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中軍訓項目的重頭是環山跑,環山指的是駐橋旅訓練基地所在山區環繞一圈大約十公裏的路程。

高芥當機立斷選擇退出,被陳教官狠狠瞪一眼又嘲諷了幾句,但面子比不上老命,高芥丢下一衆隊友馬不停跑了。

“做完熱身後,待會兒全都給我跑起來!”陳教官大聲道,“我會在前面帶隊跑,誰都別想偷懶!跑慢了的人結束後統統去做五十個深蹲!”

環山跑的路上每隔一段距離就設置了指路牌,以免學生跑着跑着在山裏迷了路。這片山區雖然沒什麽山林猛獸,但偶爾還是有一些野生動物出沒,山林還沒有開發完全,有的地方荒無人煙。

正是下午接近晚飯的時候,山中植被茂密,沒有太陽炙烤,氣溫涼爽許多。

一開始人都還比較齊,但是越往後隊伍越散,從一個個方塊狀拖拉成了長條散點。有的人實在跑得受不了,一邊跑一邊開始哭;有的人低血壓,已經差不多快暈過去。教官們只得哄的哄,催的催,實在快暈過去的就喊人給背下山。

這麽一來,隊伍就徹底散了,體力好跑得快的人沖在前面跟着帶隊的教官,體力差的人落在最後,同樣有教官陪,中間的人則零零散散,所有方隊的人全都跑得混在了一起。

沒人看管的結果就是,毛思路迷路了。

按理來說不應該。既有路标,又有人在旁邊一起跑。但毛思路天生對認路實在不在行,他只不過是跑着跑着走了會兒神,看看天,看看樹,腦子裏模拟幾場籃球比賽,再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前後都沒人了。

毛思路大驚失色,“哎,志凱,鐘起,人呢?”

他不知怎麽順着下坡路跑到了一條小溪邊,一陣森涼的風吹過,吹得他雞皮疙瘩冒起。

毛思路忙往坡上爬。繞着走大路要費一點時間,上坡的路還有一條從山中間開辟出來的小道直通上面。毛思路為了趕上隊伍選擇了小道。

他拽着樹杈跨過叢生的灌木,哼哧哼哧到了坡上,剛一腳踩在泥地裏喘了口氣,誰知一時放松,擡腳時鞋底在草叢裏猛地一滑,毛思路大叫一聲,手臂在半空中揮舞着什麽都沒來得及抓住,滾下了山坡。

好在毛思路反應快,滾下坡的時候下意識抱住了頭。他一路滾到坡底,渾身被灌木和石塊磕得疼痛不已,整個人暈頭轉向在地上躺了半天,才呻 吟一聲清醒過來。

他剛想撐起身就再次嗷一嗓子吼出來,抱着自己的腿倒回去。一股鑽心的痛襲來,毛思路緩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扭了腳。

不僅如此,胳膊和膝蓋也有擦傷,身上都是泥巴和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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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思路差點委屈得哭出來。偏偏手機又沒帶在身邊,他只得深吸一口氣,吼了一嗓子:“有沒有——人——啊——”

山中鳥雀驚起掠過天空。毛思路看着天上的鳥,心裏得了點安慰,想着還好還好,有活物。

接着又一臉驚悚地想不對啊,萬一山裏有野豬呢?他這一嗓子會不會把野豬給喊來?

毛思路憋屈地抱着腿,再嚷嚷時音量謹慎地減小了:“有人嗎——”

陸陸續續喊了幾聲。過了一會兒,山坡上傳來一陣響動。

毛思路頓時緊張擡頭看,生怕看到一個野豬或者蛇什麽的腦袋冒出來。

還好,冒出來的是林時雨的腦袋。

毛思路簡直如看到再世救命恩人:“時雨!快,快來幫我一把。”

林時雨皺眉看着他,小心順着坡往下走,毛思路生怕他和自己一樣不小心滾下來,還在下面提醒他走慢點別摔跤。

林時雨下了坡來到他面前,扮鬼下來,看他龇牙咧嘴抱着自己的腿,身上狼狽不堪,嘴唇都白了,問:“你從坡上摔下來了?”

