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良姑從殿外走進殿中, 傅玉姿收斂了臉上的陰沉。

“阿娘如今還是想去莊子上?”

良姑聞言抿了抿唇,頗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傅玉姿見狀不由皺眉:“你?不曾将那些年父親所作之事悉數告訴母親嗎?”

良姑輕嘆:“自五姑娘葬身火海,三公子從洛陽出逃始, 夫人便是再遲鈍,心中也有數了。只是,老侯爺那些年到底待夫人不薄,如今老侯爺與淩夫人避居郊外,無?異于圈禁。夫人心中不忍……”

傅玉姿凝眉低斥:“阿娘怎如此糊塗?她?難不成是忘了父親是如何?毒害三哥哥?”

良姑道:“三公子如今安然無?恙,夫人……”她?沒有再說下去。傅禧無?事,傅玉姿又已是太後?, 呂儀貞身在靖遠侯府後?院, 傅佼也給了她?極大的體面, 她?便不由得心軟想起傅遠章來。

傅玉姿抿着唇,神色郁郁沒在開口。

長生殿中霎時一片寂靜,良姑默默嘆氣, 說來說去,還是呂儀貞運道好,命途雖有波折卻也依舊富貴如初, 才叫她?能有此閑心惦念傅遠章。

自傅佼從壽城關回到洛京, 掌控了整個靖遠侯府, 他們便都心照不宣,傅遠章與淩馥再回不去曾日的南齊, 也走不出京郊那一片院子。

良姑輕聲感慨:“前些時日, 淩夫人纏綿病榻, 我曾随大公子到過別院, 老侯爺不比當年,老了許多。”

傅玉姿沉默了半晌, 淡淡說道:“不過是自食惡果。”

良姑不動?聲色看了看一臉冷漠的傅玉姿,縱然傅遠章對傅玉姿有所利用?,可那些年他對傅玉姿是全然盡到了做父親的職責。她?沒有想到傅玉姿竟是這般——冷心冷肺。

傅玉姿不曾注意良姑的目光。

“別院那便長兄自會操心,阿娘去不了那邊,她?也不敢将此事鬧大,便由着她?去罷。”她?轉而道,“我聽聞這幾日晉安又跑回公主府上了?”

良姑道:“自大長公主與驸馬成婚後?,三天小?鬧、五天一大鬧,隔三差五跑回公主府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不過幾日,驸馬便會将公主哄回季府。”

傅玉姿笑了笑,似嘲非嘲:“旁的姑娘家嫁人後?便會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怎的晉安成婚後?,還是同?做姑娘時一般任性?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良姑回道:“大長公主是驸馬心中所求,費了那麽大的勁兒才娶回家,驸馬自然樂得慣着公主。”

傅玉姿聞言神色又陰沉了下來:“當日晉安口口聲聲非三哥哥不嫁,誰知三哥哥一走,晉安将他忘得比誰都快。”

良姑不敢開口直言,若論起是非對錯,再如何?也是傅禧對不住晉安。

“如今阖宮上下還有賴季大統領。只是近來季家同?錢家走得愈發?近了。”傅玉姿目色幽幽,“過幾日讓晉安入宮一趟,也讓她?好好規勸規勸她?的驸馬,可別跟着旁人走錯了道。”

良姑低着頭?顱、斂着眉眼,喏諾稱是。只是前朝之事紛繁複雜,哪裏是後?宅幾句話能化解的。

而晉安又素來不知朝堂之事,先帝也好、季德湘也罷,都不曾與她?講述過朝堂形勢,行事全憑喜好。

良姑心中暗暗嘆息,傅玉姿想借晉安敲打季家,只怕未見得能如願。

季府中,季德湘看着南境錢雲送來的書?信,暗暗嘆了口氣。

外戚勢大,季家也好、錢家也罷,在這洛京城中不免有報團取暖之意。

如今朝政把持在了傅佼手中,而洛京之外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鎮北王。

北周亂象已顯,南邊楚國雖初立卻兵強馬壯,若任由此情形發?展下去,只怕什麽季家、什麽錢家,都要覆滅在這不止的內亂中。

錢雲此次來信只有四字“主幼國疑”。

季德湘哪裏不明白他是何?意思,北周需要一個能結束這一亂象之人,那人不會是如今掌權的傅佼。

錢雲有意讓陸昶禪位于陸珩。

這絕非錢家的意思。

季德湘心中只嘆了一句“錢子瓊無?愧為國了忠臣”,所思為一國絕非為一家。

只是。

“錢子瓊只怕是一片丹心錯付了。”

