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鎮北軍抵達鄧縣城外安營的第五日?, 因着那個流言,桓家軍正是人心浮動、軍心不穩的時刻。

陸珩和楊靖忠算準了這一時刻,便意圖憑借暗探營先前?送來的半張鄧縣城池布防圖, 趁夜攻其防備薄弱之所。

鎮北軍急于攻下鄧縣,為老鎮北王報仇。而陸珩除卻為父母報仇之外,他急于攻下鄧縣的另一個原因便是,他心中?清楚此刻他已無法堵住從鎮北軍中?流出的荒唐之言,而桓嫣因為這些?流言蜚語只怕對他再?無情誼。

而唯有攻下鄧縣,擒住桓嫣,他與她之間方能再?有一絲機會。

亦是在?這一時刻, 謝洵在?鄧縣、謝靜熹在?舒城, 各自鎖定了鄧縣與舒城中?暗探營、樞密院, 甚至傅家、宣正帝的眼線耳目。

是夜,楊靖忠帶着親自帶着五千前?鋒全力?攻打蘇游那半張布防圖上防禦工事薄弱之處。

一時間城內城外,明裏暗裏, 人皆動了起來。

桓嫣與聞人秀便在?城牆上等着楊靖忠入甕,滾燙的熱油從牆頭澆灌而下,桓家軍的弓箭手齊刷刷射出帶着火焰的羽箭。

慘叫聲、兵刃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

桓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時亂了陣腳但很快便調整過來的鎮北軍, 她緊抿着唇。

她知曉, 楊靖忠所帶的這五千人不過是探路的, 此刻陸珩帶着泱泱大軍就在?後面。

聞人秀道?:“楊靖忠不愧是陸寒川手下一員大将?。”

火光映照下,桓嫣的面容藏在?陰影之間, 晦暗不明。

楊靖忠對陸珩可謂是忠心耿耿, 他視陸珩為神明, 而在?他眼中?, 所謂的鎮北王妃不過是強行沾染在?他神明身上的污點。

前?世楊靖忠便欲除傅五姑娘而後快,雖然沒有付出行動, 但對她也從來沒有好臉色。

桓嫣輕嗤一聲,想來這幾日?鎮北軍叫陣時那些?腌臜話,少不得楊靖忠的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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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攻到城牆外的楊靖忠,隔着滔天的火光,遙遙與桓嫣對望着,眼底皆是厭惡。

桓嫣神色漠然地舉起彎弓,抽出一支羽箭。

聞人秀看着桓嫣,他在?鄧縣便聽過桓嫣在?舒城大營中?百發百中?的名聲。只是不知究竟是名副其實,還?是徒有虛名。

只一瞬間,羽箭嗖的一聲,劃破空氣,直沖着楊靖忠而去,刺穿了跟随楊靖忠多年的戰馬。

楊靖忠從馬上摔下,在?地上滾了兩圈,他怒目圓睜,揮舞着手上長槍,指着城樓上沖他輕蔑笑着的桓嫣。

“豎子爾敢……”

他未及反應,桓嫣第二支羽箭便穿透了他的喉管。

“楊靖忠的命,我?收了。”

