不相幹的秋娘。”
謝靜熹道:“實該如此。嫣嫣雖已對那靖遠侯府失望透頂, 可到底人心是肉長的, 嫣嫣知曉後怕是堵心。”
謝洵微斂着眸子, 桓家與靖遠侯府的賬,桓嫣同傅家的賬, 總有一日會算清的。謝洵不着急, 他會記下這些, 來日同他們?好?好?算。
謝洵語意不明地說道:“前幾日, 傅邕之借着送傅遠章回洛京養病,離開了壽城關, 臨走時?還帶了他自己的二子、與傅蹇谔的長子,據聞是要送去洛京進學。”
謝靜熹嘆了一句:“傅邕之當真狠得?下心,只是這十幾年來,傅遠章的盤算是徹底落空了。”
傅遠章對呂儀貞萬般寵愛,卻不曾叫傅禧離開洛京半步,傅佼、傅侃也幾乎不曾同時?出現在洛京,而傅遠章的孫輩更是從未到過洛京。他為的便是将來起?事時?,免于?被北周以其家人作要挾。
謝洵笑道:“可這傅邕之也确實不愧是傅遠章手把手教出來的親兒子,其狠辣決絕、冷心冷肺,可是半點?不比傅遠章差。”
諷刺的話說罷,謝洵便正了正神情:“傅邕之不在壽城關倒是件好?事,傅蹇谔其人心機謀略皆不如他大哥,又暴躁易感?情用事,極不善于?應變。”
謝靜熹颔了颔首,她也是這般想?的,鄧縣免不了一戰,壽城關靖遠軍多半是袖手旁觀,但謝靜熹憂的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她凝了凝眉:“只是不知傅邕之何時?回壽城關。”
謝洵卻悠悠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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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去了洛京,想?來也是想?借此探一探洛京的虛實。靖遠侯府在周國?雖瞧着煊赫,可在洛京的根基也屬實薄弱。”
“傅蹇谔想?要在我?們?與陸寒川之間,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怕他腦子還不夠。”
謝靜熹聞言不禁失笑,對着傅家,謝洵便從未口?下留情過。
傅佼在這一時?機選擇離開壽城關,便是抱定了靖遠軍不摻入此事的決心。他的心思陸珩瞧得?清楚,謝洵與謝靜熹亦是心照不宣。身在鄧縣的桓桓潮生與桓嫣自也心裏清楚。
只不過,桓嫣想?的是如何利用此事,加大桓家軍在此戰中獲勝的籌碼。
整個鄧縣已經全城戒嚴,不論是進出的人員還是中軍帳周遭的巡防,都比往日更加嚴苛。
桓潮生看?着挂在木架上的輿圖,攔在鄧縣于?壽城關之間,能阻敵南下的一處險地便是淮水。
他道:“陸寒川已經帶兵出了壽城關,只要蘇将軍與聞人将軍能将之攔在淮水北,鄧縣便可安全無虞。”
但不論是他還是她身旁的桓嫣,其實都無法保證,此事能成。探子來報,整個鎮北軍像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一般,不知疲憊士氣高漲,自出了壽城關,便兵分兩路向鄧縣急行軍。
蘇游與聞人秀各帶兩支精騎,圖謀以奇襲亂鎮北軍,進而退敵。
只是這兩支精騎與鎮北軍的兵力相差懸殊,加之陸珩此人在兵道上的天賦着實令人咋舌,誰也不知這究竟會是以少?勝多的扭轉之戰,還是蚍蜉撼樹的向死?一戰。
桓潮生心底隐隐有種暴風壓境的壓抑,這樣的感?覺似是當年隆昌宮變,又像十六年前發生在此地的那一戰。
桓嫣看?着桓潮生的神色,試探地問道:“阿爹雖是這般說,可似乎心中不是那麽想?的。”
桓潮生輕輕搖了搖頭:“不知為何,心底有些不安穩。”
桓嫣抿了抿唇:“兩位将軍身經百戰,即便不能令陸寒川铩羽而歸,也可借此戰消磨鎮北軍一鼓作氣的士氣。”
桓潮生颔了颔首,似是想?到了什麽,從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個匣子,從中取出錦囊,交到了桓嫣手上。
桓嫣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問道:“這是何物?”
“布防圖。整個鄧縣的布防圖。”桓潮生道,“你好?生收着。”
“阿爹這是何意?”
桓嫣緊緊盯着桓潮生。
“鄧縣的布防圖有兩份,一份在我?這,一份則一分為二在兩位将軍那兒。”
“這些時?日,我?調整了圖上的布防,此刻你手上這份才是真正的鄧縣布防圖。”
“也是整個鄧縣唯一的一份布防圖。”
桓潮生渾厚沉寂的聲音中滿是鄭重。
桓嫣緊緊地攥着手中的錦囊:“阿爹為何将之交給女兒?”
