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游船之上, 桓嫣和謝洵帶着桓聖嘉在此偷閑,身?邊便只帶了幾個護衛守在船外。

桓聖嘉坐在船邊,甩動着離地的雙腳, 好?奇得?看着河道兩岸的街道與市集。

謝洵在一旁細致地剝着微小可愛的綿橙,一邊說道:“過?兩日?周國?的使臣便要到洛京了。”

“阿爹前幾日?同我說過?了,傅蹇谔便在使臣名?錄之中。”

桓嫣說到傅侃時,眼底微微一暗,她心中拿不準傅佼令傅侃出使南楚究竟是何?意。

桓聖嘉一邊聽着兄長姐姐說正事兒,一邊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蜜糖。

桓嫣見之微微皺眉,擡手将桓聖嘉抱了回來。

“阿娘可是告訴我, 這幾日?不能叫你再吃蜜糖了。”

桓聖嘉噘了噘嘴, 可憐巴巴看着桓嫣:“姐姐, 就吃一塊嘛!”

桓嫣挑眉看着她祈求的神?情,然?後堅定地搖了搖頭,她捏了捏霎時一臉喪氣的小臉。

謝洵肆意笑看着桓聖嘉, 桓聖嘉氣惱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她似是想到什麽,挑釁地看了一眼謝洵, 随即窩在了桓嫣懷中。

正當謝洵凝眉之時, 桓聖嘉開口問道:“那個傅蹇谔可是出自周國?靖遠侯府?”

她知悉北周朝政如今把持于靖遠侯傅家之手, 只是她只聽過?傅佼,卻鮮少聽過?傅侃之名?。

“傅蹇谔乃是周國?傅邕之的同胞二弟。”

桓嫣看着謝洵替桓聖嘉解了惑, 思?緒不由飄了起來。她知曉北周這些年來朝局不穩,

謝洵道:“不過?周國?使臣的一應事宜自有鴻胪寺操心, 你我難得?悠閑, 這煩心事兒還是交給陛下和娘娘去操心吧!”

桓嫣聞聲看向他,聽着他的話, 不由想起那日?謝靜熹在春和宮中埋怨謝洵的話,不禁笑了起來。

桓聖嘉撇了撇嘴:“你這般不上進,何?時才能娶到我姐姐?”

謝洵側過?身?子,伸手揉了揉桓嫣懷中小姑娘肉嘟嘟的小臉。

“我與嫣嫣之事,你少摻和。”

桓聖嘉輕哼一聲,撇過?腦袋,便看到不遠處一條富麗堂皇的游船上,有兩個眼生之人堂而皇之站在那兒朝游船上看。

而那艘游船亦是緩緩朝着她們這邊駛來。

見桓嫣和謝洵未曾叫人阻止,桓聖嘉便知那應當是他們相識之人。

她回過?腦袋看向桓嫣問道:“那是誰?”

“蜀地谯環。”謝洵随口道,他目光打量着谯環身?邊的謝雲澤,“還有便是衡陽郡公?府謝元嘉。”

桓聖嘉低眉思?索着這兩人。蜀地谯環她是知曉的,兩度從龍,可稱開國?之功臣。至于衡陽郡公?,她依稀記得?他乃是前朝祯明帝的胞弟,原先的安王殿下。

桓潮生即位後,雖不曾處置前朝宗室,但?也?将前朝豢養的一群耗費國?庫銀兩的閑人降爵貶谪。只是桓聖嘉不曾聽說過?謝雲澤。

她不免多看了那青衫款款、衣袂飄飄的年輕人幾眼。

桓嫣亦是有些奇怪,回眸問道:“他二人怎麽在一塊兒?”