毛思路可憐兮兮點頭:“扭着腳了,動不了。”

林時雨顯然對他很無語,察看了一下他的腳,腳踝骨處鼓起一個大包,看上去應該是扭着骨頭了。

“完全不能走?”林時雨問。

“我試過了,站都站不起來。”

林時雨沉默了,毛思路倒是想出一個辦法:“沒事,你現在回去喊教官他們來,讓他們想辦法把我帶下山就行,我在這等你們。”

林時雨卻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擡頭看了眼天色,露出猶豫的表情。

毛思路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我不太能認路。”林時雨選擇實話實話,面子什麽的也懶得要了,“現在已經快五點了,如果我不能及時找到人,你就要在這裏等到晚上。”

毛思路大驚,腦子半天轉過彎來,望着林時雨傻乎乎半張着嘴,過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着問:“所以你也是……迷路了?”

林時雨面無表情看着他。

毛思路福至心靈,用自己有限的腦容量和推理能力猜測出林時雨也和他一樣,跑着跑着走了神,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然後和大部隊失散,原本在山裏瞎轉,結果聽到自己的喊聲,循着聲音找過來。

兩個路癡巧妙會合,完美。

“那,那還是別去找了。”毛思路讪讪地說。要是他迷路摔下山坡扭了腳,然後讓林時雨去找人來幫忙,結果林時雨找着找着又迷了路,教官們好不容易急吼吼找到了他,又要急吼吼去找二次失散的林時雨,簡直挑戰人類糟心極限。

“我們還是待在一塊吧。”毛思路經過認真思考,誠懇道,“這樣可能更安全一些。”

林時雨點點頭,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小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遞給毛思路。

毛思路有些驚訝,愣愣接過礦泉水,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你還帶了瓶水啊。”

“跑步之前買的。”

“哦……哦。”

毛思路确實渴了,跑了那麽久不說,摔下山後又嚷了半天,這會兒嗓子幹得直冒煙。他擰開水瓶灌了一口,不好意思喝太多,又擰回蓋子遞回去,“謝謝你。”

“你喝吧。”林時雨漫不經心蹲在他旁邊,“我還不渴。”

他沒有看毛思路,目光一直望着遠處,态度很随意的樣子,注意力好像也不在這裏。但毛思路不知道為什麽,向來不懂體察人心的他好像忽然就對林時雨的态度有所感悟。

好像是個有點別扭的人。毛思路握着水瓶,這麽想着。

“謝謝你。”毛思路不知道說什麽,傻不愣登地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收到林時雨莫名其妙的眼神後,撓着頭發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你……你其實挺好的,就,人挺好的。為什麽又總是要一副兇巴巴的樣子?”

林時雨皺起眉,目光變得冷淡,“和你有關系?”

“啊?還是有關系的吧。”毛思路沒有被他疏離的态度刺到,反而還認真思考起他的話來,“咱倆不是一個班的嗎,現在還是室友呢。”

林時雨怔了一下,看向毛思路,對上他茫然的、好奇的、卻單純沒有意圖的眼睛。

沉默過後,林時雨有些別扭地說:“我性格就這樣。”

“哦。”毛思路點點頭,神奇地理解了林時雨,“性格的确是有很多樣的。”

末了又害羞補充一句:“但是你人很好,這一點我知道。”

林時雨一身雞皮疙瘩:“好好說話,害什麽羞?”

毛思路被他吼得一縮肩膀,“不是,我是第一次和你交心,會害羞也正常吧?”

“誰跟你交心了?”

