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陰沉沉的地牢裏爬滿了虱子與蟑螂,地下水泛着惡臭從牆角流入,鐵栅欄背後躺着一個紅衣男子,膚色慘白,發絲淩亂,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聲隐隐傳出,乍眼望去實與死屍無異。

“諸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要不然在下一個手滑……你們宮主的脖子可就要……”

“鄭千瀾!你當瓊絕宮是什麽地方,今日你休想全身而退!”

争執聲由遠及近傳入耳畔,那紅衣人擡了擡眼皮,一道暗沉的光打入眸中,他順着光源處望去,就見鄭千瀾掐着葉臨寒的脖子一路走來,身後還跟着紅煉以及其他瓊絕宮的侍從。

那紅衣人微微一愣,無神的眼中泛出驚訝的光芒,他看着鄭千瀾慢慢靠近,對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閣下別來無恙?”

紅衣人光在葉臨寒身上逡巡着,除了命脈被人掐住以外,并無異樣,他揚了揚唇角,笑道:“公子這是演的哪出戲?”

鄭千瀾笑道:“我把閣下的如意郎君帶來了,只要閣下交出解藥,我便成人之美,帶着我那惹事的小随從讨杯喜酒。”

紅衣人看了看葉臨寒面無表情的臉,笑道:“能拉着瓊絕宮上下陪你在此胡鬧,公子确非常人,只是要讓我相信瓊絕宮宮主受制于他人,實在……”

“難怪你如此任性,原來這手下的人一個個都這般心高氣傲。”鄭千瀾對葉臨寒搖了搖頭,轉身對那紅衣人道:“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既能阻他走火入魔,這乘其不備,取之性命,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那紅衣人愣了愣,他定眼看着鄭千瀾,眼裏的笑意頓時去了不少,葉臨寒眯了眯眼,身子向前一動,脖子上頃刻間沁出血來,身後傳來一片驚呼與叫罵。鄭千瀾神色淡淡地看了看葉臨寒,正好對上對方那雙如深潭一般的眼眸。

鄭千瀾移開視線,他看了看那紅衣人,笑道:“閣下考慮得如何了?”

紅衣人的目光掃過二人身後的瓊絕宮衆人,他們一個個眼含冷意,一副要将鄭千瀾剝皮剔骨的模樣。紅煉握緊手裏的刀,白刃又往鄭千瀾的皮肉下深入了幾分,鮮血從傷口沁出,順着他的脖子慢慢往下淌……

那紅衣人蹙了蹙眉,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葉臨寒,問道:“你不反抗?”

葉臨寒揚了揚唇角,好笑道:“我若能反抗,你覺得我會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裏嗎?”

紅衣人猶疑片刻,嘴角忽然揚起一個落魄的笑容,半響,他喃喃道:“紫蘇、青嵩各一兩,常山五錢、山豆根……”

将解藥的配方從頭至尾念上了一遍,那紅衣人冷冷地望向鄭千瀾,說道:“可以放開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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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千瀾輕笑一聲,他慢慢松開放在葉臨寒脖子上的手,那紅衣人的眼中瞬時流露出精光,鄭千瀾眯了眯眼,虎口對準葉臨寒的下颚直直掐去……

“你!”那紅衣人眼睛頓時漲得通紅。

鄭千瀾笑道:“閣下是不是還忘了什麽,在下有的是功夫,閣下可以慢慢想。”

那紅衣人咬牙切齒地盯着鄭千瀾,半響,從牙縫裏擠出六個字:“壑山雪蓮……一株。”

“壑山雪蓮?”鄭千瀾愣了愣。

那紅衣人露出一個譏諷似的笑容,淡淡道:“壑山雪蓮千年生三株,公子若有命出去尋,只怕等找到以後,你那小公子已轉世投胎幾百回了。”

鄭千瀾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道:“那小子又醜又臭,不拿雪蓮給他淨化淨化,只怕閻王要大鬧人間。”

鄭千瀾松開掐在葉臨寒下颚上的手,轉身就要往地牢的門前沖去,紅煉目光一凜,內力傳上刀刃,她推着鄭千瀾的肩膀将他往下壓,一旁又有其他侍從上前,不肖片刻,鄭千瀾已被禁锢得寸步難行……

葉臨寒走到鄭千瀾面前,他俯身摸了摸鄭千瀾脖子上那一道帶血的傷口,笑道:“你是第一個能掐住我命門的人。”

鄭千瀾沉默片刻,笑道:“看在我與宮主這些日子的交情上,能否等我尋回雪蓮後再作處置?”

葉臨寒笑道:“你覺得和瓊絕宮宮主講條件,有用麽?”

鄭千瀾輕笑一聲,說道:“我是在和葉兄講條件。”

葉臨寒微微一愣,他伸手在鄭千瀾的臉上摸了一把,笑道:“你說的,任我處置。”

他對那些壓着鄭千瀾的玄衣人揚了揚手,有人不情願地蹙了蹙眉,叫道:“宮主!”

