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人圍在一旁,看着靠在樹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先是迷迷糊糊地将四周的景象打量了一番,随即整個人一個激靈,伸手就往旁邊的泥地裏抓去。
鄭千瀾見狀,笑道:“閣下莫急,雖說我等現在露宿這荒郊野嶺,不過也不到要吃土為生的地步。”
那小弟子見鄭千瀾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心裏一陣惱火,叫道:“我的劍去哪兒了?鄭千瀾,你難道想趁人之危不成?”
赫楚早想打打那小弟子的氣焰,便笑道:“得了吧,咱們公子向來只趁美人之危,你看看你現在,哎,這皮膚都該生草了。”
“你!”那小弟子的臉漲得通紅,垂頭将自己打量了一番,恨道:“可惜我學藝不精,今日若換做師父師兄他們,必然不會如此狼狽。”
赫楚愣了愣,他倒想不到這小弟子會主動承認自己技不如人,還以為是個死鴨子嘴硬的主。
鄭千瀾思忖了片刻,順着那小弟子的話問道:莫虛道長他們現身在何處?”
那小弟子看了看鄭千瀾,心不甘情不願地回道:“來時山霧太重,我在後頭喝了點水,回神過來便與他們走散了,一路尋了很久也不見人影,倒是碰上了那紅衣人……”
赫楚摩挲着下巴,猜測道:“我們一路過來也不見有任何其他門派的人,該不會你師傅他們……我看那紅衣人招數都還挺辣。”
小弟子怒道:“胡說八道!師父怎會敗于那種邪魔歪道!”
葉華聞言,不禁笑道:“真正的邪門歪道可使不出那種半調子的招式。”
鄭千瀾挑挑眉,問道:“葉兄何意?”
葉華看了看鄭千瀾,笑道:“辣而不恨,被鄭兄用一枚石子就打跑,依我看那紅衣人怕是殺心不足。”
“殺心不足……”鄭千瀾道:“葉兄似乎對邪魔歪道通曉得很?”
葉華笑道:“自比不上鄭兄對美人了解之多。”
鄭千瀾道:“葉兄說笑了,我對葉兄的了解現在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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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你要幹嘛!”
鄭千瀾話還未說完,就聽到赫楚在那邊大呼小叫,二人轉過頭去,就見那小弟子掙紮着要站起來。
“南炎閣主嘴上說叫我們來破應血匣之謎,卻又不告知我們正确的上山路線,此處過于兇險,我必須先和師父他們會合,從長計議……”
赫楚一邊用力摁着他,一邊道:“你可別突然這麽有腦子,你現在腿還折着,哪都去不了。”
那小弟子不理赫楚,甩掉他按着自己的手,邊站邊爬得往旁邊挪,不消片刻,手上衣上便蹭得全是泥印。
鄭千瀾在原地看了許久,嘆道:“赫楚,你背他走吧。”
赫楚愣了愣,嚷道:“我幹嘛要背他,讓他在這兒歇着不是更好,公子你何時這麽聽他的話了?”
鄭千瀾看了看那在地上匍匐的人,一本正經道:“讓美人在地上爬,我于心不忍。”
赫楚眨了眨眼睛,說道:“公子,我還以為你有了葉公子以後這蘿蔔青菜一把抓的毛病便可改掉了,這怎麽愈發嚴重了?”
鄭千瀾瞥了眼赫楚,悠悠道:“他如今年齡尚小,你自是看不出來,等他日到了及冠之年,你便該欽佩公子我慧眼獨具了。”
赫楚心裏直犯嘀咕,知道鄭千瀾是鐵了心要帶上那小弟子上路了,看了看那滿身是泥的人,赫楚不死心道:“公子,你看我這行囊這麽多,不如委屈你……”
鄭千瀾二話不說抓過葉華未受傷的那只手,義正言辭道:“華兒為我受了如此重的傷,我怎可為他人棄他而去?”
