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飯後, 顧覃川被趙子然發配去洗碗,姜妩幫他把菜盤碗筷拿進廚房。
顧覃川撸起袖子就開幹,姜妩則站在一旁“監工”。
顧覃川邊刷碗邊說:“你沒事去陪師父吧, 站在這裏我壓力很大。”
姜妩将散在竈臺上的調味料一一歸納好後, 說:“做不好工作的人才會有心理壓力, 你那麽自信的人, 洗個碗有什麽壓力。”
顧覃川往洗碗池裏再次倒入洗潔精:“這個工作我不擅長,某些人又喜歡挑刺。”
姜妩正想告訴顧覃川洗潔精不用放太多, 話未出口就被他堵回去了。
姜妩轉而問道:“我之前在廚房熱菜的時候仿佛聽到你和師父在談論我。”
“廚房離飯廳那麽遠你都聽到了?”顧覃川覺得不可思議。
姜妩:“仿佛的意思不是聽到,而是感覺到,女人的第六感比較準。”
顧覃川一本正經地為添油加醋:“師父誇你是個好姑娘,讓我好好珍惜你。”
姜妩挑眉,不信顧覃川的話:“你編的故事自己信嗎?”
“這是事實, 不信你去問師父。”顧覃川的語氣非常輕松,完全沒有胡說的羞恥感。
顧覃川知道這種事姜妩必不會問, 故意這麽說。
“好,我這就去問。”姜妩轉身朝門口走。
走了兩步,停下,回眸果然撞上顧覃川詫異的目光。
“你又一次讀心失敗, 很洩氣吧?”姜妩捉弄了顧覃川, 心情大好,露出狡黠的笑意。
顧覃川喜歡看姜妩笑,無論出于各種原因,只要她開心, 自己也開心。
顧覃川微微勾唇:“我還沒用讀心術, 怎麽就失敗了?你知道輕敵的後果嗎?”
“你的口才……”姜妩豎起大拇指,“無中生有, 胡說八道,無賴指數五顆星,我甘拜下風,不跟你扯了,我去陪師父。”
姜妩來到畫室,古樸的檀香味萦繞在房間內,令人氣定神閑。趙子然正負手觀看自己新作的《雪松圖》。
姜妩輕聲走到茶盤前,為趙子然沏上功夫茶後,來到趙子然身旁,靜靜欣賞師父的畫作。
過了小一會兒,趙子然問姜妩:“你覺得這幅畫如何?”
姜妩沒有奉承之意,實話實說道:“松幹蒼勁拙古,肆意橫生,經風朔雪依然蒼翠蔥茏,盡顯鐵骨風範,恭喜師父又多一副得意之作。”
趙子然捋着胡須,笑着搖了搖頭:“在我心裏沒有得意之作,我滿意的永遠是下一幅畫。”
這就是藝術家的境界。
姜妩贊同趙子然的說法:“藝術沒有終點,師父一直走在探尋藝術本源的道路上,所以畫風筆韻奇偉瑰麗,令書畫愛好者心生向往。”
看到趙子然的新作,姜妩想起先前答應過葉炀的事。
“師父,前段時間我陪一個喜歡收藏的朋友參加韋德拍賣會,意外發現您的《高山流水圖》也在拍品之列,起拍價是五萬一平尺,我原本打算以20萬的價格拍下來,卻有人惡意競價,第一次舉牌就将競價擡到60萬,我朋友想以更高的價格拍下,我阻止了他。您覺得我做的對嗎?”
趙子然有個原則,畫作只展覽不出售,若遇有緣人,會贈送畫作。幾十年間,他贈出的畫作只有區區八九副,《高山流水圖》出現在拍賣會上也令他很意外。
趙子然皺了皺眉,微微嘆道:“《高山流水圖》是我早年的畫作,贈與誰我忘了,如今被拿出來拍賣,看來我所托非人。我不希望在世時,我的藝術被金錢玷污。”
姜妩寬慰趙子然:“這是個例,師父不必耿耿于懷。藝術需要傳播才能流傳,您的畫作很多收藏家想擁有。”
趙子然說:“若是愛畫藏家收藏還行,就怕遇到不懂畫的人,受糟踐。”
《高山流水圖》被顏妍拍得,會不會被糟踐姜妩無法判斷,希望60萬拍到的畫作不會拿來墊桌腳。
顧覃川洗完碗後來到畫室,剛好聽到姜妩和趙子然在談畫作拍賣的事。
顧覃川知道姜妩是和葉炀一起去的韋德拍賣會,也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說起這件事。她的目的為何,顧覃川不動聲色地等她揭曉。
三人圍着茶幾而坐,幾泡茶水過後,姜妩說道:“我想求師父贈畫一幅。”
聽到此話,顧覃川端茶杯的手微微一滞,眸色暗了幾分。
趙子然也是個明白人,姜妩雖然是他的徒弟,平時對他很上心,但姜妩從未向他開口索求過什麽。
趙子然微微點頭,問姜妩:“是自己觀賞臨摹,還是……”
“轉贈朋友。”姜妩沒有隐瞞,實話實說,“我答應他,會送他一副師父的畫作。我這位朋友,師兄也認識。”
一旁沉默的顧覃川突然被CUE,眯了眯眼,問:“誰?”
