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墨卿不知道小徒弟的腦回路是怎麽轉的, 但她并不是個獨斷專橫的家長,所以二妞的大名就這樣定了下來。
二妞, 哦不, 現在應該叫子衿了,她現在在墨卿的教導下,逐漸懂得了“是”與“非”, 小小年紀已經能隐隐約約的看出一個公正嚴明的執法者雛形了。
因此, 墨卿現在時不時的,也會用祈願泡泡當做教具案例, 讓小徒弟能了解到更多的世間百态。
不過,墨卿在處理祈願泡泡時開口的每一句話, 都會觸發語言轉化變成神谕,所以墨卿只是用留影珠記錄下自己處理祈願的過程,然後再重播給小徒弟看。
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墨卿總是引導子衿自己去思考,而不是直接将各種大道理講給她聽。
比如這天, 良平縣縣令又在蓬萊神廟裏斷案, 他将原告與被告都帶進了廟, 讓他們對着神明發誓自己并未說謊。
這案子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 但卻是一件清官也難斷的家務事。
良平縣裏有一大家族張家, 但原本的張家家主前些日子染了風寒,竟沒扛住, 撒手去了。只留下妻子張陳氏和一個三歲的兒子。
按照慣例, 張家家主去世後, 張家家産便該由他兒子繼承。張少爺年幼, 便該由他母親, 張家主的妻子張陳氏代為管家,待張少爺長大後便将偌大的家業交還給他。
但在張少爺繼承家業前夕,張家卻傳出了張陳氏與管家私通,張少爺或許并非張家主親生的消息。
張家的族老們便欲将張陳氏與管家這奸|夫|淫|婦送去告官後帶回去浸豬籠。
但幾番用刑後張陳氏和管家依舊矢口否認私通之事。
可張家的幾個後生卻言之鑿鑿,說自己親眼所見管家時時出入寡嫂房中,必是有奸|情,還對着神像發誓自己并未說謊。
張家後生與族老敢對神明發誓親眼見過數次張陳氏與管家來往甚密,可張陳氏也敢發誓喊冤否認私通,縣令一下子犯了難。
看到這裏,墨卿暫停了留影珠,問小徒弟:“子衿,若是由你來斷案,你該如何判決?”
子衿認真想了想,雖然她覺得張陳氏看着有點可憐,但出于公平公正,她認為自己不該因為張陳氏是女人就偏袒她,于是子衿答道:“如果張陳氏确實婚後與人私通就該罰,但如果她是被冤枉的,就該當庭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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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卿摸了摸小徒弟的頭,不置可否,繼續播放留影珠。
張家人與張陳氏各執一詞,縣令兩難之時,蓬萊神廟的神像卻爆發出紫光,将張家人劈得渾身焦黑。
“诽謗他人,罰。”
而張陳氏與管家卻并未受到神罰。
縣令頓時了然,将意圖霸占家産的張家人趕出了公堂,并釋放張陳氏和管家。
被雷劈的張家人卻直跳腳,說自己千真萬确看見了張陳氏與管家時時來往,并沒有撒謊。
子衿看到這裏,不解的撓了撓頭,問道:“師尊,張家人怎麽都被雷劈了還不認罪啊?”
墨卿答道:“因為他們确實看到了張陳氏與管家來往。”
子衿更加不解了:“那.........師尊為何要雷劈張家人呢?既然張陳氏與管家确實來往過密,那便是确有私情?”
墨卿搖搖頭:“子衿,師尊今天要教你的,是謠言也可殺人。”
“半真半假的謠言,也是謠言。張陳氏确實與管家來往過密,但她卻并非私通。”
“當家主母與管家之間若不來往,如何掌家?”
“而‘來往過密’只不過是張陳氏常召管家詢問家業之事罷了。”
說到這裏,子衿正想恍然點頭,但墨卿的話頭又一轉:“子衿,今天的張陳氏是被造謠抹黑的,所以師尊只劈了張家人,但,如果以後你遇到确實與人私通的已婚婦人,你該如何處理?”
子衿想了想,半晌後答道:“.........浸豬籠?”似乎從古至今都是這樣懲罰奸夫淫|婦的吧?
墨卿笑了笑,并沒有說是對是錯,而是繼續問道:“那若是遇到已婚男人嫖|宿花樓呢?”
子衿思考片刻,答道:“呃.........讓他對花樓女子負責?娶回去?”
墨卿又問道:“那已婚男人家的妻子該如何自處?”
子衿愣住了。她确實沒想到這一茬。
墨卿再次問道:“已婚女人與旁的男人相處,是私通,要浸豬籠,已婚男人與旁的女人相處,便不是私通了嗎?”
子衿從未聽過這樣的話,可她轉念一想,似乎确實如此。
發誓要公平公正的小姑娘羞愧的低下了頭:“師尊,是我雙重标準了..........”
