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鄭千瀾穿過庭院往副堂方向走去,他神色如常,臉上帶着惬意的笑容,但只要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的步子比來時要沉重了幾分……
突如其來的毒蠍子,沉默的紅煉,還有……
“鄭公子好。”
正在晃神之際,耳畔突然響起了問好聲,鄭千瀾看了看面前提着幾個花籃的瓊絕宮女侍從,笑道:“幾位美人辛苦了。”
其中一個人輕輕一笑,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鄭千瀾,說道:“公子言重了,我們不過是采花做吃食,哪比得上公子辛苦……”
“诶,不得跟鄭公子無禮……”
“是啊,要不然宮主怪罪下來,咱們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說話間,幾個姑娘推推搡搡地從鄭千瀾身邊走過,後者眨了眨眼睛,顯得有些疑惑。
“鄭公子好。”
“鄭公子辛苦了。”
“鄭公子……”
一路上類似的招呼聲此起彼伏,鄭千瀾面帶笑意地回應,心裏頭卻直泛嘀咕,這瓊絕宮裏的侍從待他比連穎山莊裏頭的還要熱情,難不成是葉臨寒成日教導他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頗覺好笑地搖了搖頭,鄭千瀾推開赫楚的房門。先前由于狀況頻發,倒沒有好好地觀察過這間屋子,眼下一看,這屋子裏擺了兩三個大大小小的書櫃,上面層層疊疊放了好些本書,有的已蒙上了灰塵,約莫是有一段日子無人問津了。
陽光隐隐綽綽照進屋子裏,幾乎是在一瞬間,一個人從床邊的椅子上跳了起來。
鄭千瀾看了看那睡眼惺忪的大夫,笑道:“在下擾了閣下的美人夢了?”
那大夫愣了愣,讪讪笑道:“公子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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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千瀾輕輕一笑,他把目光投到一旁的床榻上,卻不想上面竟空無一人……
鄭千瀾的神色微微一凝,他望着那大夫,笑道:“我那倒黴随從呢?”
那大夫面色猶疑地看了看鄭千瀾,并不做聲。
鄭千瀾揚了揚唇角,笑道:“你們宮主的意思?”
本是随心的一句笑語,那大夫聽了卻大驚失色,忙道:“與宮主無關,是赫公子說想去地牢看看,我覺得不妥,他就把我弄昏了,此事是在下失職,和宮主……”
鄭千瀾看着急于解釋的大夫,覺得有些好笑:“地牢那地方他也進得去?”
那大夫道:“他是鄭公子的随從,自然進得去……”
鄭千瀾微微一愣,他看了看那大夫,又想起先前外頭發生的那些事,問道:“我昏過去的時候,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那大夫不假思索地答道:“公子昏睡之時,宮主寸步不離地守在公子身邊。”
鄭千瀾挑挑眉,大夫這番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倒隐約讓他摸到了一點頭緒,他笑道:“我昏過去的時候,你們宮主還對我做了什麽?”
那大夫如同念經一般地說道:“宮主替鄭公子包紮了胳膊上的傷口,還親自将公子抱到了他的房間,囑咐我們往後在宮裏遇見鄭公子,要如同對待宮主一般對待……”
鄭千瀾笑道:“這算是什麽待遇?”
