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時雨!難道你開學第一周就想被退學?”

被喊到名字的人面無表情站在辦公室裏,無動于衷的樣子像一柱冰雕。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個高一新生身上。不僅是因為高三年級主任平地一聲喝,更是因為林時雨本身某些微妙特質。

這個剛來學校報道不出一周就大鵬展翅滑翔到退學邊緣的學生,性別男,白色短袖胸前映着一個大大的粉色凱蒂貓,運動鞋鞋面上點綴一串亮晶晶的彩片。背一個兔子腦袋形狀的粉色雙肩帆布包,兩條兔子耳朵搭在背包上,拉鏈上挂一串閃閃發光的吊墜。

頂着一張漂亮得不得了的臉,把兩個平均身高一米八的高三男生打到住院。

“情節惡劣,态度惡劣!”高三年級主任氣得頭頂的地中海掀起海浪,“小小年紀崇尚暴力,無視校規校紀,不知悔改,學校教不了你這種學生!”

高一年級主任皺眉看着林時雨,沉聲道:“林時雨,你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沒有?”

“那兩個孩子都高三了,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現在一個被你打折了手,一個被你打得腦震蕩,你讓他們怎麽承擔繁重的學習任務?高三這麽重要的時期——要是耽誤了別人高考,就是耽誤了別人的大好前程,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被送進醫院的是高三主任班上的學生,據說成績優異,品行端正,因此主任分外痛心疾首,聽到消息後二話不說沖到高一教學樓,把林時雨拎出來痛斥一頓。

高一主任在旁邊聽得一頭汗,見林時雨始終一副世界與我無關的死人臉,只得暗示他:“如果你道歉的态度誠懇,學校考慮只給你記過,争取不退學。”

男生的目光終于從落滿陽光的窗棱上收回來。

林時雨的長相幹淨,如果不是透露出暴躁的眉眼和硬倔的嘴角,大多數人會以為他簡單無害的小孩。

但是他看着高三主任,冷冷地說:“如果再讓我看到他們兩個,我還揍。”

主任憤怒的一巴掌還未拍到桌上,原本落針可聞的辦公室突兀響起一聲咳,帶一點微微上翹的尾音。

所有人循着聲音看過去。

靠窗的辦公桌邊站着一個男生,個子比高中生平均海拔還要竄點,正抱着新教材往桌上放。一旁整理教材的老師責怪看了他一眼,小聲說,“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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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的臉很帥氣,鼻梁高直,唇線平緩,幹淨的短發,休閑白衫,牛仔褲,唯一張揚的就是腳上一雙黑紅相間的球鞋。

他看上去很安靜,好像天生與周身存在一個疏遠的距離,平添一種冷淡的感受。所以那一聲咳嗽很微妙。一聽就是因為聽到有意思的事情想笑,但是意識到場合不大合适,只得中途打斷。

男生說:“嗓子有點幹。”

聲音很好聽,低低的,咬字清晰,像夏日裏蜿蜒進窗的靜谧浮塵。

林時雨在心情不好的時候通常很難感受到周圍環境,比如現在。光是控制火氣不要一股腦噴出來傷及無辜就足夠費勁。但是這個聲音不知為何偶然撞進縫隙,帶着一點涼意鑽進耳朵,令他從煩心的狀态回過神,情緒竟然神奇地趨向鎮靜。

林時雨側過頭,看了眼男生。

哦,是他的同桌,那個叫鐘起的,不愛說話的人。

雖然作為一個要麽不搭理人,要麽一說話就上火的悶炮仗,林時雨沒什麽立場說別人不愛說話。

兩個鋸嘴葫蘆被随機安排成同桌,結果就是開學以來除了“我叫鐘起”、“我叫林時雨”兩句基本自我介紹,一句話也沒說過。

連“我要去上廁所,讓一下”都沒有,因為兩人都坐靠過道的位置。

“把他家長叫來。”高三主任氣得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看看這說的什麽話?學校還管不了你了!”

一旁始終插不上話的林時雨的班主任李忠終于開口:“這樣,我去聯系他的父母,順便先和他談一談,看這件事具體是個什麽情況,然後再......”