“葉炀。”
顧覃川的臉色和心情一樣複雜,姜妩在他面前坦然提起葉炀,說明她對葉炀并無不可為人道的關系,但顧覃川并不想從姜妩口中聽到任何其他男人的名字。
“葉炀懂畫嗎?”顧覃川微笑,笑容卻不達眼底。香爐升起的淡淡煙霧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橫陳在兩人之間。
姜妩直起腰,擰起茶壺,上身微傾,往顧覃川的茶碗裏添了點新茶,柔而緩地将顧覃川一軍:“葉炀若不懂畫,師兄便不會忍痛割愛将宋代孤品名畫轉讓給他。”
顧覃川割愛是為了得到此生最愛,姜妩聰明懂人心,豈會不知其中深意。顧覃川不奢求她為此感動,但她不該提這件事,再來讓自己做嫁衣。
顧覃川深深凝視着姜妩,犀利的目光帶着适可而止的警告。
姜妩斂目避開顧覃川的目光,摸着自己的茶碗說:“師父曾教導我們,不懂不要緊,只要有顆堅持學習的心,總有一天會開竅。我現在的畫畫水平比以前有所提升,想臨摹這幅《雪松圖》,讓師父點評。”
“好。”趙子然提議,“覃川一起去。”
顧覃川站起來走向畫案,姜妩取出宣紙,然後研磨。
兩人之間的氛圍很嚴肅,趙子然覺得他倆需要單獨談談,便起身暫離畫室。
趙子然一走,顧覃川便從姜妩手裏拿過墨錠,沒好氣道:“手不疼了是吧?”
姜妩輕嘆:“你不該在師父面前暴露情緒。”
“是你先惹我的。”顧覃川将墨錠舞得飛起。
姜妩按住顧覃川的手背,說:“我和葉炀沒有工作以外的任何關系,送畫是我提的,當時我和他還沒有達成合作關系。”
談項目,禮多人不怪。姜妩的解釋令顧覃川心情稍霁,研磨的速度變得柔緩:“以後要我配合你,你提前告訴我,特別是涉及到其他男人的事。我心眼小,容不得沙子。”
“我們沒有恢複戀愛關系,你的占有欲別太強。”姜妩放開顧覃川的手,邊鋪宣紙邊說,“這段時間我感受到了你對我的尊重,也明白你的用心,我正試着接受你,別讓猜疑再次摧毀我對你剛剛建立起來的好感。”
“你和我的工作環境免不了暗香浮動,我們以前沒有迷失其中,以後也不會。所以,彼此信任好嗎?”
顧覃川放下墨錠,面對姜妩,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問道:“上次電影頒獎禮,你看到那些女明星對我放電,你心裏舒服嗎?還有那個顏妍窮盡心思想勾搭我,你在意過嗎?”
姜妩垂下眼睫,沉默了半晌,吐露心聲:“不舒服,在意過,但我覺得你有選擇的權利。如果有好女人出現,我會默默送祝福。”
說半天,姜妩不介意将自己拱手送人。
顧覃川整個人都不好了,磨牙道:“你現在真的像一潭死水,怎麽撩都驚不起半點波瀾。你以前的熱情去哪兒了?一次感情失敗對你來說就這麽痛苦?我看你面對工作的挫折越挫越勇,對感情你就不能抱點希望?”
姜妩平心靜氣道:“工作和感情不能相提并論。工作在于積累和沉澱,只要努力就能獲得回報。感情是荷爾蒙的碰撞,是心弦撥動的震顫,所謂日久生情,生的不是愛情,而是習慣身邊有人的依賴之情。你讨厭被依賴,不是麽?”
“你的想法有問題!”顧覃川煩躁地在畫案旁踱步,“你長期用這些理由自我麻醉,借此壓抑內心的熱情和原始的渴望。你又沒出家,看破紅塵有意思嗎?”
姜妩雙手撐在畫案上,耳後的頭發垂落下來,羽扇般的長睫不停扇動,看起來像似在做心裏建設。
姜妩知道自己對感情是壓抑的,怯懦的。如顧覃川所說,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便找各種理由自我安慰,只有午夜夢回時,潛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真實想法才會悄悄冒出來糾纏一番。
顧覃川那麽驕傲的人已經做出改變,自己何必扭捏作态,抓着過去不放?
姜妩再擡頭時,露出明媚的微笑,取下筆架上的毛筆遞給顧覃川:“我們來合作一幅畫吧,你畫山,我畫松。”
姜妩卸下心理包袱的輕松的樣子一看就是真實不做作的,顧覃川松了口氣,擰成一團的眉心舒展開來,接過筆,道:“我會認真畫,你也認真點,別用抽象派的畫風毀了我的名著。”
“還名著……”姜妩嫌棄道,“你的迷之自信是怎麽練出來的?”
顧覃川邊蘸墨邊道:“名師出高徒,師父的本領我學到了一半,但你是個美麗的意外。”
“我的畫功沒你想象的那麽差好吧!”姜妩微微鼓腮,勝負欲被顧覃川的話激發出來,另取一張宣紙,在顧覃川身旁練習起來。
姜妩專注于自己的畫作,每一次落筆都謹慎小心,雪松在她腦子裏早已成型,但落于紙上卻差之千裏。
顧覃川畫好一座奇峰後,轉目看向姜妩的畫紙。
作為受過專業訓練的領導者,顧覃川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