赫楚語塞,帶着哀求的目光姍姍落到葉華身上,後者悠悠笑道:“那便勞煩赫公子了。”
赫楚撇撇嘴,百般不願地轉過身,嘴裏直嘟囔道:“一丘之貉……”
暗月當頭,一行人沿着那紅衣人離開的方向繼續上山,晚風攜着熱意吹過,鄭千瀾感受手裏與此截然相反的溫度,說道:“葉兄的手還真是冷得很。”
葉華道:“四季皆是如此,我天生寒底,習得武功又是陰寒路子,約莫也有些影響吧。”
鄭千瀾看了看身旁的人,問道:“既天生寒底,何以又要練陰寒路子的武功?”
葉華沉默了片刻,輕笑道:“鄭兄可知命不由己四字?”
鄭千瀾定眼望着葉華,那雙如深潭一般的眼睛中含着如往常一樣的笑意,然不知為何,鄭千瀾竟從那裏面讀出了些落魄的意味。
有些出神地與那雙眼對視了好一會兒,鄭千瀾搖頭道:“以前知,現在……也不知我知不知了了。”
葉華笑道:“我還以為鄭兄會說美人要我知,那我便知。”
鄭千瀾愣了愣,對着葉華笑道:“那自然是葉兄與一般的美人不同了。”
赫楚肩前背着兩個行囊,後頭還吊着個半死不活的人,他瞪着眼睛看着前頭攜手相談的二人,剛想要抱怨上幾句,卻見鄭千瀾與葉華雙雙停了下來。
“可惜了…好好的一個美人…”
聽到鄭千瀾的感嘆,赫楚小跑幾步上前,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身後便傳來驚呼:“是峨眉派的?!”
赫楚蹙眉道:“你說話就不能小點聲,還是暈了好。”
不理會身後争執的二人,鄭千瀾俯身看了看橫在自己腳下的女子,修長的脖頸兩側有兩道鮮紅的爪痕,她嘴角淌着血,眼睛睜得極大,一副驚吓過度的模樣。
“看來還是那美人……”葉華蹲下身,拾起女子右手邊的東西遞給鄭千瀾。
那是一塊紅色的軟紗,紗的邊緣毛毛糙糙,一眼便知是被人從某樣東西上撕扯下來的。
鄭千瀾打量着手裏的東西,又看了看那死相有些凄慘的屍體,笑道:“若非這紗上有脂粉的香味,單憑這姑娘垂死之際扯塊衣料下來,我倒該懷疑她是遇上采花大盜了。”
葉華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笑道:“采花大盜到這兒來也只能采采蛇了。”
鄭千瀾道:“說不定那蛇精倒是個傾國傾城的主……”
眼見二人當着那女弟子的屍體開着漫無邊際的玩笑,小弟子一時間義憤填膺,怒道:“亡人在前,你們怎可如此輕怠?!鄭千瀾,枉你大哥一代豪俠,他難道沒教過你仁義之道嗎!”
赫楚一驚,對着背上的人喝道:“喂!你別太得寸進尺了!”
鄭千瀾轉過頭,他定定地看着那小弟子,後者怒火中燒的表情盡收眼底,許久,他輕笑道:“我是朽木不可雕,他自是教不會。”
看鄭千瀾一副無謂的表情,那小弟子哼道:“不可理喻。”
鄭千瀾攥着手裏的紅紗笑道:“人各有志,閣下有閣下的俠義之心,我還是對那山裏頭的紅衣美人更有興趣。”
越過那女弟子的屍體,鄭千瀾接着向前走,不久,又一具屍體橫在了他的面前……
“這回是崆峒派……”葉華若有所思地說道。
“诶,這裏還有少林寺的。”赫楚站在山路的另一邊叫道。
鄭千瀾沉吟片刻,道:“各大門派相繼蒙難,看來那美人絕非易與之輩啊……”
葉華笑道:“先前我還道她沒有殺心,不想……”
赫楚道:“這豈止是有殺心,看着殺人勁兒,都快趕上那群魔之首的瓊絕宮宮主了。”
鄭千瀾摩挲着下巴,饒有興致道:“難不成真得是瓊絕宮宮主……”
赫楚道:“公子你想什麽呢,這瓊絕宮宮主能是個女的麽?”