謝洵看着不遠處有說有笑的二人,暗暗撇嘴:“如今周楚有意議和,勢必涉及議和之後通商相關事宜,谯環此來建邺,想必便是為了此事。至于謝元嘉,他從鄧縣離開便去了錦城,與谯環相交甚密。”

“原是如此。”

這倒是桓嫣不曾想到的。她只聽聞,謝雲澤作為郡公?府唯一記名?的子嗣,早早放棄了襲爵,似是閑雲野鶴在外漂泊,卻不知他與谯環引為友人。

她從船艙出去,走到甲板上,含笑看着二人,謝洵有些不情不願地牽着桓聖嘉跟了上去。

如若可以,這兩人他一個也?不想見。

桓嫣不曾注意謝洵的神?色:“谯将軍,謝公?子,許久不見。”

谯環笑意盈盈沖着桓嫣抱拳行禮:“是許久不見了。殿下。”

謝洵幾步走到桓嫣面前,緊鎖着眉看着谯環。

谯環睨了一眼謝洵,悠悠道:“猶記得?上回見面,還是末将向……求娶桓家大姑娘那日?。”

他斟酌了片刻,既沒有稱謝洵如今的爵位,又覺稱他“陛下”多有不妥,索性便跳過?了這稱謂。

桓嫣拉着臉色難看的謝洵,笑了笑說道:“谯将軍說笑了。我知曉谯将軍當日?求娶是為解圍。”

那時謝洵剛登基不久,建邺上下便有意令他立桓嫣為後,一則她與謝洵之事建邺城中沒幾人不知,二來也?可牽制桓家,鞏固帝位,維持謝氏掌權,三則便是建邺文武官員有意以皇後之位令桓嫣脫離軍中。

只是謝洵不松口,建邺的達官顯貴亦想借此試探,不願退步。一時間此事便陷入了僵持。

谯環忽然?求娶,打亂了建邺官員的謀算,打破了這一僵局。

桓嫣也?由此離開了建邺,在外平叛三年。

谯環目色幽幽:“殿下怎知我不是真心?”他看着桓嫣,便想起他初次見她時,她駿馬長槍,飒爽英姿,只是眼中自始至終只有謝洵一人。

謝洵眸色幽黑:“谯環!”

謝雲澤在一旁,淺笑看着幾人話鋒來回,亦不曾插嘴。而桓聖嘉則端詳着謝雲澤,比起張揚無禮的谯環,她似乎對眼前目光溫和的男子更加感興趣。

谯環挑眉看着謝洵:“郡王爺急什麽?我這不是瞧着殿下回了建邺,郡王爺亦沒什麽作為,還當你二人是勞燕分?飛了。”

謝洵聞言,清隽的臉龐霎時黑沉得?能滴水。

桓嫣淡淡睨了谯環一眼:“我二人之事便不勞谯将軍費心了。”

謝雲澤見桓嫣眉目間帶上了幾分?疏遠,暗暗瞪了谯環一眼,他上前道:“谯将軍失言了。殿下、郡王爺勿怪。”

谯環聞言微微聳肩,卻也?沒有反駁。

謝洵的目光落在謝雲澤身?上,桓嫣亦是看向了他。

比起同洛京傅家老死不相往來,桓嫣同謝雲澤、洛鹓扶的關系卻是緩和許多。雖無法将他們視作兄長,可相交也?能有幾分?真心。

謝洵收斂了神?色,看向兩人淡淡問道:“谯将軍、謝公?子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所謂何?事?”

“自是與殿下許久未見,相思?成疾,便來一敘。”谯環似是深情款款道,感受到謝洵似要拔劍的眼神?,他立時正色道,“瞧着殿下與郡王爺似是相伴半生的老夫老妻,我自是不敢再自作多情,攪擾二位。”

他看向謝洵:“只是周楚議和,我同你有事相商。”

謝洵白?了他一眼,神?色卻也?是正經了起來。

桓嫣沖着他輕輕點了點頭,她望向謝雲澤:“我與謝公?子也?有些年未見了,也?該好?好?敘一敘。”

謝雲澤聞言嘴角的弧度不禁上揚了幾分?。

桓聖嘉看着四人,皺着小臉,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桓嫣同謝雲澤便坐在游船內,她從船檐下望着謝洵抱着桓聖嘉跨步随谯環進了一旁游船的船艙。

“殿下。”謝雲澤道,“幾年不見,不知殿下這幾年過?得?可還好??”