那大夫眨眨眼睛,說道:“宮主夫人的待遇。”
鄭千瀾在赫楚的房間了坐了足足一個時辰,那大夫畢恭畢敬地站在他身邊,将赫楚的病情細節如數家珍地呈上……
“咚咚——”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鄭公子,宮主請你去共進晚膳。”
那大夫聞言,急忙退到一邊,鄭千瀾看了看他,說道:“尋常人家,都是娘子做好飯請相公去吃……”
那大夫微微一愣,颔首道:“是。”
鄭千瀾道:“你們宮主現在請我去吃飯……”
那大夫覺得有哪裏不對,卻也順着鄭千瀾的話回道:“是。”
鄭千瀾從椅子上悠悠起身,笑道:“所以,他是夫人才對。”
那大夫愣了愣,他看着推門出去的鄭千瀾,喃喃道:“想壓宮主……心倒是夠大的。”
餐堂裏的八仙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吃食,色澤豐富、香味四溢,即便是遠遠望上一眼,都足以叫人垂涎三尺。
鄭千瀾到的時候,葉臨寒正提着酒壺往面前的兩個酒杯裏斟酒,他的身後站着兩個小巧的侍女,二人見鄭千瀾來了,紛紛退到一邊,眼看他動作娴熟地坐到葉臨寒身邊,兩個姑娘的臉上都不由得露出一絲暧昧的笑意。
鄭千瀾神色淡定地抄起手邊的一個酒杯,笑道:“宮主果然賢惠得很。”
葉臨寒看了他一眼,挑眉道:“這又是吹哪陣風?”
鄭千瀾放下酒杯,他拿起手邊的筷子,從餐盤裏夾了一塊魚遞到葉臨寒嘴邊,笑道:“娘子辛苦了。”
身後侍奉的兩個侍女神色微變,葉臨寒看了看鄭千瀾,算是明白他在搗騰什麽了。
他抓過鄭千瀾提着筷子的手腕,将人拖到自己身前,小聲道:“這裏不比外頭,我若不下些功夫,你在宮裏可是寸步難行。”
鄭千瀾笑道:“宮主一聲令下,自不會有人為難我。”
葉臨寒:“如此,怕不能服人。”
鄭千瀾:“我自有其它辦法讓這些美人心悅臣服。”
葉臨寒揚了揚唇角,笑道:“你敢……”
二人埋頭湊在一起低語半天,雖然帶着火星子味,但在外人看來卻是別有一番光景……
“啊——”
門口忽然傳來驚叫聲,衆人放眼望去,竟是不知何時已跑到門口的赫楚。
赫楚雙手捂着眼睛,食指與中指間岔開一條縫,他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喃喃道:“怎麽每回都給我碰上呢……”
鄭千瀾将筷子上的魚肉塞到葉臨寒嘴裏,他打量了眼赫楚,笑道:“怎麽?床上躺得不舒服,想去地牢裏坐坐?”
赫楚讪讪一笑,他放在捂着眼睛的手,目光在葉鄭二人之間逡巡片刻,小聲道:“我去看看給我下毒的那人……”
葉臨寒眯了眯眼,自打那日之後,他就将人放在地牢裏自身自滅,每日只給一點水,也不替他療傷,不想……
“他還沒死透?”
赫楚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葉臨寒,鄭千瀾神色一凝,只覺哪裏有些不對,幾乎就在這一瞬間,赫楚說出了一句讓人膽戰心驚的話:“葉宮主,你能不能放了那人?”