他呢喃着将這封信投到了一旁的爐子中,看着信箋被炭火燒盡,火光映襯在他眼中,卻顯得愈發?凄涼。

季家在京中雖龜縮着,可該知道的、能知道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江源清從進洛京那一刻,他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都呈到了季老太爺案上,季德湘亦是知曉,陸珩與傅佼的刀,已經對向了錢家。他實在不知,錢家此次能不能死裏逃生?

季德湘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他縱然敬佩錢雲,可卻也做不到他那般,他背後?還有季家,還有……晉安。

他起身推開門,門外天光暗沉,難叫人能有個好心情。

想起這幾日晉安不知怎的,又同?他鬧起了小?脾氣,他也不曾不耐煩,只叫人套了馬車便往大長公主府去了。

壽城關中,兩年前宣正帝病逝前,将新野郡中練兵的錢雲調到了此地,鎮守了北周南境近二十年的靖遠軍換防至京畿,錢雲便再沒有回過洛京,呂瑤帶着孩子亦是随他守在壽城關內。

錢雲站在壽城關的關隘城樓上,除卻練兵,他便是最愛站在此地,靜靜望着關外連綿群山與開闊卻兇險的場地。

呂瑤手臂上挽着一件披風,她?緩步走上城樓,将披風披在了他肩上。

從高?處望向關外,滿目壯闊。

錢雲感受得到她?的氣息,默默嘆了口氣,回身牽着她?的手,輕聲問道:“我不是讓你?同?寧兒一塊走嗎?”

他與呂瑤成婚多年,不忍她?再受生育之苦,膝下便只有錢寧一個孩子。

呂瑤望着他,擡手撫上他被風沙磨得有些粗糙的面容,溫婉地笑着:“我得留下來陪你?,是生是死,我都陪你?。”

錢雲想做什麽,從不曾瞞着呂瑤,他知曉此舉九死一生,陸珩未必領情,傅佼知曉後?也不會府那個過他。可他依舊要做,朝政不該旁落外戚之手,一個四歲的黃口小?兒,如何?能擔得起舉國之重?

他若行事不一定?會牽累整個錢家,可必會牽累妻女?。故而在他行事之前,他必先将呂瑤與錢寧送走。

只是,呂瑤到底還是沒有走。

她?淺笑着,認真與他說道:“錢子瓊,你?我成婚時,我便與你?許下誓言,生死相随。不論你?要做什麽,不論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我都與你?一起承受。”

“瑤瑤……”

“更何?況,你?所行之事,我亦覺得應該如此。”

呂瑤望着他,兩人什麽都沒有再說,所有的言語都化在了目光之中。

“奶娘帶着寧兒隐姓埋名,一路往西,過劍門關入蜀地,鹓扶便在那兒等?他們。等?到了梅鄉,寧兒便也遠離了是非。”

自桓家軍入主建邺,蜀地歸屬南楚,雲霁與阿照便帶着藥谷弟子回到了梅鄉,思央與雲裳亦是回了蜀地,洛鹓扶這些年便在蜀地的書?院中做個尋常夫子,耕作讀書?,閑雲野鶴,洛京也好、建邺也罷,俗世?紛擾皆與他無?關。

在這風雲湧動?之際,他們這些人又有多少能得善終?呂瑤将錢寧托付與他便是希望女?兒能同?他一般從世?俗苦難脫身。

錢雲聞言面上透過一絲苦笑,他攬着呂瑤道:“是我對不住你?與寧兒。”

呂瑤倚靠在他胸膛道:“若是你?我當真身殒……便只苦了寧兒了。”

她?想起晨曦之時,她?将錢寧送上馬車時,錢寧還在睡,白嫩小?臉上沒有一絲憂愁,根本不知她?即将與父母離別。

她?忍着淚意,看着喬裝的護衛護送着馬車出了城,一路西去。再回神,面上已是一片濕潤。

錢雲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眼中亦是一片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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