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重華殿中, 傅玉姿慵懶地倚在小踏上。
底下跪着戰戰兢兢的小黃門。
只聽她?問道:“陛下這是又去長?生?殿了?”
她?雖是笑着,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此刻并不愉悅。
宮中侍奉的一衆宮女嬷嬷更是大氣不敢出。
小黃門不敢回答,額角的冷汗愣是浸濕了面前的地板。
傅玉姿眼波掃過, 不禁冷哼了一聲:“本宮又不曾怪罪于你,何故如此驚懼?”
小黃門還是不敢回話,傅玉姿背後是靖遠侯府,她?敢明目張膽窺探帝蹤,可他卻是不敢将宣正帝的行蹤透露給傅玉姿,即便傅玉姿可能為繼後,可他依舊不敢。
傅玉姿見着他這幅膽戰心驚恨不得厥過去的模樣, 頗為厭煩地擺了擺手。
良姑見狀, 将殿內一應宮人遣了出去。
在知曉傅玉姿有?孕後, 她?便被呂儀貞送到了傅玉姿身邊照料,在傅玉姿身邊不過幾?日?的功夫,良姑已然生?氣了深深的憂慮。
她?有?心勸道:“娘娘, 窺探帝蹤乃是大罪……”
傅玉姿凝了凝眉,滿不在意道:“那又如何,左右陛下不會怪罪于我。而且, 而且陛下當日?與我有?言, 我雖為貴妃, 亦是他的妻。我不過想要知曉我丈夫的蹤跡,又有?何錯?”
良姑輕嘆, 望着理直氣壯的傅玉姿, 她?由衷說道:“姑娘, 入宮以後怎還能如此天真?即便此刻陛下念及我靖遠侯府, 可到底靖遠侯府是臣,陛下是君。陛下能當姑娘是妻, 是陛下愛重姑娘,愛重靖遠侯府。然姑娘怎能真的只将陛下當做丈夫?”
傅玉姿聞言已有?些不樂意了。
良姑道:“先皇後與陛下少年夫妻,相?攜相?伴尚且沒有?将陛下全然當做丈夫,遵着夫妻之?情,更遵着君臣之?義。故而陛下對先皇後敬愛有?加……”
Advertisement
傅玉姿面色霎時拉了下來:“不過一個死人,陛下天天念着我沒有?辦法?,怎的良姑你也要叫我不痛快不成?”
良姑見傅玉姿動怒,忙上前安撫道:“姑娘,良姑并非是這個意思。野心勃勃的帝王與手握重兵的權臣之?間,本就關系微妙,稍有?不慎便是災禍。姑娘與陛下沒有?少年相?伴的情誼,還是得謹慎行事才是。”
她?越說眉宇皺得便越深,宣正帝這般慣着傅玉姿,當真不是在捧殺她?嗎?
良姑不禁打了個寒顫,傅玉姿擡頭望着良姑突然沉默的模樣,不禁被她?眼底的驚懼吓了一跳。
“良姑,你怎麽?了?”傅玉姿輕輕扯了扯良姑的衣袖。
她?幼時習武讀兵書,少時便入靖遠軍中,身邊之?人皆是傅遠章安排。然而會了洛京,到了後宅的四方天裏,面對那些個後宅手段,她?身邊幾?乎無?能用之?人。
而到了這皇城內宮中,身邊雖有?傅佼安排的人,可她?心中總覺得不夠安穩妥當,有?孕後更是輾轉反側、寝食難安,直到呂儀貞将良姑送到了她?身邊,她?才好受許多。
傅玉姿能帶兵打仗,能同原來那五妹妹就着父親的偏愛争長?較短,可真到了深宮之?中,便像是被剪了利爪、拔了尖牙的幼崽。若不是背後的靖遠侯府,她?不知要吃多少虧。
良姑看?着傅玉姿有?些忐忑的模樣,正色與她?道:“姑娘,陛下與靖遠侯府的聯結從來不是姑娘你。”
傅玉姿愣了愣,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們的聯結在于姑娘肚子裏的孩子。”良姑的目光落到了傅玉姿尚還平坦的小腹,“只要姑娘腹中的皇子平安,姑娘在與否,陛下也好,大公子也罷,又怎會真的在意?”
