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傅侃站在壽城關的城樓上, 遠遠望着安營紮寨的桓家軍,臉色難看至極。
“鄧縣鎮北軍未退,桓潮生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揪着一個斥候, 面色猙獰地指着城外的桓家軍,怒不可遏。
斥候被揪得大氣不敢出,他們在外巡查卻遇到了桓家軍大軍,若非他逃得快,只怕他同那一小隊一般也要死在外邊了。
傅侃緊緊盯着城外,目光陰鸷:“你們何?人能告訴我,桓潮生從何?而來?這數萬的大軍驟然出現在壽城關外, 難不成他是憑空冒出來的嘛?”
雖然傅佼臨走前曾提醒傅侃注意巡防, 然而傅侃思及從舒城同往壽城關, 必經鄧縣,而鎮北軍正在鄧縣與桓家軍對峙,桓家軍無路如何?不可能越過鄧縣而犯壽城。
故而這些?時日, 壽城關的巡防比之?往日不知松散了多?少。
“那桓家軍莫不是穿山而來?”
底下有人支支吾吾地猜測着,傅侃低聲叱罵:“怎麽可能?當年?鎮北王與父親都?曾有意穿過那十萬大山叢林以攻舒城,但誰人不知, 幾次嘗試, 不僅無功而返甚至傷亡不輕。”
“桓潮生哪來的本事和膽量, 敢帶着數萬桓家軍冒險穿山,那是尋死。”
傅侃冷哼着不願意承認, 卻又找不到比之?更加令人相信的說法。
“若是從江夏繞路而來, 那不可能這般無聲無息。”
說話的人便?是傅侃的岳丈陳将軍, 他凝眉看着暴怒的傅侃, 有些?不滿。
如今傅侃是這壽城關的主将,桓家軍突然出現雖在意料之?外, 但傅侃的表現卻更叫人不滿意,盡顯狂怒無能。
傅侃聽到陳将軍的話,緊抿着唇,沒有反駁。
陳将軍見傅侃沒有主意的模樣,提醒道:“大公子離開壽城關前,特意叮囑,壽城關有任何?風吹草動,要及時告知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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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侃聞言眼底劃過一絲不滿,轉瞬即逝便?換上了一抹感激的笑意:“岳丈提醒的是。”
陳将軍見他的模樣,哪裏?猜不到他心中?在想什麽,他不過是覺得靖遠軍這些?将領都?信重傅佼,不曾将他放在眼中?。
他不禁想起傅侃後宅那些?糊塗事,眉頭便?皺得更深了。
傅侃看着陳将軍帶人離去布防的背影,鼻息之?間不由?冷哼一聲。
洛京靖遠侯府中?,傅佼收到傅侃的加急軍報時,臉霎時拉了下來,但似是想到了什麽,旋即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意,他挑了挑眉,命人将手上這份軍報送至宮中?。
桃娘凝眉侍奉在一旁,她?問道:“如今桓潮生帶兵圍了壽城關,大公子可要回去主持大局?”
傅佼随意地飲了一杯茶,淡淡道:“桓潮生此刻陳兵壽城關,卻不會真?的攻打壽城關。”
“原本鎮北軍攻打桓家軍是為私仇,齊國皇帝對桓家軍無任何?調派調遣的權力,他自?是樂意桓家軍與鎮北軍互相消磨。而陛下任由?鎮北王攻打鄧縣,也不過是想借機叫鎮北王出口氣。”
“此戰只在鄧縣,只要不涉壽城關,鎮北軍和桓家軍便?是兩敗俱傷,兩國皇帝都?不會做什麽。”
桃娘聽着傅佼的話便?明白了:“一旦觸及壽城關,此事便?不一樣了。”
傅佼颔了颔首:“這份軍報傳到陛下手上,想來陛下便?會下令召回鎮北王了。”
桃娘抿了抿唇:“鎮北王對桓潮生的恨意那麽深,鎮北軍又衆志成城,他們會願意就?此撤回?”
傅佼搖了搖頭:“鎮北王素來仗着陛下對他的信任肆意妄為,就?不知在此事上,他是會遵循旨意還?是無視陛下的诏令。”
桃娘道:“如今城中?已有傳言,倒是鎮北王無诏無令帶兵出關,随意發動戰事,乃是大逆不道,禦史臺的折子已經上了一打了,可卻叫陛下硬生生摁下了。”
“陛下雖表現得對鎮北王十分信任,可哪個帝王沒有猜疑之?心,更何?況鎮北王前不久掃清了北狄憂患,功高蓋主、手握重兵的王爺,哪個帝王真?的放心的下?”
