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柳煜拿着藥碗的手微微一頓,他看了看鄭千瀾,笑道:“公子心裏早有答案,又何必問我?”
鄭千瀾道:“多聽聽美人的聲音也是好的。”
他張開嘴,仍由柳煜将湯勺裏的藥喂到嘴裏。
柳煜笑道:“公子不怕我放毒?”
鄭千瀾道:“聽黃老說,是你将我和你們家宮主一起架出雪溝,這才遇上他的,你若想害我,那時便可丢下我不管了。”
“宮主為了你跳崖,我怎能不救你……”柳煜看着碗裏的湯藥,笑道:“在瓊絕宮時,赫楚便與我說了好多你和宮主的事,那時我尚且還有些不甘心……”
柳煜頓了頓,又道:“宮主似乎知道你會來壑山,一連在那兒守了幾天,我看到他在冰天雪地裏徒手去挖那座空墳,又看到他跟着你跳崖……他那人,從小就很驕傲,我從沒見過他那樣。”
鄭千瀾沉默不語,又接了口勺裏的藥。
柳煜笑道:“看到他跳下去的時候,我忽然就想通了,當年我被老宮主廢去武功,來這找師祖庇佑,他就對我說,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可那時心魔猶在,後來回去又給你和赫楚添了好些麻煩……想不到他跟我還是同門師兄弟。”
鄭千瀾看着柳煜的笑容,沒有初見他時的那股戾氣,現在的他仿佛一張将自己盡數射出去的弓,一下子便放下了心裏好多年的執念……
“當初重傷,現下我也沒多久可活了,還望公子以後多照看着宮主……”
鄭千瀾不置可否,只道:“你這回為什麽會跟他出來?”
“他……”
“有什麽話,直接問我就是了。”屋門忽然被推開,二人轉過頭去,就見葉臨寒悠悠走來。
他看了看坐在床邊的柳煜,對鄭千瀾笑道:“我記得鄭兄的手已經可以擡起來了。”
鄭千瀾笑道:“喝藥有美人服侍,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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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臨寒挑挑眉,他從柳煜手裏拿過藥碗,笑道:“那便讓我來服侍你。”
鄭千瀾看了看遞到嘴邊的勺子,又道:“我忽然覺得還是自食其力比較好。”
葉臨寒蹙了蹙眉,柳煜在一旁靜靜看着,随後默默地朝門外退去。
長長的銀河落貫九天,繁星将夜空照得恍若白晝,黃宣老者躺在房頂上,他仰視着面前那片浩淼的夜空,悠悠笑道:“徒孫吶,以後便在這兒陪着你師祖吧。”
柳煜揚了揚唇角,他看着遠處隐沒在黑夜中的雪山,輕笑道:“是。”
屋內,鄭千瀾在和葉臨寒唇槍舌戰了一番後,終于還是乖乖地張了嘴。
“不鬧了?”葉臨寒笑道。
鄭千瀾搖頭道:“再磨下去,藥就涼了,又該被黃老教訓了。”
葉臨寒笑道:“還有人能教訓你?”
鄭千瀾嘆道:“怎麽沒有,從前就被我大哥……”
鄭千瀾欲言又止,以往他和葉臨寒雖都藏着掖着一些事,卻決計沒有冷場的時候,然而如今,鄭翊天的事似乎成為了他們之間化不開的一道鴻溝。
倒是葉臨寒,自那日痛吼一番後又恢複了以往的模樣,臉上笑意不減,偶然冷了場,也自當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日那些黑衣人,你可看清楚了?”
鄭千瀾沉默片刻,颔首道:“那些沒蒙面的人,武功身法都與那日副京城郊襲擊我們的人一樣。”
葉臨寒點點頭,又道:“今日聽黃老說,如果要找陸崖主他們,不妨去西京走一趟……”
“西京……”鄭千瀾阖了阖眼,似乎顯得有些疲憊:“天子腳下……黃老該是知道什麽了吧。”
葉臨寒笑道:“要去見那傾國傾城的蘭妃娘娘了,你不高興?”
鄭千瀾睜開眼,他伸手在葉臨寒的臉上摸了一把,笑道:“怕你吃醋。”
行者無意,受者有心。那一瞬間,葉臨寒仿佛有一種他們又回到從前的感覺,他擡手抓過鄭千瀾的手腕,目光慢慢變得灼熱……
“唔——”
雙唇驟然被堵住,葉臨寒的吻仿佛排山倒海一般落了下來,他瘋狂地舔舐着鄭千瀾的牙關,又将舌頭予取予求地往裏探去,和那日在同枝河裏不同,葉臨寒此刻的吻,少了一些纏綿,多出了一些讓人招架不住的瘋狂。
鄭千瀾睜眼望着他,眼裏閃過一絲複雜,最終,他仿佛妥協一般地阖上眼睛,壓住葉臨寒的頭反吻回去,舌頭彼此交纏,他們交換着口中的津液,如火如荼……
葉臨寒一手攀上鄭千瀾的前襟,就在要将他上衣揭開的那一刻,鄭千瀾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起,鄭千瀾看着有些失控的葉臨寒,喘息道:“我一定是……瘋了。”
葉臨寒蹙着眉頭,他自然知道鄭千瀾在顧忌什麽,他曾經殺過、傷過無數人,卻沒有哪一次像這般痛恨自己的這雙手,他平息着心頭燃起的欲望,慢慢将手從鄭千瀾的身上挪了去……
“我一定會找到你大哥。”葉臨寒認真道:“我要讓他親手把你交給我。”
鄭千瀾笑道:“你傷了他,還想讓他把弟弟給你?”