桓嫣淡淡睨了一眼死不瞑目的楊靖忠。

城牆上桓家軍的将?士漠然了剎那,于夜色之中?,精準地射中?亂糟糟的戰場上敵軍的将?領。扪心自問,在?場之人能做到的也不多。

楊靖忠的突然死亡,擾亂了鎮北軍前?鋒的陣腳。不同于初時,此刻的前?鋒軍軍心開始動搖。

聞人秀唇線上揚,他知曉了桓家少主的名副其實。

原本城牆上對桓嫣還?有幾分試探觀望的桓家軍将?士,在?桓嫣射的那兩只箭的震懾下,不禁對這些?天來鎮北軍如洗腦般叫陣的話生出了幾分否定。

他們差點忘了,桓嫣是桓家開宗祠認回的女兒,是桓家上下認定的繼承人。

而聞人秀對桓潮生耿耿忠心,如若桓嫣與謝洵當真對桓潮生不利,聞人秀又怎麽還?會盡心盡力?扶持桓嫣。

陣前?,陸珩看着前?鋒軍帶回的楊靖忠的屍首,他手中?緊握着鍛刀,一言不發。

他不能想象,跟随他多年,與兇殘如北狄人打了這麽多年交道?的、身經百戰的楊靖忠會死在?一個小姑娘手上。

這話說出去,陸珩不會相信,鎮北軍中?的将?士不會相信,北周的百姓更不會相信。

然而,這卻是從前?邊撤下來的前?鋒軍将?士親眼所見。

從不知惶恐為何的鎮北王,在?此刻,心底忽然升起了幾分不可預料的無措。

不論是鄧縣戰場還?是他與桓嫣,似乎從這一刻開始,再?不會如他所設想那般發展。

鎮北軍一衆将?士紅着眼,在?他身後高呼着。

“殺了桓潮生父女,為楊将?軍報仇!為老王爺報仇!”

陸珩一霎恍惚,聽着此起彼伏似要撼動天地的呼聲,他翕了翕唇口再?無話可說。

謝洵與荀副将?在?城中?肅清蘇游餘黨、樞密院細作與鎮北軍暗探營和北周宣正帝的奸細,而思央則在?軍醫署幫着雲霁和一衆藥谷弟子整治從城牆上送下來的傷兵。

在?一片混亂之中?,障月輕易便出了府衙的牢獄不知所蹤。

謝洵以?為他至少會和暗探營的探子一起,試圖搗毀鄧縣的糧草。但是他卻沒有。

他唯恐障月将?主意打到桓嫣身上,交代?了荀副将?如今城中?要收尾之事後,便匆匆趕到了桓嫣身邊。

謝洵凝眉道?:“障月失蹤了。我?已令人在?城中?全力?搜捕障月。”

聞人秀眼中?帶着幾分凝重:“他若探得大将?軍此刻不在?城中?……”

桓嫣道?:“無妨。即便此刻陸珩知道?這一消息,他們也來不及反應了。”

謝洵在?鄧縣動手的同時,謝靜熹在?舒城亦是不曾手軟。

“今夜一過,父親便會整軍開拔。”桓嫣道?,“而陸珩只怕還?在?與我?等膠着。”

謝洵望着火光中?倉皇的鎮北軍前?鋒,桓家軍未保實力?雖不會大舉出城迎敵,但也不會就這麽放過了企圖後撤的鎮北軍。

城門輕啓,常副将?帶兵從小小的縫隙中?穿梭出城,擊殺着未及逃離的鎮北軍。

護城河的水被鮮血染得鮮紅,有鎮北軍的、亦有桓家軍的。

常福軍快進快退,未多時,陸珩烏泱泱的大軍便壓了上來。

桓嫣知曉,鎮北軍的攻勢才剛開始。而此刻亦是天際一片漆黑之時。

鎮北軍的攻勢一輪接着一輪,護城河的水被兩軍屍首和城牆上扔下的石頭填滿。

桓嫣握着鍛刀一路斬殺着通過雲梯上了城牆的鎮北軍,她放心地将?後背交給了謝洵。她揮舞着手臂,重複着斬殺的動作,直到這一輪的攻勢緩了下來。

陸珩策馬來到城牆外兩軍陣前?,此刻已能夠聽到山林間早起的雀兒的叫聲。

“嫣嫣,謝元石。本王知道?你?二人就在?城牆上。”

桓嫣與謝洵目光不約而同撞在?了一塊。

“嫣嫣,只要你?讓桓家軍繳械投誠,我?定既往不咎。你?依舊是大周靖遠侯府的五姑娘,依舊是鎮北王府未來的女主人。”

鎮北軍臉上雖帶着欲除之而後快的神色,卻意外沒有反駁陸珩的話。

或許陸珩說着話時帶着一分真心,但是在?鎮北軍眼中?,這叫陣的話同他們前?些?天叫陣時所言無甚區別。

桓嫣如何不知陸珩話中?的惡意,他約莫是想桓家軍能群起殺她而洩憤罷!