桓嫣回身?望向他,淡淡笑着道:“挺好?的。謝公?子呢?在蜀地可還習慣?”

謝雲澤笑得?坦然?:“蜀地安逸,遠離戰火,我早便心生向往,這些年能在蜀地立足已?是萬分?滿足。”

兩人淺淺寒暄,點到為止。

“去歲我在梅鄉遇見了洛公?子,他同我聊起往事……”謝雲澤說着,神?思?便似陷入了過?往種種,他輕嘆,“當真宛若前世一般。”

桓嫣輕抿了一口茶水,她無意同他一起感慨過?往之事,過?往種種不好?終已?成過?往。

謝雲澤也?只是一時感慨,他望向桓嫣:“殿下還不知道吧,去歲洛公?子成婚了,是同雲谷主府上千金,聽聞他二人曾在外游歷三年,跋涉千裏,亦是歷經重重困難方才走到了一塊兒。”

桓嫣确實不知此事,只是忽而聽聞此事,她眼中不覺帶上了幾分?笑意。

“這确是一樁喜事。”

從當日?洛鹓扶送雲裳到舒城,心甘情願被思?央堵在城門口揍了一頓時,她便猜他與雲裳将成好?事。

只是桓嫣沒想到,他二人去歲方才成婚。

謝雲澤柔和的目光落在桓嫣身?上:“那殿下與江夏郡王呢?”

桓嫣一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殿下與江夏郡王準備何?時成婚呢?”

謝雲澤望着桓嫣,他這般問或許是有些冒昧了,只是今日?見她與謝洵之間似是親密無間的相處,便忍不住想要關心幾句。

和風拂過?她的發絲,鬓角細碎柔軟的烏發靜靜飛揚。

桓嫣眨了眨眼,并沒有立刻回答謝雲澤,而謝雲澤也?沒有着急地催促。

游船停靠在河岸,悠悠随風動。

半晌之後,桓嫣才道:“其實,我也?不知。”

謝雲澤微微挑眉,他好?奇地問道:“為何??”

桓嫣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這幾年,我與他聚少離多,但?每回相見,他待我甚是守禮。”

謝雲澤反問:“守禮不好??”

“許是太過?守禮,我總覺我與他之間縱然?默契依舊,可好?似又疏遠了些。”

桓嫣飄然?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難以令人察覺的煩意。

謝雲澤笑問道:“殿下可知我同谯将軍今日?見到你二人時是何?感受?”

桓嫣想起谯環方才所言。

他張口道:“便像是一雙成婚多年相敬如賓的夫妻。”

桓嫣愣了愣,亦是反問:“相敬如賓不好??”

謝雲澤道:“大抵相敬如賓太過?的夫妻,總是至親卻又至疏的。”

桓嫣不解地看向他霎時感慨的模樣。

謝雲澤只是笑了笑道:“我只是覺得?,你同郡王爺之間并非情意清淡,愛意平常。或許你二人都不自覺地克制着對彼此的心意。”

桓嫣抿了抿唇,她回味着謝雲澤所言。

她同謝洵之間,多是發乎情、止乎禮,便是互訴心意時亦是婉約克制得?緊。卻和前世她與陸珩之間有着截然?不同的分?別。她當日?對陸珩的喜歡熱烈而膽大,陸珩對她的厭惡亦是直白?而強烈。

許是前世教訓甚是深刻,如今她對陸珩雖直白?膽大,卻不敢有過?多的熱烈。

桓嫣比當日?的傅珋嫣膽小許多。

謝雲澤望着桓嫣微微變幻的神?色,只暗暗嘆了口氣。

而今的桓嫣沉穩自持,善掩心思?,她下意識不願叫人看透她心底究竟在想什麽。久而久之,那樣熱烈的情緒便愈發少了。

另一邊,船艙內,謝洵同谯環大致論及周楚和議帶來的變局後,便默契的沒有再說下去。

桓聖嘉看了看谯環,又望向謝洵,疑惑問道:“既有變局,便應有應對之策,你與谯将軍怎不繼續說下去了?”