葉臨寒道:“鄭大俠一生恩怨分明,只要留我一條命跟你在一起,他想怎樣都行。”
鄭千瀾嘆了口氣,他擡手摸了摸葉臨寒的背,只覺這輩子都好像栽在了這人手上。
連日大雪後,天氣漸漸放晴。寒風呼嘯着掃過西樓國的大街小巷,街上的人們裹着裘衣,步伐卻是悠閑得很,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天氣。
“什麽時候把我另外個徒孫也帶來看看。”黃宣老者望着坐在馬上的鄭千瀾,笑道:“我那冷性徒弟會收什麽樣的弟子,我倒是好奇得很。”
鄭千瀾想想赫楚那模樣,直笑道:“就怕到時候他要把黃老這兒鬧得雞犬不寧。”
黃宣老者哈哈大笑:“你和寒兒在我這兒的這些日子,可也把我弄得雞犬不寧啊。”
“那是我們怕黃老寂寞。”鄭千瀾換嘴換得直順溜。
恰在這時,葉臨寒駕着馬從遠處馳來,鄭千瀾道:“去哪兒了?”
葉臨寒笑道:“去祭你婆婆。”
鄭千瀾微微一愣。
“宮主。”柳煜從門後出來,他看了看坐在馬上的葉臨寒,沉聲道:“一路小心。”
葉臨寒回望他一眼,颔首道:“恩。”
兩匹駿馬迎着積雪飛馳而去,柳煜遠遠地望着葉臨寒的背影漸行漸遠,臉上慢慢浮出笑容……
待到行将朽木之時,終于放下,也終于再一次看到那人對自己展露笑意……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孩提時代便挂在嘴邊的世理,卻是到大限之時,方才明白。
出了西樓境內,氣溫漸漸回暖,鄭千瀾與葉臨寒輕裝上陣,一路急馳,二人各懷心思,都巴不得快些趕到西京,路上竟連間好好的客棧都未曾投宿。
“等進了西京,我們直搗皇宮?”葉臨寒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将手裏烤好的鹿肉遞給鄭千瀾。
鄭千瀾接過肉啃了一口,笑道:“蘭妃應當不至于将抓的人關在宮裏,這天子腳下能關人的地方……”
葉臨寒接口道:“刑部大牢?”
鄭千瀾搖頭道:“那牢獄太敞亮,關不得。”
葉臨寒一手拿着鹿肉,一手卻将嘴湊到鄭千瀾的那份上咬了一口,笑道:“看來你心裏已經有地方了?”
鄭千瀾将那支啃幹淨的棒子往地上一戳,笑道:“蘭妃娘娘傾國傾城,咱們皇上連禁軍都給她派到府裏去當守衛了,帶她到“無陵”去轉一圈,挑幾個人,也不是不可能。”
把皇家特務派過去給妃子當傭兵,這事兒被旁人聽到只當笑話,但葉臨寒卻異常相信鄭千瀾的話,他揚了揚唇角,笑道:“你對西京的事還挺了解。”
鄭千瀾漫不盡心道:“我學富五車嘛。”
葉臨寒輕笑道:“那就麻煩鄭大學士好好護着我了,我還要留着性命向令兄提親呢。”
鄭千瀾輕笑一聲,二人留下那團熊熊篝火翻身上馬,眨眼便跑出了小樹林。
日過正午,西京城內一片喧鬧,成群結隊的官兵穿梭于大街小巷,不少官家大宅裏還隐隐傳來驚叫聲……
葉臨寒站在城門邊,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城裏叫嚣怒吼的官兵,笑道:“都道西京城繁華如夢,實乃人間瑤池仙臺,還是天子腳下,可為何這官兵都跟劫匪似的?”
“兵匪本一家嘛。”鄭千瀾玩笑一句,随即精挑細選,從路邊拉過一個長相頗還英俊的小哥,問道:“诶,美人,這些官爺們都是在幹嘛呀?”
那小哥被稱一句美人,身體本能地顫了一下,他湊到鄭千瀾耳邊,剛要說話,一只手突然橫/在了他們中間。
“我也要聽。”葉臨寒笑着□□他們二人中間。
小哥擡眼看了看葉臨寒,先是被他的相貌一晃神,随後小聲道:“兩位貴人有所不知,這西京城現在可是是非之地,聖上被人謀害,現在一口氣上不來,據說是太子爺下得毒呢。”
鄭千瀾與葉臨寒對視一眼,詫異道:“太子爺恭順謙和是出了名的,怎會下毒?”
小哥道:“哎,這皇家的事哪能說得清,而且據說四皇子守皇陵回來了,皇上不知怎的動了易儲的心思,他們都說太子爺被逼上梁山了呢,現在他被幽禁,這些官爺在剿滅太/子/黨呢……”
那小哥說着,便出了一身冷汗,鄭千瀾一松手,他便急不可耐地跑走了。
葉臨寒挑眉道:“鄭大學士,咱們現在怎麽辦?”
鄭千瀾笑道:“皇上家的事咱們管不着,還是葉兄想忠君效國一番,把這事兒探個水落石出?”
葉臨寒看了看鄭千瀾,笑道:“你就我的君。”
鄭千瀾微微一愣,他擡手摸摸葉臨寒的臉,笑道:“走吧,大美人,跟山大王去平了那些特務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