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鏡楓夜倒抽一口涼氣,趕忙把燕洵抱出來,低着頭感覺不合适,又趕忙扭開。重新換了溫水,再把燕洵抱到木盆中,全程都是單手抱着。
舞像之年,燕洵今年也不過是十六歲,又是哥兒,本來就身量纖細,鏡楓夜單手抱着毫不費力。
蹲在木盆旁邊看了一會兒,鏡楓夜摸了下自己滾燙的耳朵,往後退了一步,又趕忙湊上前看燕洵,試水溫。
燕洵忽然覺得全身暖洋洋的,哼了聲睜開眼,見鏡楓夜蹲在旁邊,“恩?”剛睡醒還帶着濃濃的鼻音,軟糯的。
“大人睡着了,我幫你換水。”鏡楓夜趕忙上前,拿了帕子幫燕洵把臉上的水汽擦掉。
“啊。”燕洵反應過來,“要出去了。”
燕洵還有點迷糊,扶着木盆站起來,感覺一暈,就要往旁邊倒。鏡楓夜趕忙雙手摟着燕洵,擔憂道:“大人沒事吧?”
“沒事。”抹了把臉,燕洵靠在鏡楓夜身上,“這裏面窗戶太小,外面又堵住了,時間久了沒有氧氣是會這樣。”
有些暈乎乎的到了外面小間,燕洵坐在寬大的披着皮毛的小矮床上,鏡楓夜趕忙從木櫃裏拿出衣服給燕洵穿上。
“大……人,好了。”鏡楓夜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扭開頭不敢看燕洵。
穿戴好衣服,推開門,外面的冷風一吹,燕洵頓時清醒,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鏡楓夜伺候了,頓時臉頰有些微紅,趕忙出來,“輪到你洗了,我出去。”
外頭蛇身幼崽趴在竈膛前面,尾巴卷着柴火往竈膛裏扔。
利爪幼崽站在一個高高的板凳上面,爪子上帶着小手套,抱着勺子攪動豆漿。
“看樣子快燒開鍋了,我來吧。”燕洵趕忙過去,接過勺子輕輕攪動,不一會兒,果然開鍋。
鏡楓夜洗了澡,順便把燕洵換下來的衣服也給洗了,這才出來幫忙收拾做好的肥皂和豆腐。見到燕洵的時候,鏡楓夜下意識想要後退,身體卻老老實實地上前。
“這是我做的肥皂,給你用。”鏡楓夜說着,單獨遞過來一個油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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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紙包裏面是透明不帶鮮花的肥皂,上面有一片龍鱗花紋,味道有些特別,燕洵聞了聞,了然道:“新花樣?很好聞。”
出了鴻胪寺,再見杜芹生,意氣風發的,極為得意。
“燕洵,我爹沒事了,還得了賞賜。”杜芹生高興道。
“那豆腐方子……”燕洵還是很淡定。
杜芹生還興奮着,得意道:“宋飛涼新寫一首詞,把豆腐比作深閨女子,那些青樓、倌兒的大家都忙着傳唱,豆腐生意別提多好了,你下回可得多做點給我。”
“方子。”燕洵伸手敲了敲桌子,“再不聽我說話,我回頭就要告訴衙門的人你爹和你都幹了什麽。”
豆腐和肥皂雖然過了皇帝那邊的明路,杜玄風的小命也保住了,但其他人還不知道這兩樣都是鴻胪寺出來,那些妖國為質的幼崽做的。
“你還威脅我?”杜芹生瞪大眼。
“恩。”燕洵大方地承認了。
杜芹生還真沒招,就連杜玄風都想不出辦法,只能認。
得了準信,燕洵拿着銀子去買紙和墨。正巧在紙墨鋪子遇上周光,結果就一起回了鴻胪寺。
“周大人可是又有不解之處?”進了鴻胪寺,幼崽們都跑到屋裏準備果盤和蜂蜜水,鏡楓夜去燒熱水,燕洵領着周光去偏棚坐下。
天越來越冷,偏棚周圍都圍了一層厚厚的幹草,裏面的木凳都鋪了一層皮毛墊子,桌子上就擺着一個木炭爐,上面燒水,也能暖和些許。
瞥了眼因為好奇躲在偏棚外面偷看的小幼崽,周光竟是笑了笑,道:“老夫已經啓奏皇上,定會給老弟記一功。”
再別的周光卻不肯說了,燕洵也不着急。
正巧到了吃飯時間,燕洵就點了一個膽子大的小幼崽和鏡楓夜一起在偏棚裏陪着周光,自己去拾掇了幾個菜。
清炒的,爆炒的,還有燕洵專門鹵的下水,看着不咋好看,味道卻極棒。
熱氣騰騰地端上桌,還有切開的肉卷,裏頭就放了肥瘦相間的肉,極香。
小幼崽們也都在偏棚裏,抱着自己的木碗,裏面有肉卷有菜。蛇身小幼崽有一個燕洵特地給做的勺子和叉子,都有專門的凹槽,尾巴尖剛好穩穩當當地卷起來。
吃東西之前,小幼崽們都排着隊用肥皂洗手,擦幹淨才進來。
周光看了看,也站起來洗了手,眼神有些奇異。
飯菜味道不必說,周光這樣吃慣山珍海味的都吃的比平時多一些,也跟燕洵親近不少,便直接開口了,“老夫癡長燕大人幾歲,不如占個便宜,喚你燕老弟如何?”
