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鄧縣戰事過後的第二年?春末, 桓潮生率桓家軍攻入建邺皇城,謝靜熹奉先帝臨終遺诏,擁江夏郡王謝洵登基。
此後三年?南齊各郡時有反叛, 至各郡之亂平息,謝洵禪位于桓潮生。桓潮生即位後便改國號楚,改元建武,立崇安公主謝靜熹為後,建武帝與?皇後共掌天下。
建武元年?,內宮之中,桓嫣身?上穿着?尋常的束袖武袍, 賀簡簡走在她?身?旁, 兩人随性地走在花園中, 就好像走在舒城将軍府的花園一般。
桓嫣有些不适應道:“如今戰事平息,朝中百廢俱興,我倒是一下清閑了起來。”
賀簡簡調笑道:“殿下在外忙活了三年?有餘, 再不歇一歇,只怕那位該有意見了。”
桓潮生登基後,桓嫣便被封為輔國公主。她?自是知曉賀簡簡口中的“那位”指代的是誰。
“簡簡阿姐又拿我取笑!”桓嫣鼓着?臉看着?賀簡簡, “那簡簡阿姐何?時接受藺将軍的求親呀?”
當?日賀家與?蘇家的議親因着?一場戰事沒了後續, 蘇家在那場戰事中消失得?悄無聲息, 蘇瑞也沒了蹤跡。賀簡簡的婚事便也耽誤了下來。
賀簡簡自己?也不曾放在心上,比起尋一門?好親事, 她?大抵更願意找出更多種糧的好法子。
她?平日裏跟在謝靜熹身?邊, 藺函有意與?她?結兩姓之好, 只是賀簡簡拒絕了。而藺函似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任由賀簡簡如何?拒絕,他也不曾放棄。
桓嫣便是知曉賀簡簡心中并非不喜歡藺函, 方才開口打趣。
賀簡簡眉眼淡然地笑笑:“我确實有些喜歡藺将軍。只是這喜歡還不足以讓我心甘情願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
桓嫣看向?賀簡簡,賀簡簡輕笑着?嘆了口氣。
“他想要在家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她?輕聲道,“可?賀簡簡雖是女兒身?,亦想借着?自己?這點微薄之力,讓這世間變好一些。”
桓嫣道:“那便不嫁罷。”
她?說得?漫不經?心,卻又帶着?叫人無法反駁的壓迫感。
賀簡簡掩唇輕笑,她?贊道:“嫣嫣愈來愈有皇後娘娘的氣勢了。”
南楚雖是帝後共掌天下,可?朝中官員對此卻頗有異議,他們不滿于謝靜熹一介女流同桓潮生共坐龍椅,亦不滿于桓嫣一個姑娘家立于武官之首。
禦史臺以桓嫣作筏子,彈劾其以女子之身?上朝不合禮數的奏疏如雪花般送入奉天殿。
将那些彈劾的奏疏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燒得?幹淨。
“皇後娘娘于奉天殿将彈劾你的奏疏燒得?一幹二淨,自那之後文武百官便被娘娘所震懾,無人敢對此有異議。”
那日賀簡簡便跟在謝靜熹身?邊,親身?體會了謝靜熹不怒自威的駭人氣勢。不同于桓潮生身?經?百戰,殺敵無數的威勢,謝靜熹的威嚴之勢更叫人不敢直視,如是天子之威。
桓嫣輕聲道:“大概那些官員都忘了,阿娘當?年?還是公主時,便曾代先帝批閱奏疏。”
即便謝靜熹已有二十餘年?未入建邺,可?她?自始至終都是建邺城中明媚張揚且位高權重、不容他人置喙的崇安公主。
桓嫣同賀簡簡正走着?,一個三頭身?的小娃娃便一頭撞到了桓嫣身?上,緊緊保住了桓嫣的腿。
“姐姐。”
小孩兒特有的軟軟糯糯的聲音喚着?桓嫣。
桓嫣一把将人抱起:“聖嘉,你怎麽?獨自跑出來了?”
