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鄭千瀾抱着陸雅泉回到連穎山莊,到的時候,赫楚已巴巴地坐在了莊前的階梯上了。

“師父!”赫楚一個縱身,急忙撲倒鄭千瀾的身邊。

鄭千瀾看了他一眼,也不問他是怎麽回來的,只道:“人可走了?”

他指的是前些日子一直住在莊裏的青龍幫少當家,副京城那事兒完後,赫楚就讓青龍幫幫主帶着他的書信上連穎山莊讨兒子了。

赫楚道:“走了,兩日前走的。”

鄭千瀾點點頭,又道:“你師父受了傷,先前替那小美人調養身子的地方好,就把他放到那兒去照看着吧。”

赫楚攙扶住陸雅泉,見鄭千瀾二話不說往裏走,心裏頗有些奇怪。他不知發生了何事,只知自己被人打昏擡到了連穎山莊,才想去尋法子,就見鄭千瀾帶着自家受傷的師父回來了。

赫楚擡眼看了看鄭千瀾,只覺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阿六走在後面,一路垂着頭,見鄭千瀾要入莊門,方才回過神來,身體便就那樣直直地定在了原地。

“阿六!”赫楚驚呼一聲。

阿六看着轉過頭來看他的鄭千瀾,沉聲道:“我已無顏入連穎山莊,到此處便是。”

韓子墨微微一愣,正要勸說,前頭便傳來鄭千瀾的聲音:“生是連穎人,死是連穎鬼,這是你從前常說的話。”

阿六怔了片刻,眼眶又紅了起來。

鄭千瀾嘆道:“進來吧。我大哥沒發話,你便永遠是這兒的人。”

阿六的雙唇不住顫動,他悶悶地在原地站了許久,鄭千瀾也不催,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阿六打着顫音道:“承蒙莊主與公子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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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千瀾沉默不語,步伐不疾不緩,一路行至堂屋前。然而人到了門口卻不進去,只是就着門檻處坐了。韓子墨和阿六跟在他身後,見狀,紛紛停在了原地。

四周都是昏沉沉的一片,時辰尚早,山莊裏的人一個個都未起身,鄭千瀾擡頭望了望那藍得發黑的天空,輕道:“說說吧,怎麽回來的,雅泉又是怎麽傷的?”

韓子墨蹙了蹙眉,只覺這模樣實在是不像鄭千瀾。

阿六沉默片刻,說道:“當日我和莊主被葉臨寒打下壑山……”

鄭千瀾擡眼看了看阿六,後者應時噤聲,片刻,鄭千瀾道:“接着說。”

阿六垂着頭,又道:“我因練了至剛至陽的武功,僥幸撿回一命,莊主卻……他又被毒蠍咬傷,我探了好幾次,确定他已經……便徒手将莊主埋在了壑山下。”

說這話時,又有一股劇烈的悲痛湧上阿六的心頭。

“再痛,也回不來了。”鄭千瀾喃喃道。

阿六倒吸一口氣,沙着嗓音道:“後來我也昏了過去,因為受重傷,我足足昏了三年,不久前陸崖主去西樓國見其師父黃宣老者,方才碰上我,那時我剛被老神醫救醒,崖主便想将我帶回來,不想……”

鄭千瀾揉了揉眉心,問道:“碰上紅煉了?”

阿六點點頭,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鄭千瀾。

鄭千瀾揚了揚唇角,笑道:“紅煉才回來,這頭兒就出事了,我自然猜得到。”

若是那日副京城郊,有紅煉在的話,想必就能抓到赤何了吧……

鄭千瀾晃了晃神,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日的事,那個倒在他懷裏,奄奄一息的……

在心底暗暗地嘆了口氣,鄭千瀾靜默不語。

韓子墨補充道:“陸崖主根據我尋看商鋪的路線截住了我,我一頭照看陸崖主和阿六,一頭給各個商鋪下留了書信,也防止直接找上公子,被葉……”

韓子墨看了看鄭千瀾,欲言又止,後者看了看漸漸亮起來的天,朝他們擺擺手,輕道:“讓我再想想,你們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阿六蹙了蹙眉,似乎想從鄭千瀾那裏聽到些別的話。

韓子墨适時拉了他一下,阿六不情不願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跟着走了。

又過了三日,阿六回來的事漸漸傳開了,底下人不明真相,鄭翊天的幾個親信卻是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打聽的一清二楚。

接連幾日,正堂的門檻險些被人踏破……

“公子!瓊絕宮與我連穎山莊不共戴天!不滅了他們,實乃消我心頭之恨!”

“公子!若不速速滅了那葉臨寒,如何告慰莊主在天之靈!”

“公子!”

……

鄭千瀾只覺自己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他看着底下那幾個義憤填膺的人,又看了看阿六深鎖的眉頭,笑道:“滅。怎麽滅?”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鄭千瀾背靠在椅子上,笑道:“一個紅煉就讓雅泉躺到現在,瓊絕宮裏還有青珏,兩大護法下還有十位使者,随便拎出一個都能将連穎山莊攪得天翻地覆,諸位倒是說說,怎麽滅?”