高三主任不耐打斷他的話:“具體什麽情況?情況就是他把我的兩個學生打進醫院,家長把照片發給我看,腦門上包了那麽大一塊紗布,你要我怎麽解釋?”

李忠耐心地說:“我知道,打人是他不對,我就是想和他聊聊,畢竟凡事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嘛。”

高三主任剛要開口說什麽,高一主任遞過去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太生氣,接着轉頭對林時雨說:“你這個态度肯定是不行的,不管你和同學之間有什麽矛盾,把人打成這樣就是你的不對。現在給你家裏人打個電話,讓他們過來,我們談一下這個事情。”

高一主任把手機拿出來,遞給林時雨。林時雨卻杵在原地不動,眉頭蹙成冷淡帶着暴躁的樣子,“他們沒空。”

高一主任耐着性子:“再忙也要來。工作重要還是對孩子的教育重要?”

林時雨不接手機,也不說話,手垂在身側握成拳,拒絕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下連高一主任都失去耐心,“啪”的一聲把手機放在桌上,與林時雨僵持着。

“讓我和他聊聊。”李忠又說了一遍,“我是他班主任,我先和他聊一下,然後再找他家長。總之先把事情搞清楚,然後該道歉道歉,該罰罰。”

李忠是教生物的,雖然被學生“老李”、“老李”的叫着,年紀其實并不算大,剛結婚沒幾年,孩子都還沒要。因為年輕,負責,學生口碑好,帶過的班成績都還不錯,這兩年被提成了班主任。

主任都沒說話,一個沉默皺眉,一個氣得直搖頭。李忠掃了眼辦公室,視線定在一個人身上:“鐘起,來。”

鐘起被叫到名字,放下教材走過來。他個子很高,幾乎趕上李忠,加上一張臉十分帥氣,存在感頗為強烈。

“快上課了,你和林時雨一道回去。”李忠示意鐘起,“課別耽誤了。”

高三主任斥一聲:“就這樣還上什麽課!”

李忠打圓場一笑:“該幹嘛還是要幹嘛的。”

鐘起點頭,目光落在林時雨身上。林時雨比他矮,骨架還沒有完全長開,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視線要稍微下移,才能合适地落到林時雨的臉上。睫毛和鼻梁的弧度看上去都是很溫柔的線條,只是那雙褐色琥珀一般的眼珠卻掩飾不住攻擊的氣質和針鋒相對的頑性。

鐘起也不明白林時雨為什麽這麽暴躁。把別人給打了就算了,不僅沒有絲毫歉意,還滿身刺地一副要再拿點兇器上去補兩刀的樣子。

李忠拍了拍林時雨的肩膀,“你先回教室,我待會來找你,去。”

林時雨轉身就走。

上課預備鈴響起,綿長的鈴聲在空曠的走廊上震蕩。大多數學生已經回到各自教室坐好,林時雨和鐘起經過窗邊時,偶爾有目光落到他們的身上。

有人拎着早飯奔跑經過,帶起的風吹過林時雨,将他書包上搭着的兔子耳朵也吹得飄動。鐘起走在林時雨靠後的位置,看着那對兔子耳朵。

粉色的兔子耳朵。還有粉色的胖貓腦袋。

誰都對林時雨好奇。這位自開學第一天以一身十分搶眼的形象走進教室時就引起了所有人包括老李的注意。寬松的女式短袖,衣擺綴一圈紮緊的蕾絲邊,袖子兩邊底端開各開一道小小的镂空扣子。牛仔褲褲邊縫着兩朵鮮亮土氣的花,看不出是什麽品種。好在襪子是普通的款式,鞋子,粉色的,鞋面上挂着五彩缤紛的亮片。