葉臨寒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人,後者微微一頓,立時噤聲,他慢慢收起手裏的匕首退到一旁,其餘人包括紅煉在內,都逐一收回了手裏的武器。

鄭千瀾悠悠起身,他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從葉臨寒的臉上移開過,他看着那人笑意盈盈的雙眼,嘴角揚起一個淡淡的弧度,輕道:“多謝。”

眼前一道勁風刮過,葉臨寒望着那揚長遠去的人影,久久未曾收回視線。

“哈哈哈哈哈哈……”地牢裏突然傳來大笑聲,那聲音仿佛是歷經絕望過後的悲鳴,裏頭含着止不住的瘋狂,“我雖心有猶疑,但與其讓我相信你是為了配合他演這一出戲,我寧可相信你是真得被挾持了。”

葉臨寒淡淡道:“你現在已經無用了。”

那紅衣人仿佛沒聽到葉臨寒的話,只是接着道:“當年我先是被師父趕出瓊絕宮,後又被老宮主廢去一身武功,我遠走他鄉想尋治愈之法,卻落下病根,如今我時日無多,不過是想與你……”

葉臨寒笑道:“我生平最讨厭受人脅迫,有那一回你便該感恩戴德,如今……”

那紅衣人靜靜地望着葉臨寒,那雙讓他魂牽夢萦的眼裏含着冰冷的笑意。

有的人一生執迷不悟,明知求不得,卻還要飛蛾撲火,他們把自己禁锢在歡愉的執念之中,最終卻只落得個郁郁而終的下場……

瀑布飛流直下,聲如奔雷,澎湃咆哮。眼前是一座巍峨的青山,山腰被掩映在薄薄的白霧中不見真谛。鄭千瀾站在山腳下仰視着上頭的景象,他趕了整整一日的路才來到此處,這個無比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地方。

“公子既然回來,何以站在山下不動?”耳邊傳來溫潤如玉的聲音,鄭千瀾擡頭看了看,說話的人站在階梯上,他的嘴角揚着淡淡的笑容,藍衣襲身,清雅俊秀,一看便讓人新生好感。

鄭千瀾擡腳上前,笑道:“一回來便得美人相迎,實乃……”

那藍衣人面不改色地打斷道:“公子此番回來,可是赫楚出了什麽事?”

鄭千瀾疑惑地看了看那藍衣人,後者的目光在其脖子上的傷口上停留片刻,說道:“他興高采烈地追着你出門,此番卻沒有回來,加之公子脖子上的傷口未經處理,思來想去,也只有可能是他出事了。”

鄭千瀾笑道:“你為何不覺得他是回淩雲崖了?”

藍衣人道:“陸崖主去西樓國前來送過一次藥,他即不在淩雲崖,赫楚自然不會回去。”

鄭千瀾輕笑一聲,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嘆道:“讓你在連穎山莊當個掌事,實在可惜了。”

藍衣人搖頭道:“若無莊主,便無今日的韓子墨。”

二人說話間已走到了山莊門口,滿目殷紅迎面飛來,紛紛揚揚的碧桃花瓣從一旁的樹上飄下,落了滿地。

外頭有幾個布衣小厮正埋頭掃地,眼見鄭千瀾突然回來,連連向其問好,後者漫不經心地應了幾句,對身邊的人問道:“前些年我大哥從壑山帶回的雪蓮可還在?”

韓子墨點點頭,說道:“該在莊主的房間。”

鄭千瀾神色微凝,他與韓子墨對視一眼,二人一路行至殿後別院,園子裏悄無聲息,有些葉子已然枯黃,門前連個看門小厮都沒有,實在不像是一莊之主的居所。

韓子墨雙目微阖,輕道:“未免旁人察覺出異樣,我只允許他們送飯的時候過來。”

鄭千瀾拍了拍韓子墨的肩膀,随着他推開面前的房門。

淩厲的勁風适時襲來,一道黑影突然沖至鄭千瀾身前,後者雙目一凝,旋身抓住那人的手腕,那人微微一愣,在看清鄭千瀾的臉後,臉上浮出詫異的神色。

“公……”

鄭千瀾輕嘆一聲,“苦惱”道:“哎,我這才風塵仆仆地從韶華樓趕回來,大哥何必急着要試我武功呢。”

黑衣人愣了愣,臉色慢慢歸于平靜,那是一張極為英俊的臉,濃眉星目,五官仿佛天然镌刻一般,帶着一種深邃的美感。

鄭千瀾笑道:“這回我在外頭認識了個大美人,大哥你絕對意想不到……”

鄭千瀾慢慢将鄭翊天往房間裏推,韓子墨走在最後,順手将門帶上。屋裏瞬時一片寂靜,三人面面相觑了一會人,韓子墨走到一旁的亮格櫃前去拿東西,鄭翊天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鄭千瀾,片刻,他朝鄭千瀾拱了拱手,恭敬道:“見過公子。”

鄭千瀾往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順手抄起桌子上放着的那個小藥瓶,說道:“雅泉送來的?”

鄭翊天點點頭,他将手放到自己的下巴處,手指輕輕一捏,附在臉上的那張薄薄的□□被慢慢撕扯下來,入眼的是一個留着絡腮胡子的實誠臉。

鄭千瀾看了看手裏的藥瓶,對着那人露出一個有些歉疚的笑容,“我大哥失蹤将近三年,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那漢子蹙眉道:“公子言重了,莊主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不過是扮成他的模樣,何來辛苦之說?”

鄭千瀾輕輕一笑,他将手裏的藥瓶遞到那漢子手上,問道:“這藥用的可還順?”

那漢子道:“順着呢,陸崖主親自配的,這面具用它附在臉上,就跟真的一般。”

鄭千瀾點點頭,不由得想起那些坊間傳言。鄭翊天行俠仗義半生,兩年前卻突然從江湖上匿了聲跡,鄭千瀾對外散布消息,稱其閉關,殊不知早在更久以前,他便已經……

“莊主!公子!”門外突然傳來小厮的驚呼聲。

那漢子一驚,急忙躲進屏障後頭。鄭千瀾看了看韓子墨,後者将手裏裝着雪蓮的盒子遞給他,随後不緊不慢地拉開房門,蹙眉道:“何事如此大驚小怪,你難道不知莊主在此閉關,不可擅闖嗎?!”

眼見向來溫文爾雅的韓子墨疾言厲色起來,那小厮非但不怕,聲音反而又大了幾分:“武當,少林,崆峒……南沙幫,青龍幫,焰惡門……這……整個武林的人把咱們連穎山莊給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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