傅玉姿怔愣地眨了眨眼,她?想要反駁:“良姑……”
良姑卻極其冷靜地望着她?:“姑娘,窺探帝蹤也好,對先皇後出言不遜也罷,陛下定然不是一無?所知,而這些陛下此刻不會計較,卻不代表往後不會。”
傅玉姿不禁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肚子,她?有?些不确定地說道:“我到底是靖遠侯府的姑娘,我到底是陛下第一個孩子的生?母,陛下應當不會真的怪罪于我罷。”
良姑輕笑,帶着幾?分無?奈:“姑娘嗬,這皇城內宮之?中,是能無?聲無?息地要了一個人的命的。”
傅玉姿臉色煞白,她?似是想到了什麽?。
良姑輕啓唇口:“便好似侯爺對三公子一般。”
傅玉姿猛地擡頭看?向了良姑,她?嗫嚅着唇:“三哥哥……近來可有?三哥哥的消息?”這些年呂儀貞不曾放棄尋找傅禧。
良姑輕嘆:“前些時日?,夫人對賬時,有?人托底下的商戶給夫人帶了一句‘一切安好’。雖未透露姓名樣貌,但夫人覺得定是三公子。”
傅玉姿抿着唇,沉寂了下來:“三哥哥平安便好。”
良姑道:“夫人聽罷此言,便與我道是三公子便是舍棄一切都要離開靖遠侯府,想是此生?都不會再入洛京了。只是,夫人知曉他安好便也放心了。如今夫人最牽挂的除了侯爺,便是姑娘你了。”
傅玉姿沉默着不發一言。
良姑苦口婆心道:“
傅玉姿有?些寂寥:“良姑,若是我還在靖遠軍中該是多好。都怪那該死的傅珋嫣,鎮北王好歹樣貌堂堂、位高?權重,他有?什麽?不好的,惹得她?寧死都不願嫁給他?”
她?說起她?那五妹妹,便不由得咬牙切齒。
當日?祠堂大火後,即便陸珩堅稱傅家?五姑娘是去了道觀修行,可傅侃還是拍板定下了傅五姑娘的死。除卻少數知情人,洛京上下也只當是鎮北王情深,卻不會認為傅五姑娘尚在人間。
傅玉姿雖知曉一切,可卻也當傅珋嫣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若非傅珋嫣跑了,傅禧又怎會被其觸動而逃離靖遠侯府,她?又怎會因為要維系宣正帝對靖遠侯府的信任而入宮。
即便當日?她?是自願,可如今卻是後悔。
良姑輕嘆:“既已如此,姑娘也莫要再想往事了。往後,姑娘處事還需三思而後行才是。”
她?不曾忘記當日?傅玉姿對入宮之?事是如何信誓旦旦。只是她?到底不好說什麽?。
傅玉姿颔了颔首,雖有?些不情不願,但卻實實在在被良姑的話吓到了。
她?依偎在良姑懷裏,不禁問道:“長?兄與我說,他求了陛下的恩典讓阿娘入宮來陪我待産。阿娘何時入宮來?”
良姑愣了愣,想起呂儀貞這些時日?在府上為傅遠章憂慮萬分的模樣,不禁皺起了眉。
“侯爺自回洛京養病後,夫人便不曾見過一面。夫人心中挂念擔心,可大公子不曾松口讓她?見侯爺一面,夫人心中大為惱火。”
傅玉姿沒有?說話,在她?入宮時,傅佼便告誡過她?,在宮中只管做好她?的貴妃,不可插手靖遠侯府之?事。如此,傅玉姿才是傅佼貼心的妹妹。
良姑看?着傅玉姿的模樣便沒有?再說下去,呂儀貞尚還念着傅遠章,但在良姑看?來,比之?傅遠章,還是傅佼做主更合北周之?利益,對呂儀貞母女、呂侯府更安全。
新野郡中,錢雲在一片暮色中結束了對郡中守軍的操練,從善如流地在果脯鋪子買了些呂瑤愛吃的果脯糕點?,便信步悠閑走回了他在新野的宅邸。
他甫一步入後院的花園,便聽見呂瑤的笑聲,他嘴角不由上揚三分。
“瑤瑤。”錢雲人未至聲先到。
呂瑤聽到他的聲音不禁起身喚道:“是子瓊回來了。”
她?說着便見到了錢雲的身影。錢雲一瞬不瞬望着未施粉黛的呂瑤,滿目柔光。
“錢小将軍這愛妻如命的聲名當真是名不虛傳呀!”