這可是大學士,內閣中手眼通天的人物,燕洵本來想着循序漸進,卻沒想到這麽快,趕忙答應着,“周兄,這卻是小弟占了便宜。”
“哈哈,哪裏哪裏。”周光哈哈大笑,又聊了幾句才說,“我看那澡堂似乎好用的緊,就是不知如何建造。燕老弟也不必說如何如何,我就是想問問,能否給我建上這麽一個。”
周光年紀大了,天一冷就手腳冰涼,上回看着熱氣騰騰的澡堂就有這個想法,回去幾天一直想着這個事兒。
“倒是不難,不過卻也不簡單。”燕洵看了眼鏡楓夜,微微壓低聲音道,“周兄,我這有個不情之請,建澡堂需得他幫忙。”
點到為止,周光卻明白了。
燕洵仔細看着他的表情,發現沒有為難、皺眉,只是想了片刻便道:“此事需得我回去想想辦法。”這意思是一定要燕洵幫忙了。
“那便好,也不強求。”燕洵笑道,“鴻胪寺澡堂天天用,周兄随時都可以來。”
送走周光,鴻胪寺大門關上。
鏡楓夜趕忙走過來,不解道:“澡堂明明……”
“噓。”燕洵伸手按了下鏡楓夜的嘴唇,“這件事非周光不可。所以我說什麽就是什麽,難道你就不想離開鴻胪寺,去看看外面?”
這些日子燕洵每次出去,都會說外面的變化。
豆腐就像風似的從鴻胪寺刮出去,弄得現在京城到處都是,就連孫家村都知道豆腐是三日鮮,可惜還沒嘗過味道。
裴钰兒就喜歡蛇身幼崽模樣的肥皂,拿着送人的時候就換成別的幼崽模樣的,這事兒被王真兒知道了,傳的到處都是。
那會子燕洵正好在外面看到,裴钰兒不高興,找王真兒理論,這下子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世家子钰哥兒就喜歡蛇身幼崽模樣的肥皂,別的不喜歡哩。
小幼崽們和鏡楓夜,每天都會想象外面的模樣。
但是他們知道不能離開鴻胪寺,外面還守着數不清的道兵,就連每次開門的時候他們也都不能露面。
如果有出去的機會……
鏡楓夜看了眼期待的幼崽們,“可以讓他們出去看看。”
“不用謙讓。”燕洵笑着摸了摸蛇身幼崽的腦袋,“大家都有機會出去,不過需要耐心等待知道嗎?這次先讓鏡楓夜出去,他年紀都這麽大了,還都沒看過外面街上的模樣哩。”
一聽到自己也有機會,小幼崽趕忙湊過啦,眼巴巴地看着燕洵,還想聽外面的事兒。
“我聽人說宋飛涼其實每天都用肥皂洗腳。”燕洵笑眯眯道。
“呀?”蛇身幼崽好奇地看過來。
鏡楓夜也好奇,大家雖然經常用肥皂,但并不是每天都用肥皂洗腳。
“你們可知道這是為什麽?”燕洵見着小幼崽們都不明白的樣子,笑着自己回答,“因為宋飛涼的腳很臭。不過自從有了肥皂之後,他的腳就不臭了。”
宋飛涼詩文名滿天下,腳臭也名氣不小,不過自從有了肥皂,這事兒可就變了。
在白紙上寫上石膏鹵水的豆腐方子,燕洵還在上面寫了拼音,周圍刻了跟肥皂上的矮胖幼崽一模一樣的花紋,最右下角還寫了‘保育堂’三個字,最上面是‘豆腐方子’四個字。
寫好的白紙反過來貼在木板上再雕刻成型,印刷就是正面的模樣。
“有我。”花樹幼崽捧着胖乎乎的臉蛋仰着小腦袋看,矮胖矮胖的形象旁邊還飄着一朵花兒呢。
小幼崽們都尋找着自己的模樣,喜滋滋地看着。
“能切成方方正正的小方塊嗎?”燕洵笑眯眯道。
“恩。”利爪幼崽點頭。
小巧的手套脫下來,兩頭都有細細的繩子,正好挂在脖子上。
利爪幼崽指甲彈出來,還拿了個直挺挺的木條比着,很快跟切豆腐似的切的橫平豎直,切面特別光滑。
