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又過了三日,陸雅泉的傷勢似乎終于好了起來。鄭千瀾忙于周旋山莊還有鄭翊天的事,便讓赫楚看顧着他師父,豈料好幾次他都睡了過去。
“公子!你就帶我去嘛!”赫楚看着要啓程的鄭千瀾和阿六,臉皺得跟個包子似的。
鄭千瀾笑道:“怎麽?莊子睡得不舒服,想去壑山與雪女同床共枕?”
赫楚一陣語塞,半響,他道:“這兩日不是給折騰累了嗎……去了那頭我肯定就不睡了,一定好好聽話!”
鄭千瀾但笑不語,只是帶着阿六往莊子外面走,赫楚見狀,剛要大叫,就見自家師父悠悠地從身旁走過。
“師父!”赫楚看着往前走的陸雅泉,忍不住叫道。
陸雅泉轉頭看了他一眼,依舊是冰着那張臉,赫楚嘆了一口氣,就在他悻悻地準備回莊裏和韓子墨哭訴之際,陸雅泉突然道:“還要我背你不成?”
赫楚微微一愣,臉上頓時煥發出笑容,當即連東西也不整了,跟着鄭千瀾和陸雅泉就往外頭跑。
壑山落于西樓國與中原邊境,常年冰雪難消,四季皆寒。鄭千瀾等人快馬加鞭,卻因地勢險峻,環境惡劣,一到壑山地界,只得改為徒步慢行,饒是過了整整七日才到這處。
鄭千瀾身上裹着一件裘皮大氅,頂着鵝毛大雪對阿六道:“你們當初怎會在這處交易?”
阿六道:“是瓊絕宮的要求。”
鄭千瀾思忖片刻,又道:“我大哥當年怎會沒追上你?來這一路上可有的是機會。”
阿六嘆道:“我拿走匣子之時,正挑的是莊主不在的時候,待他回來,為時已晚……”
鄭千瀾看了阿六一眼,這铮铮鐵漢每次提到鄭翊天時,聲音裏總是包含痛楚,想是對當年之事悔之不及。
“就是這兒了。”
阿六停下腳步,一直縮在鄭千瀾和陸雅泉之間,冷得發顫的赫楚突然來了精神,他探出一個頭,面前是一大塊空着的雪地,那塊地緊挨着崖壁,旁邊還插了一塊木牌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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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我身受重傷,埋了莊主之後再無餘力,只得……”阿六伸手摸了摸那塊木牌,不再言語。
“人不在這裏。”遠處隐隐有人聲傳來。
鄭千瀾微微一愣,他順着聲源轉過頭去,漫天大雪隔住視線,他卻依然能夠清楚地看見那人的面容,不過短短半月,卻仿佛已過去許久……
“人不在這裏。”葉臨寒又一次強調,他慢慢走近鄭千瀾,後者眯了眯眼,方才大雪猛烈,他卻沒有看清楚,此刻才發現,葉臨寒身後竟還跟着一個人……
“柳煜!”赫楚冷不跌地叫出來,當即不顧那漫天風雪就沖了出去。
“赫公子小心!”
阿六大呼一聲,赫楚卻對他的叫聲置若罔聞,他朝葉臨寒嘿嘿一笑,便越過他往他身後那人跳去。
那人一襲黑衣,生得一雙桃花眼,長相極是俊美,赫然就是那日以赫楚性命強逼着葉臨寒成親的主。
柳煜看了看赫楚,笑道:“聽說你把纏古木給熔了?”
赫楚摸摸鼻子,得意道:“那是,有咱倆那方子,再加上我多年調藥的經驗,實在是……”
一道漠然的視線傳來,赫楚話鋒一轉,狗腿道:“當然也是我師父教的好。”
柳煜看了看陸雅泉,但笑不語。
鄭千瀾望着站在葉臨寒身畔的人,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将注意力轉到赫楚身上,想起柳煜曾給赫楚下過蠱毒,赫楚如今卻和他好得跟親兄弟一樣……
“他才是最像我大哥的人……”
鄭千瀾輕嘆一聲,他慢慢走到阿六身旁,擡手去摸了摸那塊木板,他感覺到葉臨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那目光太過灼熱,仿佛要把他的身體給焚燒殆盡一般。
鄭千瀾暗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那股奇異的感覺,轉身對葉臨寒道:“你……”
“你瘦了。”葉臨寒面無表情看着鄭千瀾,短短三字,便讓鄭千瀾把想要責問的話盡數吞到了肚子裏。
他一向自诩自己能說會道,卻不知為何,到了葉臨寒面前,總會落得個下風……
鄭千瀾定眼看着面前的人,良久,他輕道:“你也是。”
大雪仍在紛飛,寒風呼呼地打在耳畔,他們又一次站在彼此的對面,然所聽所想,卻與從前并不二致……
陸雅泉蹙着眉頭,五指慢慢合攏握成拳狀。
阿六滿腦子都是鄭翊天的仇,眼看鄭千瀾沒有下文,忍不住怒道:“公子!”
鄭千瀾回過神來,他看着葉臨寒,淡淡道:“你怎麽知道不在這裏?”
葉臨寒揚了揚唇角,笑道:“我挖過了。”
鄭千瀾微微一愣,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葉臨寒的手,修長的指節被凍得通紅,有幾根甚至青青紫紫地腫了起來,指尖前滴着透亮的水,該是積雪融化後的産物。
鄭千瀾蹙了蹙眉頭,語氣難得有些暴躁:“誰讓你挖的?”
葉臨寒輕笑一聲,他看着鄭千瀾的眼神裏頗有些愉悅:“你是怪我掘了你大哥的“墳”,還是心疼我的手指?”