打趣的言語傳到錢雲耳畔,錢雲方才回頭,他嘴上笑意不改,甚至還加深了幾?分。
“雲裳姑娘說笑了。”錢雲假模假樣謙恭着說道,“恩愛夫妻大抵都是如此。”
雲裳撇了撇嘴,看?着錢雲頗為自得的模樣,便想起了她?家?中父母,她?那阿爹亦是這般對她?阿娘,恨不得讓這夫妻間的恩愛叫天下人知道。
“錢小公子可把尾巴藏好了。”傅禧從外邊走了進來,看?着錢雲涼涼說道,“這尾巴搖得怕是整個新野郡的人都看?見了。”
當日?傅禧離開藥谷後,便想将他從前給呂瑤的事關老鎮北王之?死的錦囊拿回來。他後悔将呂瑤牽扯進那些他們難以抗争的陰謀詭計中。他唯恐那錦囊給呂瑤帶去禍事。
只是,他沒想到雲裳竟然沒有?與雲霁一行去廬江,而是一路跟着他到了北周。
傅禧想方設法?方才見到了呂瑤,那時呂瑤已是錢雲的夫人。
待一切說清後,他方才知曉,呂瑤不曾将那錦囊交給陸珩,而是給了錢雲。而錢雲在看?過那錦囊後,思慮再三将裏邊的東西連同錦囊燒毀殆盡,只當自己?不曾看?過。
傅禧方才松了口氣,但他不知道的是,當年因為這個錦囊,呂瑤險些死在淩馥手上。
此後他與雲裳亦是在北周四處游歷,雲裳行醫,他便教些無?餘錢念書的孩子讀書。四方行走,不僅雲裳的醫術愈發精進,他的心境也大為不同、愈發豁達了。
而如今在這新野郡便是來給呂瑤保胎的。
呂瑤聽着傅禧的話,不禁維護道:“鹓扶,你便不要打趣子瓊了。”
錢雲望着呂瑤,很是受用道。
他俯身作揖:“表弟嘴下留情,你這般瑤瑤該害羞了。”
呂瑤被他直直誠摯的目光瞧得染上了幾?分羞澀,她?輕輕推了推錢雲。
傅禧看?着此刻同錢雲相?攜站在園中的呂瑤,他挑了挑眉,似是無?奈地打趣道:“表姐當真是容不得別?人說錢小将軍一句不是。”
雲裳看?着面色一片平靜的傅禧,抿了抿唇,她?與傅禧在外三年,又如何不知當年傅禧心中之?人不是那個什勞子的晉安長?公主,而是眼前這位錢夫人。
就像雲裳喜歡陽春一樣,她?亦是喜歡呂瑤的,溫柔心善的大姐姐,人長?得美,對她?還甚是包容,她?又怎會不喜歡呢!