燕洵又找了個大一點的木框,把這些方塊放進去就是一個完整的雕版,拿出來就是散落的活字雕版。
再次出鴻胪寺前,小幼崽們全部期待地看着燕洵,就連一向穩重的鏡楓夜都不停地搓着手。燕洵看在眼裏,笑了笑沒說什麽。
他是要去見杜芹生,不一定能見到周光,更何況鴻胪寺不是周光說了算,還得看宮裏那位的意思。
不過燕洵不想讓幼崽們掃興,這次出來也正好找周光問問。
見了杜芹生,燕洵開門見山道,“我沒有別的要求,叫你爹把這些東西呈上去,只能用這個。要是宮裏那位不同意,以後你爹可腦袋難保!”
“不是,宮裏……你威脅我爹做什麽?”杜芹生不敢怠慢,趕忙雙手捧着木盒。
“我樂意。”燕洵淡淡道。
杜芹生還真沒辦法,只能捏着鼻子回家找爹。
盒子沒封口,誰都能打開看,杜玄風當下便看了,心中隐約覺得裏頭的東西不同尋常,可他并不了解印刷,甚至字都沒識幾個,念書更是不成了。
只是這東西是鴻胪寺那位弄出來的,杜玄風也不敢怠慢,趕忙火急火燎地進了宮。
進了禦書房,杜玄風一看還有大将軍楊叔寧在,頓時冷汗就下來了,愣是沒敢開口。
“哼!”楊叔寧冷哼,他最是看不慣杜玄風這種屁大的本事都沒有,就知道投機取巧拍馬屁的人。
“愛卿身邊是何物?”這些日子杜玄風經常進宮送豆腐,皇帝自個兒吃了個歡快,其他妃嫔吃的都是宮裏自己做的石膏豆腐,口味就不一樣,都變着法兒争寵,想跟皇帝吃一樣的。皇帝心情好,見着杜玄風也沒生氣,反而興致勃勃。
杜玄風趕忙把木盒呈上去。
裏頭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一張印刷成功的紙,一盒活字印刷,還有使用方法。
“叫周光來見朕!”皇帝一看,頓時神色凝重。
印刷好的紙就放在書桌上,楊叔寧身為武将,個子極為高大,眼角餘光一掃就看到上面矮胖矮胖的幼崽,頓時皺緊眉頭。
他已經跟皇帝議完事,按理說該退下了,但楊叔寧愣是坐着沒動。
皇帝一直拿着小方塊比劃,并未注意到楊叔寧還沒退下。
周光一來,看到皇帝手中的小方塊,頓時明白過來。他研究學問,印刷自然知道有何艱難,印刷成冊的書更是極為珍貴,國子監和太學的學生都是自己抄書。
把木塊拼湊好,周光這才注意到周圍的矮胖幼崽雕刻,還有‘保育堂’三個字。
“這是鴻胪寺丞燕洵……所做?”周光頓時明白過來。
皇帝看杜玄風,後者趕忙解釋,趁機道:“燕洵一定要用這個印刷……”
“燕洵有大才。”周光不知道杜玄風說什麽,直接說,“皇上,此子胸襟寬廣非老臣能及,且常有奇思妙想。”
這麽一說,皇帝就想起豆腐和肥皂,都是鴻胪寺出來的。
只是要用這個雕版印刷,勢必會有更多人看到矮胖幼崽的模樣,皇帝有些猶豫。
周光見皇帝沉思,便道:“皇上,老臣這些日子常去鴻胪寺,見那裏有一物十分稀奇,牆都是熱的,正想請燕洵給老臣也造一間……”
“何物?”皇帝頓時來了興趣,自然是想到時候造好了也去微服看看。
“只是……”周光壓低聲音道,“需得燕洵帶着鴻胪寺的一頭妖怪一起。”
“萬萬不可!”楊叔寧趕忙跪下,大聲道,“請皇上三思。妖國戰敗本是好事,可虎妖王送來十頭幼崽為質,肯定是沒安好心。現在讓道兵團團圍住鴻胪寺還好,一旦放出來,後果絕對不堪設想!老臣征戰十幾年,比誰都知道那些妖怪有多麽兇殘!”