男人與女人,都是一樣的,不該區別對待。
然而墨卿又問道:“子衿,私通就要被浸豬籠,你認為合理嗎?”
子衿認真答道:“雖然大家都是這樣認為的,可人命關天,這樣輕易的殺人應該是不對的,但我也不清楚更多的了————請師尊教我。”
墨卿見小徒弟反應過來了,便摸了摸她的腦袋:“是的,人命關天。所以一位公平公正的執法者應該賞罰有度,若是以死罪判處小偷,那殺人者又該如何判呢?”
子衿恍然大悟。
她猛地一拍腦袋:“是了!私通之人有罪,但不該是死罪!判處和離與罰金就夠了!而且男人和女人都該用同一條标準來衡量,不能因為性別而區別對待!”
見小徒弟自己回過味來了,墨卿便笑着誇獎了她。
子衿被師尊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小小的腦袋裏卻深深的記下了這一條:要想法度嚴明,标準就應當始終如一,不能使用雙重标準。
她現在還小,思維暫且沒定勢,很快便調整好了想法,從此以後,她看待世間之人的目光便不再區分男女,而是平等的用“人”的标準來判斷他們的善惡。
墨卿很欣慰,下課後,她便讓小徒弟自己去玩耍,而她接着去書房處理祈願。
這些日子,墨卿能收到的祈願越來越多了,信徒們什麽願望都跟她許,各種五花八門的祈求讓墨卿有些無奈。
她總感覺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變成個家長裏短的父母官了。
墨卿揉了揉眉心,之前萌生出的那個想法越來越茁壯了。
但————不能操之過急。
墨卿熟練的召出祈願泡泡,批量處理完,又轉頭看了看奉天那邊有什麽消息。
奉天之前事無巨細都會跟墨卿彙報,但墨卿囑咐她無要事不必上報後,她的彙報泡泡就減少了很多。奉天現在只彙報那些她拿不定主意的事,和将她已經拟定好的各種章程報上來。
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她自己就能處理了。
因為神使的身份,衆人都十分信服奉天,而奉天自己,也越來越謹言慎行,生怕自己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對不起神尊對她的一片栽培。
墨卿這邊也能看到奉天的信仰線越發的凝實,連帶着奉天的彙報泡泡,都纏上了些許功德金光。
對這位兢兢業業的神使,墨卿還是很滿意的,所以每天她都會額外關注一下奉天那邊也沒有新的彙報。
今天,奉天還真彙報上來了一條消息。
據說那位從國都來的大國師要來良平縣,意欲前來拜訪奉天神使。良平縣的神巫用飛鴿傳書将大國師即将到來的消息轉達給了奉天。
此時奉天已經回到了王家村的蓬萊神廟,她拿不準自己該不該接見大國師。
論理,大國師是僞神神使,奉天是不該與他有牽扯的,但奈何如今奉天讀了書識了字,知道大梁境內四州十三府,良平縣不過小小一隅,還有很多地方仍舊信奉着僞神。
所以奉天有心想試探一下那位大國師是否願意改信神尊,若是大國師願意出面,梁國境內信奉僞神的陋習說不定能破除得更快些。但奉天又擔心自己接見僞神神使會引來神尊不滿。
奉天的彙報泡泡糾結極了,墨卿想了想,同意了奉天接見大國師。
自從上次通過神牌救下海平府大巫後,墨卿就時不時的能收到來自許多大巫的禱告,偶爾也能收到那個大國師的忏悔。
他在忏悔自己先前對蓬萊神不敬,但言語間又在強調自己是海神爺爺的神使,似乎整個人都很淩亂。
墨卿讓奉天接見他,倒不是為了別的什麽,而是墨卿覺得奉天不該長久的待在王家村裏,墨卿想讓她多接觸接觸外面的世界,開闊一下見識和胸襟。
因為這些日子的觀察下來,墨卿對奉天的品行與虔誠都十分認可,并在心裏對奉天的未來也有了些安排。只是她還需要多多考察,看奉天是否能擔當重任。
如果她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也生出了更多的責任心,墨卿便會将真正的重任交托予她。
奉天不知道墨卿的打算,她收到回應後,便恭恭敬敬的焚香叩拜神像,退下去給良平縣神巫回信了。
不多時,大國師那邊就得到了奉天的親筆回信。
雖然對這位女神使居然要他堂堂大國師請求面見有些不滿,但想着蓬萊神的神威,大國師最終還是言辭禮貌的告知了奉天自己啓程的消息,并帶着三王子,一同趕往王家村。
而海平府的大巫也硬是跟着來了。
他的神牌被大國師收走,大巫想重新再去求一尊。
奉天神使親自開光的神牌,想來必然要比良平縣神巫開光的神牌更加靈驗些。
大巫現在雖然名義上仍是海平府海神廟的神使,但他心裏的動搖卻一日比一日更甚。海神爺爺大巫照舊拜着,但他每日的禱告,卻至少有一半是朝向蓬萊神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