她不由腹诽,她上上輩子到底是燒了他家祖墳,還?是殺了他全家,以?至于前?世今生陸珩所作所為背後所呈現的意思都?是恨不得她立刻去死。

“陸珩!”謝洵怒而起身卻被桓嫣摁了下來。

城牆上的桓家軍此刻面上露着忿忿之情,他們此刻稍稍一想,又怎會想不明白,這是那鎮北王挑撥離間之計。

桓嫣冷笑着,示意身後的士兵将?彎弓遞給她。她起身拉開彎弓,微眯着眸子,不過一瞬,羽箭便沖向了陸珩。

陸珩望着飛速朝他而來的羽箭,目光微微一滞,手中?鍛刀快過心神,直接斬落了射向他的箭。

桓嫣便站在?牆頭,睥睨着底下的陸珩,不曾理會陸珩方才的叫陣,而是高聲道?。

“鎮北王連自己的仇人都?沒算清楚,被人算計了還?在?那兒沾沾自喜。”

“你?不過是周國皇帝父子手中?的一枚棋子,你?當真以?為你?周國皇帝能給你?兜住這無調無诏攻打我?桓家軍、挑起周齊兩國紛争的罪名?”

“當年老鎮北王不就是上了你?周國先皇的當,舉兵南下、攻下鄧縣,而傅遠章的靖遠軍卻沒有及時支援,才讓你?們老王爺含恨而死。”

“而今你?陸寒川也要重蹈覆轍,走你?父的老路?小心周國皇帝到時候翻臉不認人,像他老子對你?老子一樣,背後捅你?一刀。”

“到時候,你?陸寒川便是周齊兩國的罪人,你?罪孽深重啊!”

前?世她雖不被鎮北軍所認可,但她卻清楚地知道?,只要是關于老鎮北王之事,于陸珩、于鎮北軍而言便是大事。

那如今,她便好心好意幫陸珩将?那兩方暗害老鎮北王的人,從暗處扯到了明面上。

桓嫣言之鑿鑿的話語讓底下的人剎那怔愣。

畢竟,當年北境未平,誰也不知道?老鎮北王為什麽會突然南下?北周先帝對當年之事蓋棺定論,道?是老鎮北王乃是為逞一時之勇、令鎮北軍元氣大傷。

可鎮北軍中?老人誰人沒有在?心裏嘀咕過?誰人真的相信一向作戰謹慎的老鎮北王會逞匹夫之勇?

陸珩黑着臉:“你?當真是巧言令色、蠱惑人心。竟敢在?此時挑撥本王與陛下之間的關系。”

他擡眼望着城牆上神色肆意飛揚、語氣鄙夷不屑的桓家少主,他便再?也不能将?她認作前?世今生他鎮北王未來的王妃。

陸珩不禁恍惚,前?世那個笑得溫婉、會守在?王府等他回去的嫣嫣,難道?只是一場夢嗎?

謝洵站在?桓嫣身邊,嗤笑着看着城樓下的陸珩。

“難道?你?陸寒川就這麽相信陸周先皇加到你?父親頭上的污名?”

“養育你?的陸周先皇,你?從前?那未來老丈人,可都?是你?的殺父仇人。”

“如今你?還?要我?家嫣嫣做你?鎮北王府未來的王妃,你?豈不是要認桓大将?軍作岳丈?”

“陸寒川,你?可真會認賊作父!”

他嘲諷的語氣與桓嫣如出一轍,配着那似笑非笑、陰陽怪氣的神色,陸珩的臉色愈發難看。

桓嫣看着城下的人,恍惚間想起了前?世,傅遠章帶着齊國大軍圍攻洛京皇城,她被挾持至城牆上。

也是這般,她在?城牆上,鎮北王在?城牆下。

雖然如今她已知曉,前?世那人是障月,可在?她心中?當日?城牆外的障月何嘗不是鎮北王。

但今時今日?已與前?世天差地別,從前?她為質,而今她已然站到了能與陸珩抗衡的高度。

兩軍僵持着,直到天際微微能見到幾絲光亮,鎮北軍才從城外撤了軍。雖然此次進攻,鎮北軍損失未到三分之一,但也未能攻下鄧縣。

陸珩自不會罷休,鎮北軍亦是。

望着鎮北軍撤離時帶起的滾滾煙塵,桓嫣側身望向身旁的謝洵。

“在?鎮北軍面前?揭露陸周皇帝做的好事,在?洛京挑起周國皇帝對鎮北軍不臣之心的懷疑。”

“兄長以?為,周國還?能平靜幾時?”

謝洵望着天與地交接處緩緩升起的旭日?。

他笑道?:“自然不會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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