底下有人道:“公子不要妄自菲薄。”

鄭千瀾笑道:“我這樣的臉皮都能妄自菲薄,這全天下的人可都要沒皮了。”

那人蹙了蹙眉頭,鄭千瀾正經了這麽些日子,現下竟又開始扯起胡話來。

又有人道:“公子日前不是在瓊絕宮住過好些日子嗎?而那葉臨寒對公子又……我們可以智取。”

鄭千瀾笑道:“我倒是無所謂。”

衆人眼睛一亮,鄭千瀾卻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他道:“只怕不夠光明磊落,有違我大哥心意。”

“此乃權宜之計,莊主必能理解。倒是公子……”阿六憋了這些天,眼下實在是不吐不快,他沉聲道:“我鬥膽問公子一句,究竟是莊主的仇要緊,還是葉臨寒這個人要緊?!”

堂內一時噤聲,衆人紛紛面帶肅容地望向鄭千瀾。

鄭千瀾笑道:“都是美人,都要緊。”

阿六蹙了蹙眉,憤怒之色溢于言表。

“公子!”

赫楚從門外跑進來,朝在場的幾個人嘿嘿一笑,随後對着鄭千瀾興奮道:“師父醒了!”

鄭千瀾微微颔首,他拍了拍赫楚的肩膀,丢下滿堂子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哎!公子!”赫楚跟在鄭千瀾後頭,一邊走一邊往前襟裏掏東西。

鄭千瀾看了看遞到手裏的應血匣,半響,他問道:“這些日子,莊裏的事可都聽說了?”

赫楚點點頭。

鄭千瀾看了他一眼,仰頭嘆道:“你不要我殺他?我大哥從前,待你可是很好的。”

赫楚沉默片刻,喃喃道:“莊主待公子最好,公子不說話,我能鬧騰什麽……而且……”

赫楚的聲音細若蚊吶:“葉宮主待我也好……”

鄭千瀾看了看赫楚,後者喃喃道:“葉宮主待公子,更是連命都可以不要……”

碧空湛藍如洗,白雲仿佛浪花一般排在天際,偶爾有幾只青鳥掠過,發出叫人心動的鳴聲。

鄭千瀾沉吟許久,淡淡道:“所以,我不該殺他?”

赫楚道:“不是我不相信阿六,可是莊主還在的時候就告訴我,做人不可偏聽偏信,還是要把東西看實了好……”

鄭千瀾輕笑一聲,看着赫楚的眼神與以往略有不同:“我發現你變美了。”

“啊?”赫楚不明就裏地看了看鄭千瀾,卻發現後者已經走出了老遠。

入秋以後,天氣漸漸轉涼,院子裏的花草謝了大半,鄭千瀾進門的時候,陸雅泉正盯着一棵無花的碧桃樹一動不動。

“身子才好,怎就出來吹風了?”

陸雅泉轉過頭去,他看了鄭千瀾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那棵碧桃樹:“這樹枝修剪的倒也奇怪。”

鄭千瀾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目光頓時被黏在那少了半截的枝桠上。

“碧桃意在消恨,折給你,叫你消消火。”

他記得那一日,那人折了半截凸出來的碧桃枝遞到他的手上……

擡手撫了撫那平平的半個斷口,鄭千瀾笑道:“折的時候也不知憐香惜玉。”

陸雅泉微微一愣,他看了看鄭千瀾在那枝桠上慢慢摩挲的手,心裏頓時明白了七七八八。

“鄭翊天和葉臨寒……”陸雅泉頓了頓,問道:“孰輕孰重?”

鄭千瀾愣了愣,笑道:“你居然和阿六問一樣的問題。”

他放下手,轉身到院裏的石臺邊倒了一杯茶,茶面浮動,倒映出杯主人俊朗的面容:“我,還有這莊子裏的所有人,若是我們沒有他,就不會有今日。”

鄭千瀾輕輕一笑,那笑容裏頗有些懷念的滋味:“而且,他還是我大哥……”

将杯裏的茶一抿而盡,鄭千瀾漫不經心地把玩起桌上的茶盅,陸雅泉靜靜地站在一旁,他知道鄭千瀾的話還沒有說完。

“至于葉臨寒……”良久,鄭千瀾喃喃開口,卻是再也沒有說下去。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我想去一趟壑山。”鄭千瀾冷不丁道。

陸雅泉阖了阖眼,仿佛早就料到鄭千瀾會這麽說,他道:“再等幾日,等我好透了,随你一起去。”

鄭千瀾微微一愣,他看了看陸雅泉,又道:“紅煉的武功當真如此厲害?”

陸雅泉道:“她的招式出其不意,不像是中原人的武功,而且……她似乎百毒不侵。”

鄭千瀾沉吟片刻,他想起葉臨寒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他的母親是回春仙,生于西樓國,陸雅泉此番去的就是西樓國,陸雅泉的師父也是在西樓國……而更早以前……

鄭千瀾蹙了蹙眉,只覺有哪裏不太對。

“怎麽了?”陸雅泉問道。

鄭千瀾搖了搖頭,嘆道:“事多,煩着呢。哎,堂子裏還撂了一大群人,我先去打發了他們。”

“千瀾。”陸雅泉抓住鄭千瀾的手。

鄭千瀾轉過頭,只見陸雅泉那雙總是漠然的眼睛裏微微閃出一絲波動。

“不管發生什麽……”陸雅泉定眼看着鄭千瀾,沉聲道:“我對你的心意,和當年一樣。”

鄭千瀾看着陸雅泉,臉上浮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你好好養傷。”

尾音消弭,他拂下陸雅泉擱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宮主下章就重新上線啦-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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