這正是桓潮生與?謝靜熹的第二個孩子,桓聖嘉。
桓聖嘉圓圓的眸子緊鎖着?桓嫣,眉間點着?消災辟邪的朱砂,烏黑柔軟的頭發綁着?兩個小髻,發間點綴着?幾朵薔薇色的絨花。
她?俏生生道:“是謝元石帶我出來的。”
聽着?桓聖嘉直呼其名的叫法,賀簡簡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來。
桓嫣無奈地看着?桓聖嘉:“你改喚他一聲‘兄長?’。”
賀簡簡挑眉道:“或許那位更想小殿下喚他一聲‘姐夫’。”
桓嫣嗔視這賀簡簡,剛要說什麽?。
謝洵便出現在了她?們目光所及之處,他闊步走到桓嫣身?旁,從她?手上接過了桓聖嘉。
“賀四姑娘說得?正合我心意。”
桓嫣沒好氣地睨了謝洵一眼。
“阿娘說你與?姐姐還沒成婚,更沒訂親。”桓聖嘉急急道,“我才不叫你‘姐夫’呢!”
謝洵一噎,桓嫣與?賀簡簡不禁失笑。他将桓聖嘉交給了追上來的奶娘。
賀簡簡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她?道:“我正巧要去娘娘那兒回禀差事,順道将小殿下帶回去吧!”
謝洵道:“如此便有勞賀四姑娘了。”
桓聖嘉鼓着?小臉,圓溜溜的眸瞪着?謝洵,不情不願地跟着?賀簡簡離開了。
桓嫣也不說話,花園之中便只有他二人,謝洵上前拉着?桓嫣的手。
“你是不是也生我氣了?”
謝洵在位三年?,桓嫣便在外平叛三年?。他身?居高位,後宮又無人,建邺城中的顯赫權貴免不得?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太?傅家的千金,中書令府上的表姑娘,還有柱國大将軍的妹妹……”
桓嫣目光落在一旁的姹紫嫣紅的花上,輕啓唇口,饒有興致地數着?前兩年?有意入宮的建邺貴女。
“嫣嫣。”謝洵忙喚道,“我不曾與?她?們有半分逾矩。”
桓嫣道:“我又不曾說你與?她?們有什麽?。”
謝洵默然低眸看着?桓嫣:“你慣會鬧我,叫我心神不安。”
他牽着?桓嫣的手,緊緊的握着?,十指相扣,朝着?謝靜熹宮中走去。
春和宮中,桓聖嘉坐在謝靜熹腿邊,賀簡簡正與?謝靜熹回禀修建奇巧館的進程。
“奇巧館招攬民間能?工巧匠,兵刃武器,農事用具,皆可?研制。如今已初具雛形,只是工部的大人們有諸多埋怨。”
“無妨。工部的人也只能?發發牢騷。你只管按着?自己?的章程推進便是,不必管他們。”
謝靜熹自然知曉,這是工部不滿被分權。只是不滿歸不滿,他們卻不敢真的做什麽?為難賀簡簡。
望着?謝洵與?桓嫣相攜而來,她?眉眼微挑。
謝靜熹沖着?桓嫣招了招手,她?握着?桓嫣的手,問道:“那公主府住得?可?還習慣?”