每次妖怪進犯,邊境都要生靈塗炭,這次就算是妖國戰敗,那這邊也只是慘勝。
大妖動辄鋪天蓋地,山一樣大,神通更是恐怖,能一口吞幾十條人命。有中妖du的道兵,哪怕是看着身上沒有傷口,卻也活不了多久。
楊叔寧常年征戰,身上有數不清的傷口,不少都是妖怪留下,至今未能愈合。
“皇上,那是吃人的大妖。”周光沖着皇帝拱手,淡然道,“鴻胪寺來的不過是十頭幼崽,燕洵與他們日夜相處,可有出事?那個成年大妖原型不過是一片龍鱗罷了,有皇上真龍天子鎮壓京城,他還能翻出什麽浪?”
尋常人看不到,修道之人卻知道,皇帝有真龍護體,哪怕是皇宮不守衛森嚴,妖怪只要靠近就會被真龍撕成碎片。
皇帝頓時挺起胸膛,他的确有這樣的底氣。
“妖怪向來狡詐多變,甚至能變換模樣,燕洵可能被妖怪蠱惑。”楊叔寧寸步不讓,“皇上明察,燕洵或許有可能被那些妖怪騙了!鴻胪寺就不能有任何普通人!”
“為什麽不能有?堂堂大秦連幾頭幼崽都害怕嗎?那道兵何在?皇上何在?又如何上陣殺敵,莫不是見着妖怪就要躲起來?”周光幹脆撩起衣袍跪下,“皇上,京城安穩太久了,哪怕是皇上真龍天子坐鎮,也得叫百姓看看什麽是妖怪。”
如果出事也是正好,可以趁機除掉鴻胪寺這個隐患,皇帝又能獲得美名。
更何況京城守衛森嚴,又有楊叔寧這樣的大将在,皇帝若是還畏首畏尾,讓妖國那頭虎妖王知道了,還不知道會如何傳言。
“行了,朕自有決斷,兩位愛卿跪安吧。”皇上威嚴地拍了下書桌。
“請皇上明察!”周光和楊叔寧同時道。
等出了禦書房,周光和楊叔寧卻完全沒有劍拔弩張,反而很平靜。他們一文一武,立場不同,不可能深交,卻也不會交惡,在皇帝面前據理力争那是文武不相容,順從皇帝的制衡之道。
在外面不相交,是恪守文武大臣本分,否則兩個人也不會做到如此高位。
杜玄風卻還提着心,想着兒子說的燕洵的威脅,趕忙進後宮找自己的女兒,娴妃娘娘商量這事兒。
“爹,這事倒是容易。”娴妃娘娘跟其他深宮妃嫔可不一樣,早已知道外面幼崽形象的肥皂極受歡迎,而且還是透明有花兒的,漂亮無比,她早就想用用看了。
果然隔天燕洵就收到杜芹生送來的消息,他的活字雕版用上了。
只是這事兒怎麽辦成的,燕洵也有點好奇,就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