她?笑道:“錢小将軍同阿瑤姐姐真是恩愛如初。”
呂瑤聞言面上殷紅宛若擦了胭脂,她?嗔怪的望了一眼雲裳,目光依舊溫柔,沒有?一絲嚴厲。
傅禧看?着她?同錢雲的模樣,原本還有?些憂慮的心便徹底放下了。比起他這般不負責任的人,錢雲于呂瑤而言,顯得是那般可貴。
雲裳望着呂瑤與錢雲,不禁有?些糾結,她?今日?來此,除卻為呂瑤看?診,也是來告辭的。
她?跟着傅禧離家?三年,雖有?書信傳來送往,但到底是三年沒有?與父母兄長?相?見,她?不免思念,加之?如今鄧縣有?戰事,而雲霁與阿照攜她?一衆藥谷師兄弟皆在鄧縣,她?愈發擔憂,便決意要回到父母身邊。
至于傅禧往後去往何方,她?卻是無?法?決定的。
“表姐,錢小将軍。我與善善今日?便是來此辭行的。如今表姐已然無?恙,我與善善也要離開了。”傅禧淡淡開口道,“善善離家?三年,我該送她?回家?了。”
雲裳怔怔看?着傅禧,她?沒有?想到,傅禧竟會想要與她?一起去鄧縣,畢竟他出身北周,她?下意識覺得他不會在周齊對峙之?時,踏足南齊之?地。
錢雲想要問一問他們要回哪兒?,卻被呂瑤暗暗拽住,她?沖他輕輕搖了搖頭,錢雲霎時便止住了那詢問。
“瑤瑤這一胎懷得不安穩,若不是雲裳姑娘醫術高?明,瑤瑤只怕是要遭罪的。”錢雲說着,望向呂瑤的眸中盡是疼惜,“這恩情錢子瓊銘記于心,往後只要用得上子瓊的地方,雲裳姑娘只管開口。”
傅禧笑道:“錢小将軍這承諾說的,若是善善要你去做有?違法?紀廉恥之?事你當如何?”
雲裳搶道:“我才不會。”
傅禧低頭湊到她?耳畔,小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會,我這是逗趣錢小将軍呢!”
呂瑤笑了笑:“鹓扶你便放過子瓊罷。”
她?心中明白,傅禧對錢雲那些所謂的逗弄打趣實則不過是在試探,別?扭地試探着錢雲的為人和對她?的心意。而他這麽?做,無?非是覺得他當日?對她?不起。
她?無?奈地笑了笑,看?了看?明眸皓齒的雲裳,又望向傅禧。
“往事不可追。鹓扶,切記珍惜眼前人,莫要錯過了。”
錢雲攬着呂瑤,在他們成婚之?時,呂瑤便坦誠與他說起了她?與傅禧之?事,他曾小小地醋過,後來再見傅禧,見呂瑤對他只有?姐弟之?誼,他便再沒有?因為傅禧拈酸吃醋過。
傅禧輕輕笑了笑,他望着呂瑤與錢雲,只是說道:“當日?鹓扶能活下來便已是承天之?恩,鹓扶不敢奢望別?的。”
雲裳聞言眸子不禁黯淡了幾?分,。那夫妻二人見狀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臨去時,呂瑤将雲裳拉倒身邊,輕聲在她?耳邊道:“善善,鹓扶是喜歡你的。只是他心中藏着諸般苦痛,方才不敢将此情透露給你。”
雲裳低着腦袋,霎是失落,她?望着被錢雲拉到一旁寒暄的傅禧,悶聲說道:“阿瑤姐姐,鹓扶待我好,不過是因為我當日?救了他。他對我才沒有?別?的心意。”他心中那人或許依舊是呂瑤。
呂瑤無?奈地笑了笑:“鹓扶對你的情誼,我與子瓊瞧得一清二楚。而從前我與鹓扶之?事也不過是少年人帶着傻氣的無?知,以為年少的相?伴便是男女之?間的愛意。”
雲裳有?些不明所以,呂瑤只是笑了笑。
“善善人如其名,性情純善,四方行醫,濟世救人。往後只會有?更多才俊心悅于你,屆時善善也不必急着趕人,等到你身邊有?了別?的身影,且看?鹓扶醋不醋。”
她?婉轉的聲音在雲裳耳邊低語。
雲裳睜大了眸子望着呂瑤,只見呂瑤沖她?笑着颔首道:“你且聽我的。”
傅禧目光有?意無?意落在雲裳的面容上,他不知呂瑤與她?說了什麽?,讓她?瞧上去大受震驚卻又深以為然。
趁着暮色,傅禧與雲裳在關城門前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