桓嫣自回了建邺便住在自己?的公主府中,未曾住在內廷。因着?劃地建府太?費時日,桓嫣住的便是當?日謝靜熹的崇安公主府。
“習慣的。”桓嫣回道,“尤其是府中的演武場,正合我心。”
“你喜歡便好。只是你住在宮外,身?邊護衛不可?少帶。”
“阿娘放心,跟在我身?邊的皆是随我征戰的将士。”
謝靜熹笑道:“便是那支随你四處平叛的皂衣玄甲軍?我在建邺亦是有不少耳聞。”
八千皂衣玄甲軍是桓嫣在平叛時一手帶起來的。
“那多是些無處可?去的流民,入我軍中雖是兇險了些,但好歹算是條活路。”
謝靜熹道:“如此也好,這只怕是你四年?前便想好了的。”
桓嫣雖擔了幾年?桓家少主的責任,臨了卻不曾再插手桓家軍軍務,反倒另起爐竈帶出了一支骁勇的前鋒軍。
她?赧然地笑了笑。謝靜熹見狀便也沒有多說什麽?,問了她?些衣食上的事宜,轉而對着?謝洵道:“平常不見蹤影,嫣嫣甫一回建邺,你倒是跑得?勤快了。”
調笑打趣的話語輕飄飄落在兩人身?上。謝洵自禪位後,朝中上下便少見其蹤影,便是桓潮生與?謝靜熹平日裏也難見其一面。
“娘娘也知曉,我若時常出現在那些個大臣官員眼前,他們心裏免不得?生出些別?的心思。況且陛下與?娘娘本?便是日理萬機,還要管教聖嘉,我怎好意思打擾?”
謝靜熹睨了他一眼:“你哪裏是體恤我們,你分明是不願被陛下抓着?處理政務。”
桓嫣聽着?謝靜熹一語道破謝洵的心思,不由笑了起來,賀簡簡臉上亦是浮現了幾分笑意。
謝洵倒也沒有反駁,只是說道:“如今朝野上下皆已肅清,也無需我再做什麽?。”
桓嫣眉眼微擰:“謝諒在逃,始終是個禍害。”
桓家軍雖取了建邺,可?祯明帝卻在城破前拼盡所有将太?子謝諒送了出去。謝洵登基後,南齊各郡三年?的叛亂也多因謝諒而起。
當?日桓家軍劍指建邺,城陽軍久守南邊瘴氣之地,實不願攪入建邺社稷之争,故不曾出兵勤王。
京口固城軍雖承認下了謝靜熹手上那道密诏,可?掌握在宗室手上的固城軍,不論是當?年?隆昌宮變擁立祯明帝登基,還是四年?前靜觀其變,說的好聽些便是識時務,但說白了其實便是牆頭草。難保有一日不會投向?謝諒。
謝靜熹道:“固城軍中将領多為前朝宗室子弟,當?日認下密诏便是想着?不論是元石也好、還是謝諒也罷,都是謝氏子弟,他們二人誰坐那至尊之位都是一樣的。可?如今元石倏然禪位,前朝宗室未見得?甘心就此作罷。”
桓嫣道:“固城軍雖有一戰之心,卻無一戰之力。”
桓家軍入建邺後,桓嫣便見識了那支戍衛京口的固城軍,軍紀松懈,軍士毫無征戰之心,平日裏得?過且過,若真叫他們上戰場,也多半是去送死的。
她?道:“固城軍之患不在于兵禍,卻在于其年?年?支出的軍饷。固城軍有二十萬軍士在冊,可?軍中實際軍士不過十萬。那些出身?宗室将領,在吃空饷一事上,已是明目張膽。”
固城軍吃空饷之事祯明帝時便已十分嚴重,只是祯明帝到底無從發落,一退再退,引得?宗室将領愈發膽大妄為。
此事謝靜熹與?桓潮生亦是知曉,只是朝堂之上事務繁多,此事處置便也耽擱了。
謝靜熹揉了揉額間,她?道:“既要處置了固城軍中吃空饷的軍士,又要保證軍中不會發生嘩變,此事還需徐徐圖之。”
賀簡簡在一旁道:“只是京口重地,若由着?固城軍戍守,只怕那才是禍端。”
謝靜熹颔了颔首:“此事陛下亦與?我提及,陛下有意調固城軍駐紮舒城,舒城大營的十萬軍士至京口。”
桓嫣與?謝洵相視一眼,便明白了桓潮生的意思,舒城是龍興之地,将固城軍調至舒城便是将其放在了眼皮底下。而京口重地也當?由可?信之人戍守。
桓聖嘉安安靜靜地在一旁聽着?她?們敘說,也不開口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