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琉璃瓦上雀聲長鳴,過了紅漆的鐵門由外向內大大敞開,秋風卷過磚地帶起幾片落葉,院內清淨蕭然,杳無人聲。

“這裏就是天下人聞風喪膽的‘無陵’?”葉臨寒看着面前空蕩蕩的大宅子,顯得有些意外。

鄭千瀾笑道:“天下只有這裏可以夜不閉戶,任憑裏面堆滿黃金白銀,也沒有人會進去。”

話雖如此,鄭千瀾卻還是毫不猶豫地進了屋子。

葉臨寒跨過門檻,他看着鄭千瀾,笑道:“那咱們這算什麽?”

鄭千瀾笑道:“敢為天下先。”

二人繞過前院的影壁走入正堂,鄭千瀾似乎對屋內的構造很是熟悉,一路上竟沒有遇到任何阻力。

直到行至後院,鄭千瀾突然停下了腳步。

葉臨寒沉默片刻,笑道:“看來人家早就等着咱們來了。”

語畢,他拉着鄭千瀾飛身向後退去,就在同一刻,後院長廊之上突然爆出幾聲巨響。

無數個裹着白绫的人型物體從廊上垂下,他們頭披黑發,脖子被一根細絲纏繞,曲成極為詭異的形狀,從右向左,胸口依次貼着黃色符紙,上面各用碳墨書了幾行字。

“大理寺少卿傅懷遠。”

那些人偶背後傳來帶着笑意的女聲。

“刑部侍郎張峰。”

“兵部尚書林悉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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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越來越清晰,鄭千瀾蹙眉望着那些人偶,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森然。

“這些人名,公子可熟悉?”

聲音漸漸停下,一個人影從那些人偶後方悠悠轉出,那是一個身着喪服,手捧牌位的女子,她微揚着唇角,粉黛未施,卻是傾城絕色。

鄭千瀾沉默地看着那個女子,半響,森然的神情化作一個淡淡的笑容:“聖上還未駕崩,蘭妃娘娘何以就把喪服穿上了?”

蘭妃笑道:“自然是為了兌現當日在張家莊內的承諾,盛情款待公子了。”

她提着手裏的牌位,曼妙的身影在那些宛如死屍一般的人影中穿梭,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劃過白绫上的黃符……

“這是昔年死在公子手下的亡魂,事隔多年,公子可還記得故人的模樣?”秋風忽起,蘭妃的笑容裏滲出一絲讓人膽寒的涼意。

鄭千瀾皮笑肉不笑道:“在下向來只記美人的模樣。”

蘭妃輕輕一笑,眼裏閃過一道危險的精光:“本宮自有辦法讓公子想起來。”

長廊的另一頭忽然又響起一聲巨響,一個大大的鐵籠從天而降,一路飛至蘭妃的身邊。

葉臨寒望了望那鐵籠,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鄭千瀾。

那鐵籠裏關着兩個昏迷不醒的人,恰恰就是在壑山上被那些黑衣人帶走的赫楚與阿六。

鄭千瀾面無表情地看着蘭妃,後者笑道:“我本想借武林之手鏟平公子的連穎山莊,不想武當掌門橫出一腳,後來那赤何又亂用我的人去奪公子的應血匣,害葉宮主蒙難……不過公子放心,他已被我淩遲,自可解公子心頭之恨。”

蘭妃一點點吐露自己的陰謀,從各大門派圍攻連穎山莊起,便是她利用赤何所布下的局。

鄭千瀾并不意外,只道:“娘娘既然要将赤何淩遲,何以當日又要找人将他救走?”

蘭妃揚了揚唇角,他打量了眼葉臨寒,冷笑道:“他只能死在我手上,何況,如果公子從他身上搜到解藥替葉宮主解了毒,那我又如何讓公子嘗到生不如死之痛?”

鄭千瀾暗暗握緊雙拳,他想起在副京城郊外飽受煞毒之苦的葉臨寒,眸裏漸漸浮出冷意。

“我不疼。”葉臨寒抓住鄭千瀾的手,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鄭千瀾看了他一眼,胸口郁結的怒氣稍稍散去,他望着笑得一臉怨毒的蘭妃,沉聲道:“娘娘和紫儀真人,是什麽關系?”

蘭妃愣了愣,神情變得有些扭曲:“你知道了?”

鄭千瀾嘆了一口氣,說道:“赤何殺了紫儀真人,而當年将他打成重傷的人便是我,娘娘恨我又恨赤何,再聯想張家莊後面顧姑娘一直守着的那塊墓碑,自然……”

鄭千瀾看了看蘭妃捧在身前的牌位,問道:“這可是紫儀真人的牌位?”

蘭妃蹙了蹙眉,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她将墓碑悠悠轉過,鄭千瀾看了那牌位一眼,嘆道:“原來他叫李林……”

蘭妃凝視着手裏的牌位,喃喃道:“我與李林從小一起長大,本是兩情相悅,只待婚嫁,可是八年前,那昏君來到羅肖城,以李林身家性命逼我下嫁于他,李林一怒之下出家修道,可昏君仍對他的存在始終耿耿于懷……”

蘭妃看了看鄭千瀾,目光又變得怨毒起來:“他派無陵三刃之一前去劫殺他,那個人……”

“是我。”鄭千瀾阖上眼,幹脆地承認道。

無陵三刃乃是無陵最高首領,三人同位,每人手下俱有數百人,這三人只聽從皇帝吩咐,但凡有命,莫敢不從。

蘭妃冷笑一聲,适時有無數蒙面黑衣人從天而降,他們手裏提着刺刀,将鄭千瀾與葉臨寒團團圍住。

蘭妃笑道:“我培養的那些死士都被公子所殺,幸得聖上眷寵,将這些無陵影衛分給我。”