兔子頭背包,粉色的,兩條很長的兔子耳朵搭下來。很可愛。

真的很可愛。這種可愛基于林時雨的臉,一張漂亮幹淨、适合來可愛的臉。從某個方面來講,這種視覺和心理沖擊對文河中學高一七班一幹初生牛犢來說,震撼程度垂直翻倍。

好在那之後林時雨沒再穿得那麽令人乍舌,至少蕾絲邊短時間內消失了,但是亮片和粉色兔子頭還在,成天在高一七班乃至整個文河中學莘莘學子面前晃,大搖大擺,理直氣壯。

就在針對林時雨有關娘炮這類流言出現之前,林時雨同學一個人把兩個人高馬大的高三生揍進醫院并且毫發無傷,及時給所有人帶來二次震撼,一刀切止住了流言的産生。

作為離林時雨最近的同桌,鐘起什麽都沒問。雖然有時候他真的挺想拉一拉那個晃來晃去的兔子耳朵。

但鐘起不會這麽做,也不會打探任何事。

走廊上靜得很快,預備鈴結束後所有人都回到教室,只有他們兩個還在走廊上慢悠悠地走。

鐘起注意到林時雨的腳步有些遲緩。

他們從後門摸進教室,敬業的英語老師已經坐在講臺上準備上課。林時雨回到座位,彎腰準備坐下的時候身體不易察覺的一頓,然後伸手按住課桌,這才慢吞吞往下坐。

鐘起注意到他的動作。但林時雨什麽都不說,一路走來都沒有想和他搭話的意圖,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別理我的抗拒訊號。

對于一個熱情主動的人,鐘起尚且興趣不足,更何況對一只面無表情、說上一句話可能就要被紮的刺猬。

林時雨的課桌乏善可陳,空到可以在上面來回打彈珠。一支黑色中性筆,一本課本,連橡皮擦和筆記本都沒有。雖然他上課的時候也偶爾記東西,沒有交頭接耳、睡覺走神的開小差行為,但也沒有更進一步看起來像想要認真學習的态度。

但今天林時雨連筆記都不做了。他安安靜靜坐着,手搭在課桌上,攤開的英語課本從上課開始就沒有動過。

鐘起邊聽課邊做筆記,翻開下一張書頁的時候,目光随着紙張的翻動偶然落到隔壁。那只擱在課桌上的手臂很瘦,手指不自然地蜷曲着,陽光裹着塵埃灑落教室,落在空蕩蕩的桌上,和一動不動的手臂上。

鐘起直起身,靠在椅背上,側頭看了林時雨一眼。

好像在發呆,又皺眉很不高興的樣子,淺褐色的眼睛垂着,不知道在想什麽。嘴唇平抿,顏色淡得發白。

鐘起注意到他的臉色。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琥珀似的眼珠在陽光裏一轉,落到鐘起的臉上。

“沒有。”林時雨說。

然後回過頭,不再多說一個字。

離下課還有十五分鐘的時候,李忠出現在教室前門門口,探進半個身子,朝英語老師揮揮手。

“有點事。”李忠歉意地對英語老師說。

經過同意後,李忠的目光在教室裏搜尋一圈,定在林時雨身上,“林時雨,出來一下。”

那雙靜止壓在課本上的手臂終于動了。林時雨在周圍人的目光中站起身,離開了教室。

走廊盡頭的樓梯轉角處很安靜,李忠和林時雨面對面站在陰影裏。李忠看了林時雨一會兒,嘆口氣。

“得叫你爸媽來。”李忠說,“你自己想想,不然這事怎麽解決?”

林時雨站在牆邊,眼睛不看人,只偏過頭不說話。李忠啧了一聲,“犟什麽呢?說話。”

“不想和我媽說。”林時雨終于開口。

“行,那就先和我說。”李忠把眼鏡一扶,好整以暇道,“我先跟你判定判定。先說一下你為什麽打人?”

李忠的态度很平靜,沒有刻意要斥責誰或者包庇誰的意思,只是像平常聊天一樣普通詢問,這種态度讓林時雨或多或少放輕戒備,不再一副渾身刺怒張的抵觸模樣。

“他們欺負我妹妹。”林時雨終于說。

“你妹妹?”李忠愣了一下,“也是咱們學校的嗎?叫什麽名字?”