傅佼笑了笑:“所言極是,這于鎮北王而言确實不是什麽好事。可于我傅家而言,卻是天大的機會。”
桃娘看向眼底帶着值得的傅佼。
“鎮北軍、錢家軍、靖遠軍,陛下素來信任前兩支,可對我靖遠軍雖有重恩卻多?有防備。如今錢家軍愈發不顯,若鎮北王自?此失了皇帝的信任,那陛下所能倚重的便?唯有我傅家。”
“而今貴妃已有身孕,這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傅家往後在大周只會更上一層樓。”
傅佼言辭平靜,可眼底卻盡是野心。桃娘不敢多?言,只默默在一旁。
聽着傅佼又說道:“南邊齊國亦是不成威脅,此戰桓家軍雖沒有太大損失,但傅遠章與齊國、與建邺之?間早已離心離德,往後也只是猜忌越來越重。”
“一個桓潮生、一個江夏郡王,廬江和江夏,此戰後,齊國恐要徹底失了這兩郡了。”
桃娘聞言不由?怔了怔,她?畢竟出身南齊,在她?心底依舊認為自?己是齊國人。聽聞傅佼預判的南齊之?事,心底油然升起幾分不忍。
“桃娘。”
傅佼冷不丁地喚了她?的名?字。
桃娘心間一顫:“大公子有何?吩咐?”
“去信蹇谔,壽城關只守不攻,不論?桓家軍如何?叫陣,絕不出城應戰。”
桃娘默默記下了。
傅佼思索片刻,又道:“還?有一事,玉如今貴妃有孕,她?雖有些?小聰明,卻對那些?後宅手段不甚了解,我向陛下求了恩典,召呂夫人入宮陪貴妃待産。你去讓呂夫人做好準備。讓我們在宮中?的人也做好完全準備,萬不可叫貴妃腹中?孩兒有任何?損傷。”
桃娘點了點頭,她?踟躇着道:“只是呂夫人那兒……”
自?傅遠章被傅佼送回洛京,傅佼便?将他與淩馥安置到了城外別莊靜養,呂儀貞幾次想要去見一見傅遠章,皆被傅佼攔下,她?對此大為不滿,便?好似傅佼害了傅遠章一般。
傅佼擰着眉,他冷笑着嘲諷道:“逢場作戲倒是養出了真?感情。”
桃娘默默地低下了頭,傅遠章對呂儀貞雖多?是利用,可也算是十幾年?如一日待她?,除卻淩馥,便?只有呂儀貞一個側夫人,連通房都?沒有。呂儀貞能這般惦念他也屬正常。
她?低聲道:“宮中?也不是非呂夫人不可……”
傅佼斜了一眼桃娘:“除卻父親,呂夫人最是看重她?那一雙兒女,貴妃身邊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收買,但唯有呂夫人不可能。”
他淡淡的言辭中?帶着幾分嚴厲,桃娘霎時閉上了嘴。
傅佼道:“你便?告訴呂夫人,貴妃這一胎萬衆矚目,洛京城中?不少人盯着,她?若不去,貴妃一人在宮中?便?是孤立無援、艱難支撐。”
長生殿中?,宣正帝在錢皇後畫像前燃了一炷香,孫正默默站在一旁侍奉着。
“梓童,傅家四姑娘有孕了。朕一時間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宣正帝盤坐在畫像前,絮絮與錢皇後低語着,他對傅玉姿的稱呼依舊是傅四姑娘而非貴妃。
“如若這孩子早來幾年?,如若這是你我二人的孩子,該是多?好。”
“如今傅邕之?給足了朕誠意,傅遠章也淡出了靖遠軍的視線,南境那三?十萬靖遠軍終于切切實實成了我大周的軍隊。”
“可朕依舊不放心,傅邕之?送傅四姑娘入宮的心思人盡皆知,傅四姑娘腹中?孩兒又是朕第一個孩子,傅家之?野心亦是昭然若揭。若是個皇子,又有如此強大的外家,只怕朕這皇帝便?做不了幾天了。”
孫正低着頭在心間默默嘆了口氣。
“而今,洛京城中?關于寒川的流言不止,那手握重兵,一聲不吭便?帶兵出關,屬實不像話。但他到底是朕的兄弟,不似那些?個外人。”
“朕獨獨害怕寒川知曉當年?之?事……”
宣正帝低聲說着,卻沒有再說下去。
“如若真?到了那一天,便?是我大周的劫難。”
他不禁搖了搖頭:“祖宗保佑,必定不會有那一日。”
宣正帝遲遲望着錢皇後的畫像:“不說這些?鬧心的事了。”
“前些?時日,子瓊來信,道是他夫人有孕了,他夫人便?是當日他想求娶的呂侯府的姑娘。這些?年?來,他駐守新野郡,愈發沉穩有擔當了。錢國公府亦是一切都?好。”
“還?有晉安,就?在昨日她?終于松口願意嫁給季德湘了。當日藥谷之?事,到底是朕對不住德湘,如今他能得償所願,朕亦是心懷甚慰。”
他面上帶着幾分笑意,同錢皇後說着些?家長裏?短的話,便?好似錢皇後仍在人間。
孫正有些?不忍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宣正帝,也唯有此刻,宣正帝面上的笑意才能見幾分真?摯。
恰是這時,門外的小黃門前來禀告,道是靖遠軍中?遞上了南境的加急軍報,桓家軍圍了壽城關。
宣正帝聞言只得收斂了思緒,他緊抿着唇,擰着眉看着傅佼送來的軍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梓童,過些?時日朕再來看你。”
他目光溫柔望着錢皇後的畫像看一眼,轉身離開了長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