屋內的空氣仿佛在一瞬間被徹底抽空,包括葉臨寒在內的一衆人都紛紛變了臉……
瓊絕宮裏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入了地牢裏的人,此生都無重見天日的可能,更何況……
葉臨寒生性傲然,平生最讨厭遭人脅迫,那人卻幾次三番……要放了他,絕無可能。
鄭千瀾抿了一口杯裏的酒,嘆道:“以德報怨你這菩薩心腸怎麽不多用點在公子我身上?為了你的事,我可是跑斷了腿,哎,男大不中留啊……”
輕快的語氣并沒有打散一室的沉悶,葉臨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赫楚,說道:“我為何要放了他”
赫楚直視着葉臨寒諱莫如深的雙眼,緩緩道:“為了應血匣。”
葉臨寒微微一愣,他轉過頭望向鄭千瀾,二人都顯得有些驚訝。
赫楚從前襟裏掏出一本陳舊的藍面封線書,他将書翻到先前折了角的那一頁,随後遞到二人面前。
書面中的圖案被上了顏色,那是一個棕色的長方形立體樣物,下頭注着一些叫人看不懂的文字,紙張很是陳舊,有些地方甚至缺了半塊。
“這是西樓國的文字……”葉臨寒眯了眯眼,又把目光移到那圖案上……
鄭千瀾凝視了片刻,補充道:“和放應血匣的那個盒子是同一種東西。”
二人同時擡頭看了看赫楚,後者臉上浮出一個笑容,他解釋道:“這是在我之前躺的那間屋子裏偶然找到的書,我不小心翻到,怎麽看都覺得這東西有些眼熟。”
葉臨寒不語地看着那書上的圖案,良久,他面無表情地望了望赫楚。鄭千瀾見狀,放在桌子下的手微微一緊……
赫楚面不改色地望着葉臨寒,沒有一點緊張失措。
屋外蟬聲連綿,屋內确實寂靜得讓人發慌。
“真是天助我也。”良久,葉臨寒的臉上重新浮出笑容,他看着赫楚,說道:“那是我娘生前放醫書的屋子,她走了以後裏頭的東西就都堆在那裏,我本想等你醒了再關照你,沒想到……”
赫楚嘿嘿一笑,雖說自己中了蠱毒,但心裏頭卻是一點都沒忘葉臨寒答應過他的事,這一醒來就迫不及待地搗騰起那些書來,倒将那照看他的大夫吓得不輕。
鄭千瀾暗暗纾了一口氣,他松了松放在桌下的手,目光直直地落在葉臨寒身上……
剛剛有一瞬間,他竟怕他會出手……
鄭千瀾想到這一層,心裏莫名覺得有些難過。
葉臨寒仿佛沒有注意到鄭千瀾的眼神,他用手指敲了敲那書面,對赫楚道:“這可是藥用之物?”
赫楚點頭道:“這叫纏古木,是木頭裏罕見的珍品,用它來支架穩固骨折之人,頗有奇效,傳說還有沒了手腳的人,用它來制四肢,不但輕盈,而且堅硬度遠比金鐵之上。”
葉臨寒挑挑眉,笑道:“遠在金鐵之上,難怪……”
“此木該有相克之物,但我學藝不精,恐怕……”赫楚微微一頓,說道:“所以我才想請宮主放了他,他既然是回春仙的親信弟子,指不定就有辦法……”
鄭千瀾打斷道:“你為何不寫信給你師父?”
葉臨寒神色微凝,赫楚卻答得順溜,他道:“師父每回出了塞,我便難以與他通信,這一來二去的,指不定要大半個月,等他再找個法子回我,約莫又要好長一段時間,俗話說,一寸光陰一寸金……”
“行了,你也就會那麽一句。”鄭千瀾輕輕一笑,說道:“你直接說好奇心肥得能把你撐死不就完了?”
赫楚摸摸鼻子,葉臨寒的聲音适時響起:“青珏。”
鄭千瀾微微一愣,他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就想着問紅煉上哪兒去了,葉臨寒卻搶在他前頭道:“去地牢把他放出來,兩天內若是他尋不出法子,再丢他回去。”
青珏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鄭千瀾的臉上,不知是不是錯覺,鄭千瀾從她的眼神裏讀出一絲怨恨的意味。
葉臨寒蹙了蹙眉,淡淡道:“青珏。”
青珏垂下頭,沒有再提起下午對葉臨寒說過的話,只道:“是。”
身影一縱,青珏移步往地牢方向走去,赫楚對葉臨寒道了好幾聲謝,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出門了。
鄭千瀾盯着赫楚離去的背影望了許久,他舉起手邊的酒杯抿了一口酒,笑道:“你還真是慣着他。”
“我是想知道應血匣的秘密。”葉臨寒輕輕一笑,他看了看身旁神色微變的人,笑道:“還是說,你想讓他去找陸雅泉?”
鄭千瀾沉默片刻,他又夾了塊魚遞到葉臨寒嘴邊,本想就此找個胡話糊弄過去,然而想起此前種種,才到嘴邊的話卻又不自覺地變了個樣,他道:“不過是不想你難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