鄭千瀾看了看那些蒙面人,有幾個恰恰就是那日在壑山擄走赫楚、阿六還有陸雅泉的黑衣人。

“吳七、孫志、張豪……”鄭千瀾的嘴角挂着淺淺的笑意,他阖着眼,慢慢報出那些記憶中的名字……

那些黑衣人聞之色變,他們驚疑不定地看了看彼此,在無陵時,人人都蒙着面,哪怕是朝夕相處,也不知對方長得是何模樣,然而模樣看不着,聲音卻能辨認得清清楚楚……

“首領……”其中一人望着鄭千瀾的背影,喃喃叫道。

鄭千瀾睜開眼,神色頗有些凄然,他看了看蘭妃,笑道:“娘娘不必興師動衆,既要替紫衣真人報仇,在下束手就擒便是。”

葉臨寒蹙了蹙眉,手掌微微側動。

蘭妃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道:“誰說要讓公子束手就擒了?我可是應了人,不殺公子的。”

鄭千瀾微微一愣,身後突然刮起一道強烈的勁風,那些黑衣人以極快的速度襲來,卻是直直地朝着葉臨寒沖去……

葉臨寒眯了眯眼,正要還手,餘光卻瞥見蘭妃拿了把劍,劍刃穿過鐵籠,直直地架在阿六的脖子上。

葉臨寒神色微凝,他平下掌中翻出的戾氣,仍由那些黑衣人用鐵鏈将自己捆住。

鄭千瀾皺着眉頭,神情肅然地盯着蘭妃,後者悠悠地走到葉臨寒身邊,将劍刃架上他的脖子。

“哼,天下群魔之首……”蘭妃看了看葉臨寒,笑道:“想不到也是個犯傻的主。”

葉臨寒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犯傻算什麽,為了我家娘子,去死都行。”

身上被五花大綁,脖子上還架着一把劍,葉臨寒卻像沒事人似地站在那兒,還擺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盯着鄭千瀾。

鄭千瀾愣了愣,嘆聲笑道:“讓娘子受委屈了。”

蘭妃目光森然,眼前的場景讓她心裏莫名生出一股憤怒:“宮主手下護法之一的青珏,昔年乃是兵部侍郎林悉成之女,卻被鄭千瀾構陷,最後滿門抄斬……”

“我知道。”葉臨寒笑意盈盈地打斷了蘭妃。

鄭千瀾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葉臨寒,後者笑道:“青珏說你是他的滅族仇人,我便讓紅煉去查探了一番,阿六和陸崖主那事只是偶然被她撞見,其實……你的身份,我一早就知道。”

葉臨寒曾經多次見過鄭千瀾的武功,只覺那身法輕盈多變,出其不意,就仿佛是為了某種特殊目的才練成的……

“我懷疑過你武功的出處,後來聽青珏那麽說,就更确信了。”

鄭千瀾看着葉臨寒,笑嘆道:“想不到又被你擺了一道,難怪我說要來無陵的時候,你一定都不驚訝。”

鄭千瀾沉默片刻,他看了看葉臨寒,沉聲道:“兵部侍郎一家的案子是我接手,但我看他全家都是美人,不忍動手,便假手他人……”

“一派胡言!”

“我相信你。”葉臨寒看着鄭千瀾用一副嚴肅的表情說出“他全家都是美人”這樣的話,不禁失笑:“你信我,我也信你。”

葉臨寒和鄭翊天,自己和青珏,鄭千瀾心裏忽然生出一種跟葉臨寒同病相憐的感覺。

“不是一家人,不進門一家門吶……”

“唔——”

鄭千瀾才嘆息完,就聽到葉臨寒發出一聲悶哼,蘭妃出招極快,竟是一劍生生地刺穿了葉臨寒的肋骨!

鄭千瀾咬着牙,臉上淡定的神情再也崩不住了。

蘭妃對于鄭千瀾的反應卻很是受用,她笑道:“公子想救他麽?”

鄭千瀾沉默不語,只是死死地盯着蘭妃。

蘭妃氣定神閑地看着他,悠悠道:“凡請公子自廢武功,以此告慰這些昔年死于公子刀下的亡魂。”

葉臨寒蹙了蹙眉,他無視肋上傳來的陣陣絞痛,冷聲道:“別聽她的。”

鄭千瀾轉頭看了看那些圍在他身後的蒙面人,對葉臨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本想褪下面具時能好好做一個人,沒想到八年過去,終有此報,不過這人命債還起來,卻是比風流債要簡單得多……”

他動了動手指,看着葉臨寒的眼神極為溫柔。

葉臨寒依稀想起在南炎閣的時候,他問鄭千瀾知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帶着面具殺人,原以為他是通透人心才會有那樣的答案,卻不曾想到那竟是感同身受之言。

“我再問娘娘一句。”鄭千瀾看了看蘭妃,那笑容裏頗有些釋然:“我大哥是否在你手裏?”

蘭妃笑道:“你大哥一事不過是我用來哄你之言,那是我聽來的,至于他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鄭千瀾道:“不知娘娘是從哪兒……”

“凡請公子不要拖延,有什麽問題,待公子自廢武功之後,我必知無不言。”

說着,蘭妃又将手裏的劍往葉臨寒的肋骨裏絞深了一層,葉臨寒神色淡然,竟沒有再發出一點叫聲。

鄭千瀾蹙了蹙眉,戟指而上,葉臨寒用力掙動着纏在自己身上的鐵鏈,卻如何也脫不去,眼看鄭千瀾緩緩将手擡起,葉臨寒忍不住大吼起來:“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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