她從前世那些細枝末節中推斷鄧縣桓家軍中有內鬼,這些時?日也一直都在暗暗探查此事。
那桓潮生呢?他多少?次能夠在戰場上死?裏逃生、扭轉戰局,此刻将這唯一的一份布防圖交給她,是不是他也察覺到了什麽。
桓嫣忍不住追問道:“阿爹可是覺察到了什麽?”
桓潮生深深看?了一眼桓嫣,沉默了許久。
“嫣嫣可是察覺到了什麽?”他反過來将問題又抛給了桓嫣。
桓嫣道了一句:“鄧縣并?非銅牆鐵壁,桓家軍并?非不可滲透。”
“機敏如斯,為父甚是欣慰。”桓潮生道,“我?雖不願懷疑,可我?近來整頓布防時?,卻發現鄧縣此前布防多有不當,按理不該如此。”
布防一事素來是守将牢牢盯死?的,若是在此事上出了問題,那便意味着,戍守鄧縣的兩位主将及其手下副将中出了問題。
“那父親于?此事可有定論?”
桓潮生搖了搖頭:“此事僅吾之猜測,鄧縣守将有二,即便有異心者,也不可能兩人皆有。此刻大戰在即,此事若走漏風聲,難免擾亂軍心。此二人在軍中皆有威望,稍有不慎,便有嘩變之可能。”
桓嫣一時?無言,抹額之下黛眉如疊嶂群山。
“聞人将軍當日得?阿爹相救而有如今之成就,阿爹于?他是救命之恩,是知遇之恩,他素來對阿爹忠心。只是他曾是狄人,又漂泊于?鎮北軍,我?等對他從前之事只知大概。”
桓潮生搖了搖頭:“嫣嫣,我?知你的意思,但聞人秀此人是骁将,性?子寧折不屈,若說他這些年來懷揣異心,對我?是曲意逢迎,我?自是不信的。”
桓嫣道:“然蘇将軍于?阿爹有救命之恩,數次救阿爹于?危難,亦是追随阿爹最久的将領之一。”
桓潮生不置可否:“不錯。蘇游與我?有二十多年的交情。”
這是桓潮生即便有所?懷疑卻又不敢相信的原因。
桓嫣聽着他的話,眨了眨眼,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錦囊上,鄭重其事地将錦囊收好?。
“大将軍放心,末将定會收好?這份布防圖。”
桓潮生颔了颔首:“這些年來,鄧縣中守軍幾乎每年都有來去調防。即便守城主将當真有異心者,也難将鄧縣全部之桓家守軍收為其用。”
桓嫣輕嘆,她想?了想?又問:“阿爹,如若陸寒川當真過了淮水,我?們?能不能如當年那般以退為進,撤出鄧縣?”
從被包圍方,轉而成為包圍方。而且如今鄧縣之中無百姓、無家眷,便後顧之憂。
桓潮生搖了搖頭:“陸寒川想?要鄧縣,但更想?要的是為父的項上人頭。比起?占領一座城池,他此刻更想?做的是重創桓家軍。”
城池就在那裏,哪怕再緊要,在陸珩眼中也沒有重創桓家軍來的重要。而且,如若桓家軍撤出鄧縣,陸珩又未入鄧縣,那數十萬鎮北軍便是長驅直入廬江了。
桓嫣看?着木架上的輿圖:“阿爹,如若陸寒川兩路人馬皆過淮水合圍了鄧縣,如若陸寒川當真給鄧縣來了個圍城打援,屆時?桓家軍也可來個聲東擊西,攻壽城關而救鄧縣。”
她帶着薄繭的手指了指淮水以北的壽城關。
“傅邕之不在,以傅蹇谔的心思不會想?到桓家軍會對壽城關用兵。舒城的桓家軍穿過綿延大山,便可從意想?不到之處奇襲壽城關。”
桓潮生細細看?着那張輿圖,良久才開口?:“你可知這連綿群山多是險峻山峰,除了世代居于?山中的山民,幾乎無人有把握能橫穿此地而不迷失蹤跡。”
橫穿這片山林幾乎無人做到過,
“阿爹也說了是幾乎。”桓嫣定定看?向他,“阿娘與我?說起?過,阿爹曾安然從此山中過,不止一次。”
桓潮生失笑:“嫣嫣是把一切都打探好?了。”
桓嫣道:“女兒冒昧陳言,若蘇将軍與聞人将軍在淮水敗了,還請阿爹返回舒城,一為坐鎮後方。二來女兒在此,協同蘇将軍與聞人将軍據城守之,守上三?月并?非難事。期間,父親便可在關鍵之時?能以此險招破鄧縣桓家軍內憂外患。”
此刻僅有兩人的中軍帳中,一片寂靜。
這是桓嫣想?了許久的兩全之法,也是極為冒險的法子。
桓潮生道:“我?是主将,如何能離開?況且,我?若當真離開,只怕鄧縣人心浮動,莫說三?月了。便是一個月便能叫陸寒川裏應外合、破城而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