謝洵笑了笑,卻沒有告訴她,而是帶着一絲惡劣的笑意道了一句:“自己想。”

已?然?預測了變局,相應的應對之策便不是大問題了。無須多言,便已?心照不宣在兩人心頭羅列。

桓聖嘉一愣,也?沒有生氣,反倒真的認真想了起來。

“郡王爺當真是……”谯環看着二人不住地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吐露出四個字,“赤子心腸。”

謝洵淡淡斜了他一眼。

桓聖嘉覺得?谯環口中的“赤子心腸”便應該換成“幼稚”。她想着便暫且放下了方才的問題。

“謝元石,我要去告訴姐姐,你欺負我。”

她朝着謝洵哼了一聲,裝作委屈的模樣起身?離開了船艙。

謝洵看着桓聖嘉歡脫跑向船艙外甲板的身?影,他知曉外邊的武婢會帶着桓聖嘉回去,故只是笑罵了一句:“臭丫頭慣會拿她姐姐壓我。”

谯環在一旁默默道:“便是如此,郡王爺也?是心甘情願。”

謝洵眼波流轉,他自是甘願。

谯環不由問道:“前些年你拒絕朝臣提議,是不願讓她拘泥于後宮之中。那如今呢?你已?然?從局中掙脫,她也?平安回到建邺,怎還這般拖拖拉拉?”

謝洵與他雖口舌多有沖突,但?也?算是能推心置腹的友人。謝洵是何?打算,他自然?知曉。否則,當日?他便不是假意求娶,而是贈上賀禮了。

謝洵抿了抿唇,他望着湖面淩淩波光,破碎的光影映入眼簾,他微微嗟嘆。

“她離開建邺,在軍中如魚得?水,她手下一支皂衣玄甲軍骁勇善戰。”

谯環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深思?的神?色,只聽謝洵又道。

“軍中不少才俊英傑愛慕于她。那都是極好?之人,與她年歲亦是般配。而我卻不是那個最好?之人。”

谯環淡淡掃了他一眼。

“想不到你謝元石也?有露出這般失意模樣的時候。”他道,“只是,你這般說,莫不是不相信公?主對你的情誼可比金堅?”

“自然?不是。”謝洵否認,“只是,年歲一事我無法改變,便只好?修一修自身?品性……”

谯環不以為然?:“你謝元石疏狂驕恣之名?素來便有,多年來這名?聲只越來越真,且你本便不是什麽聖人君子。”

“什麽桀骜、什麽驕縱,不過?是年少不知事罷了。”謝洵神?色帶着幾分?不自然?,“鬥轉星移,滄海尚能變桑田,我怎就不能修出一個林下之風?”

谯環看着他認真的樣子,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抱臂緊緊盯着謝洵。

“在你眼裏,輔國?公?主便就這麽好??能叫你甘願收斂本性,裝出一副君子做派。”

謝洵颔了颔首。

谯環凝了凝眉:“只是你這假君子同公?主殿下,相處成了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樣。”

謝洵微微一愣:“這樣不好??”

谯環好?整以暇盯着謝洵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憋出一句:“謝元石,此刻我方才真信你這二十多年來,只情窦初開過?這麽一次。”

謝洵目光如箭般射向谯環。

谯環也?不懼,他擡手拍了拍謝洵寬闊的肩。

“過?幾日?我送你幾冊書卷,你好?好?研讀,便知道該怎麽做了。”

他說罷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可嘴角的笑卻如何?也?止不住。

真是難能少見謝洵有這般純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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