鄭千瀾沉默不語,阿六聞言,忍不住吼道:“葉臨寒!你還有臉在這兒大放厥詞!今日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跟你同歸于盡!”
利刃出鞘,刺眼的寒光讓人不禁眯起了眼,鄭千瀾一個晃神,忙叫道:“住手!”
阿六置若罔聞,提起手裏的劍就往葉臨寒直直刺去,他武功本就不差,雖是大傷初愈,那劍氣卻厲得很,葉臨寒微微凝神,卻是一動不動。
“宮主!”柳煜大驚失色,他從赫楚身邊匆匆跑來,卻為時已晚。
劍尖直直沒入葉臨寒的胸口,鮮血頓時洇染了他的裘衣。他定定地看着鄭千瀾,神色卻沒有絲毫改變,就仿佛那把劍不是插在他胸口似的……
鄭千瀾身子一涼,他睜大了眼睛,本能地就要沖上前去。
“千瀾!”陸雅泉抓住鄭千瀾,叫道:“你要對得起連穎山莊!”
鄭千瀾甩開陸雅泉的手,叫道:“他受了傷!一旦他接不住阿六的劍,劍氣空揮傷了山體,上頭的積雪塌下來,我們都要完!”
陸雅泉看着急急跑開的鄭千瀾,目光仿佛被那極寒的溫度給凍住了一般,他淡淡道:“可惜,晚了。”
話音方落,鋪天蓋地的積雪仿佛洪水一般洩了下來,阿六熟視無睹,他握着手裏的劍,将葉臨寒逼得節節後退……
柳煜也顧不得其他,抄出一把短匕首就往阿六背後捅去,赫楚驚呼一聲,他一個縱身跳到柳煜身前,就想動手抄了匕首,一時間數人纏鬥在一起,場面極是混亂……
鄭千瀾從背後托着葉臨寒的身體,喊道:“別打了!把東西都扔了!往上面跑!”
積雪下榻得越來越多,阿六卻仍是無動于衷,就在鄭千瀾急得眼眶發紅的同時,更為驚險的一幕出現了……
數百個黑衣人就着坍塌的積雪從山體兩邊饒出,他們提刀扛捶,有些人臉上還蒙着面,那些黑衣人兵分兩路,以極快的速度包抄了在場的衆人……
“雅泉!”一群黑衣人将陸雅泉團團圍住,鄭千瀾遠遠看了一眼,就再也望不見他的身影。
“啊!”赫楚大叫一聲,他的腰上被鐵鏈纏住,身體生生往後倒去,阿六一時大驚,伸手就要去抓他,不料胳膊上亦被人纏上鏈子,身體一時失衡,整個人頓時摔了出去。
鄭千瀾蹙眉望着眼前這些突如其來的黑衣人,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小心!”葉臨寒轉身抱住鄭千瀾,柳煜從旁沖來,砍了朝他們二人襲去的網子。
後脊驟然灌入一陣強烈的冷風,鄭千瀾向後瞥了一眼,他和葉臨寒竟滾到了懸崖邊上!
葉臨寒緊緊抱着鄭千瀾,他蹙着眉頭,自己受了傷,紅煉又被他留在了宮裏,柳煜功力不濟,那些黑衣人攻勢極猛,山上仍有積雪下榻,他們若強行轉身,也只會落得個活埋的下場……
葉臨寒看了看鄭千瀾,正想着和他死在一起倒也不錯,卻見鄭千瀾的臉上浮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葉臨寒心裏頓時大驚,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全身。
“要活着……”鄭千瀾喃喃開口,笑道:“我大哥的債,你還沒還清。”
“我只還你的債!”葉臨寒大呼一聲,伸手就要去抓鄭千瀾,後者卻用力将他的身子往高處一推,脊背猛然撞在崖壁上,葉臨寒卻顧不得那點疼痛,他咬着牙跑到懸崖邊,下頭是一片蒼茫的白,鄭千瀾的身體随着那紛揚的大雪,一點點消失在葉臨寒的眼中……
“宮主!”柳煜匆匆趕到葉臨寒身邊,整個人卻在一瞬間僵在了原地。
他曾經見過葉臨寒這樣的眼神,就在他逼他成親的那一天,他說,如果他不願意,自己非但會要了赫楚的命,還會把鄭千瀾……
後來他功力失控,一掌将自己打出翠竹林,那時他的眼神就是這樣,漠然冰冷到讓人覺得心驚,仿佛是一個即将血染天下的修羅……
那些黑衣人捉了陸雅泉等人,本想再去抓葉臨寒,卻無一不被他的眼神震住。
“撤!”其中一人大喊了一聲,幾人帶着手裏抓住的人就往山後撤去,他們的動作很是迅速,仿佛對這座山了如指掌。
柳煜怔怔地看着葉臨寒,四周忽然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葉臨寒四周積雪橫飛,戾氣鋪天蓋地,仿佛要将天地萬物都吞噬一般。
那些黑衣人受不住這殺氣的威逼,身體紛紛沉在了原地,片刻,鮮血從他們的口裏噴出,數十人驚恐地睜着眸子,眼看自己的身體被山上塌下的積雪給埋住……
“宮主……” 柳煜翕動着雙唇,葉臨寒先是受了劍傷,眼下又大幅度運功……
他冒着大雪打量着四周的環境,就想找個安全的地方給葉臨寒療傷,不料後者卻轉過身,直直地往鄭千瀾掉下的地方行去。
“不要!”柳煜驚恐地大喊一聲,葉臨寒卻置若罔聞,帶血的衣袂在雪中紛飛,柳煜愣愣地看着葉臨寒從崖邊一躍而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那一片紛揚的大雪裏,他竟看到葉臨寒的臉上浮着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