“好吧,沒交,對不起嘛,你別生氣了。”

林時雨被他主動一道歉,反而什麽都說不出來,更別說發火。對毛思路這種沒心眼又脾氣溫和的人,林時雨還真一點辦法沒有。加上對方受了傷,身上髒兮兮的,看上去簡直像條可憐巴巴的大型犬。

“喝你的水,少說話。”林時雨站起身,走到一邊。

天空逐漸生出淡紫色流雲,日頭西落,林中光線漸暗。

山裏黑得很快。天上晚霞滿天,山中已接近昏暗。

毛思路看了眼天,遲鈍自問自答:“怎麽還沒人來找我們?”

林時雨遠遠蹲在溪邊,沒理他。

毛思路眼巴巴伸着脖子望過去,“時雨,你做什麽呢。”

過了一會兒,林時雨站起身,手裏捏個灌了溪水的礦泉水瓶走過來,蹲下把水瓶貼在毛思路腫起的腳踝上。

山裏的溪水很涼,水瓶貼在脹熱難忍的鼓包處,讓那種又痛又癢的感覺稍微淡了些許。

林時雨說:“自己拿着貼。”

毛思路忙接過水瓶,充滿感激地對林時雨說:“謝謝你。”

林時雨應了一聲,一副很不習慣別人和他道謝的樣子。

“他們不會把咱倆給忘了吧。”

“應該不會,會清點人數的。”

毛思路依舊十分擔憂:“可是根據我對黑心教官的理解,他很有可能以為我倆是躲到一個角落裏偷懶去了,現在可能在訓練基地裏滿地抓我們呢。”

“哦。”

“要是晚上還沒人來怎麽辦啊,我聽說山裏有毒蛇,還有很多野生動物……”

“那就把你吃了。”

“不行,我還要回去打籃球呢,我剛買的新球鞋都沒穿幾回。”

“你怎麽這麽多話?”林時雨被碎碎念煩得簡直想對傷員動手,“好煩,別說話。”

毛思路小聲說:“我一緊張就想說話。”

“憋着。”林時雨瞪他。

鳥聲漸歇的林中,兩人同時聽到了草叢竄動的聲音。

毛思路一個激靈,抱着水瓶四處張望。

林時雨皺眉觀察四周。太陽已接近山頭,餘晖灑落樹梢,再往下則光芒漸暗,空氣中只餘微弱的晚霞淡紅。

“什麽東西?不會真的是蛇吧!”毛思路吓得直起身子,接着那種悉悉窣窣的聲音更加響亮,就在兩人周圍打轉。毛思路渾身汗毛豎起:“蛇啊!”

“別喊!”

“來了來了!過來了!”毛思路聽到聲音離他們飛速靠近,抓狂大叫:“蛇過來了!啊!”

林時雨也被他搞得十分抓狂:“你就不能安靜會兒?!”

“嗖”的一下,一個迅捷的黑影從草叢流星般飛出,毛思路驚恐趴下,林時雨剛要起身,就被那黑影直直撞中胸口,整個人一個趔趄。

“時雨!你沒事吧?”

“咳……什麽東西?”

“媽呀,還竄着呢,這是個啥?!”

“別動,把它按着。”

“不不不不,我按不住!”

“起開!”

林時雨一個箭步上前按住那在地上瘋狂扭來扭去的東西。毛茸茸的。

一只野兔。

林時雨疑惑抓着兔耳把兔子拎起來,這兔子不知是撞暈了還是怎麽,撞到他以後都不知道跑,在泥地上蹬着腳胡亂掙紮,被他一把逮住。

毛思路吓得差點三魂出竅,這會兒總算定下神來,和林時雨兩個人茫然看着那只抽搐的兔子。

“……你們在幹嘛。”

又是突然響起的聲音,毛思路驚得一哆嗦,林時雨也吓得手一松,兔子掉在地上抖了一會兒,飛快竄跑了。

兩人回頭,見鐘起站在坡上低頭看着他倆,向來淡定的臉上難得出現複雜的表情。

像是在看兩個二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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