“不是我們學校的,她還小。”林時雨的眉毛重新皺起來。

李忠發現眼前這小孩相當不好溝通。不出兩句就不耐煩不說,用力擠半天才肯說一句話,這要擠到什麽時候?李忠搓搓額頭,無奈道:“行,也就是說你妹妹知道事情經過是吧。那我和她聊聊,她有手機嗎?就在電話裏聊也行。”

“她沒有手機。”

頓了一下,林時雨加上一句:“也沒法和你聊。”

李忠的心中升起疑惑。這句話說得有些不尋常,“沒法和你聊”,意思是沒有手機所以沒法聊,還是說壓根不具備“交流”的能力?想到這裏,李忠慎重起來,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簡單。

他斟酌話語,剛想開口,忽然注意到林時雨的臉色。

很差。嘴唇沒有血色,眼睛始終低垂耷着,臉色發白,皺着眉的原因似乎并不是和他說話而不耐煩,而是身體感到不适。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李忠觀察林時雨的神态,問。

林時雨調整站姿,清了清嗓子,說,“沒有。”

“你臉色很差。”李忠指出來,“怎麽回事?不會是沒吃早飯低血糖吧。”

“不是。”林時雨否定,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解釋:“打架的時候被踹了幾腳,現在有點痛。”

李忠簡直快對這個小孩無語了。這種事難道不應該及時和家長老師說,或者去醫院檢查嗎?

“......踹哪了?我看看嚴不嚴重。”李忠沒脾氣地說。

“肚子吧。”

李忠再懶得和他磨,幹脆伸手掀起他的衣服下擺,彎腰看到林時雨的腹部有塊不小的淤青,看上去十分顯眼。他擡手在淤青周圍按了按,觀察林時雨的表情:“有沒有刺痛感?”

林時雨那表情顯然有些不知所措,“沒有。”

下課鈴聲忽地響起,靜谧的走廊活泛起來。

李忠放下林時雨的衣服下擺,“那應該不嚴重。怎麽不早說?”

林時雨又恢複了那副冷淡不搭理人的樣子,沒有回答。李忠叉着腰站在他面前,感覺自己的耐心短短十幾分鐘被磨出了一個全新高度,“林時雨,受了傷是要和大人說的,這種事能自己憋着嗎?身體出問題了怎麽辦?”

林時雨面無表情:“哦。”

一個看人,一個看地。

走廊上的人很快多起來,出來上廁所的,打水的,玩鬧的,準備下節體育課的,年輕人喧嚣又活力十足,在走廊和樓梯上上奔下跑,有學生好奇地打量這一對沉默相對的師生,但他們的注意力停留不久,很快就離開去了對他們來說更有意思的地方上。

李忠環視四周,看到不遠處剛從教室後門走出來的鐘起,揚聲道:“鐘起!”

高個子的男生聽到聲音轉過頭來,李忠朝他招招手:“來。”

鐘起穿過人群走過來,“什麽事?”

“你陪他去趟醫務室,讓醫生看看他的肚子,給他開點藥。”李忠把林時雨往鐘起那邊推了推,說,“我還有事,你照顧一下他。下節課是數學課是吧,我去和趙老師說一聲。”

那表情卻明顯是在說看着這貨一點,別讓他瞎溜跑了。

鐘起領略到旨意,點頭,“好,我陪他去。”

從高一教學樓走到醫務室要穿過籃球場。兩人一前一後下樓,林時雨在前,鐘起在後,大聲說笑的學生成群結隊在他們身邊來來往往,課間休息時間十分短暫,依舊有男生抓緊時間抱着籃球跑下樓,就為那幾分鐘的奔跑和投籃時間,氣息餘熱,尾音連綿不絕。

“你回去吧。”走在前面的林時雨沒有回頭,話卻是對鐘起說的,“我自己去就行。”

如果要把林時雨目前為止對所有人說的話彙總分類打上标簽,那麽差不多就只能分出一類,标簽是“否認”、“拒絕”、“遠離”等等這些,總之就是抗拒惡意,也抗拒好意。

好在鐘起無所謂。他沒有任何意圖,也就不存在希望得到回應。他說:“老李讓我陪你。”

林時雨便不再說話了。

“淤血了啊,淤成這樣挺嚴重的。”

醫務室的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性,檢查過林時雨的腹部,起身去藥櫃拿藥,“上衣脫了,我看看別的地方還有沒。”

林時雨坐在床上不動,鐘起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他。

醫生拿了藥過來,見狀“嘿”了一聲,“脫呀,跟我一大媽還害羞什麽?”