鄭千瀾道:“誰說不能是女的了,聽說那瓊絕宮宮主每回殺人時都帶着面具,到現在也沒人見過他長什麽樣,指不定是生得太美怕被人調戲……”
葉華聞言,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這天下敢調戲瓊絕宮宮主的人,怕也只有鄭兄了……”
鄭千瀾看了看葉華,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啊——”
山中突然響起一陣慘叫聲,驚散了在林間栖息的群鳥,在一片翅膀撲騰的喧鬧聲中,那小弟子大叫道:“那聲音是我二師兄的!”
赫楚睜大了眼睛,說道:“這一下你就能聽出來了?”
那小弟子的眼眶漲得通紅,吼聲裏帶上了嘶啞:“那一定是二師兄的,快點過去!快點過去啊!”
他拼命地捶打着赫楚的背,三人見他情緒失控至此,也不再多做耽擱,趕忙往慘叫聲傳來的地方跑去……
黑霧缭繞,雜草叢生,三人小心翼翼地在蜿蜒的山道上輾轉,漸漸地,有微弱的喘息聲從樹叢裏傳出……
草堆裏躺着一個青衣男子,他右手搭在胸前,指腹已被鮮血浸透,唇色發白,雙目微阖,身上處處留傷,将死之态盡顯……
“二師兄!”那小弟子驚呼一聲,身體一個用力,竟從赫楚的背上滾了下來。
“阿衍……”雙唇微微翕動,那青衣男子的眼中浮出一絲溫柔,他輕道:“別……上山……紅衣……清……清荷……”
“二師兄!” 小弟子抓着男子的手,眼見他慢慢閉上眼睛,轉頭對赫楚吼道:“你快救他啊!你的醫術不是很厲害嘛,快救他啊!”
淚水模糊了那雙總是神采奕奕的雙眼,驕橫倔強的表情不知何時已沒了蹤影,赫楚呆呆地怔在原地,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這樣的表情看他,那是一種徹骨的絕望,在絕望中苦苦掙紮出的哀求,仿佛死魚最後的吐息,到頭來只是成為滾滾河流中的一團泡影……
“他……”赫楚暗暗握緊雙拳,咬牙道:“他……死了……”
那小弟子睜大了雙眼,嘶吼聲和叫喊聲在一瞬間停了下來,他坐在草叢裏看着面前已那沒了氣息的人,喃喃道:“你說總有一日要斬盡天下邪魔歪道,光耀武當門楣……”
“你說你今生絕不婚娶,待我出人頭地,一同仗劍江湖……”
“師兄……你食言至此……”喃喃聲漸漸微弱下去,那小弟子突然輕笑起來“你食言至此……叫我如何是好……”
眼前一道寒光閃過,鄭千瀾心下一驚,瞬身到那小弟子身旁,一掌打掉了他手裏的匕首,那小弟子不罷休地想要去撿,被鄭千瀾一個手刀從後打暈了過去……
提着那小弟子的衣領,鄭千瀾把人交到赫楚手上,說道:“這回不用把他治醒了。”
赫楚一言不發,沒有任何抗拒地把人重新背到了身上。
鄭千瀾又看了看那昏過去的小弟子,轉頭對葉華問道:“你聽見方才那人說的話了嗎?”
葉華也正在看那小弟子,聽到鄭千瀾那麽問,便道:“清荷……”
鄭千瀾輕笑道:“屠殺各大門派人的紅衣女子竟是天下第一美人清荷……”
“清荷長居羅肖城中的韶華樓內,但不知……”葉華頓了頓,将目光投向山北,說道:“我倒是忘了,羅肖城就在南炎閣以北,半日路程便可達。”
鄭千瀾颔首,笑道:“若不見見這天下第一美人,即便上了南炎閣也要抱憾終身吶……”
話音方落,鄭千瀾只覺一陣破空聲在耳畔響起,他拉過葉華的左手往後急退,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一抹紅色的身影掠過二人方才站立的地方,帶起一道淩厲的勁風……
作者有話要說: 嘤嘤嘤...感覺自己寫了個超級大冷文,不知道有多少小天使在看呢-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