林時雨只好脫掉上衣,神态看上去頗不自在。

醫生拿了藥油過來,坐在林時雨面前給他抹藥。林時雨側坐在床邊,雙手不大自然地放在身體兩邊撐着床,頭微微偏着看向一側。

看起來很瘦的一個人,脫下衣服才看出衣料下的身體其實還挺結實,完全沒有過于瘦削的骨感,反而手臂和腹部都覆了一層薄薄的肌肉,修長有勁,充滿健康的質地。

光鍍上林時雨赤 裸白皙的背部線條,平滑的肌理上落下一片清淺的光區。男生的側臉浸在背光陰影裏,睫毛垂着,看不清目光。

鐘起移開視線,看向窗外婆娑的樹影。

“哎呀,你這孩子。”

醫生給林時雨腹部的傷抹完藥,順着又檢查了一下他的後背,這一看就不禁責怪地嘆了一聲,“怎麽回事啊,背上也是的。”

她不大客氣地抓着林時雨的胳膊讓他轉過角度,如此一來林時雨就完全背對着她和鐘起。鐘起這才注意到他的背上也有幾塊刺眼的淤痕,青紅交加,顯然下手的人沒收力道。

難為了林時雨就這麽一聲不吭站在辦公室挨半天訓,上了大半節課,又沒事人似的走來醫務室。

“跟誰打架了這是。”醫生一邊上藥,一邊問。

她看了眼站在旁邊始終安靜不說話的鐘起,不知怎麽的就想岔了,“和你打架了?”

鐘起還沒說話,林時雨就開口:“不是和他打架。”

“那就是打架了。”醫生點點頭,“看着挺文靜一小孩,怎麽這麽兇?別以為自己身體好,年輕,就做這麽沖動的事,你看,傷還不是在你自己身上?也不知道傷着骨頭和內髒沒有,放學以後你最好還是去醫院拍個片子檢查一下。”

醫生給林時雨抹完藥,起身從藥櫃拿出兩盒口服藥,拿筆在盒子上寫下一天吃藥的次數和量,用袋子把藥裝着塞到林時雨懷裏,又說了一遍:“聽到沒有?”

林時雨穿好衣服,拿起袋子,不大情願地說:“知道了。”

兩人從醫務室離開的時候,上課鈴聲已經響過很久。整個學校再次恢複靜谧,高大繁茂的樹伫立樓邊,在灰白的牆上投下搖曳的樹影。

他們沒有直接回教學樓。林時雨拐了個彎,走上籃球場旁的林蔭道。鐘起本來一腳要邁向另一個方向,見狀想起老李的囑咐,只得轉而跟上,“去哪?”

“口渴,買水。”

林蔭道盡頭的辦公樓後面有一個小賣部,店面小,生意火爆,每次一到課間攤前就擠作一團,飯點期間更是爆滿。這會兒倒還好,學生老師們都在上課,小賣部前一個人也沒有。

林時雨買了兩瓶礦泉水,遞給鐘起一瓶。

鐘起接過礦泉水。林時雨沒有多餘表示,把水瓶遞給他後,自己擰開手裏的礦泉水喝了一口,轉身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水瓶上細密的水珠落下,像是某種微小的信號,示意一個初起的一小步,以一個不自覺且別扭的表達方式。

鐘起不是沒接收過類似的信號,或隐晦,或直接,林時雨的這種示好只能算是最最初級,不帶任何目的,大概只是為了感謝。

他很少會去回應。但鐘起接過這個礦泉水瓶時,心裏卻難得升起一個猶豫的想法,在想要不要回應。從整整一個星期毫無交流,到給他買水,綜合來看可以說是一種難得的質的飛躍。

林時雨走在鐘起前面,剛走出沒幾步,裝藥的袋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鐘起聽到林時雨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嘟囔,蹲下 身,撿起袋子,再站起來。

一般情況只要彎腰就好了,不必要做蹲下再起來的多餘動作。

鐘起:“你是不是身上很痛?”

林時雨:“不是。”

又是否認。短短一天之內,鐘起迅速習慣了林時雨的态度。或許是那瓶水起到了良好的緩沖作用,鐘起沒有不管他,而是說:“你現在就去醫院看看吧,我去和老李說一聲。”

但是任何事都總是很難順利,一瓶遞過來的礦泉水或許能短暫地表達示好,卻不能代表一切。

林時雨側過頭,看着鐘起,那種渾身帶刺的感覺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用你管。”林時雨冷淡地、沒有表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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