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共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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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辜回到班裏的時候趙銘正捶胸頓足地後悔。他用餘光瞄着那人走到座位上,翻看了一下自己記的筆記,然後很意外地稍稍瞪大了眼睛,随即望向他這邊,他連忙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開始低頭翻騰起書來,沒過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又飛快地瞄了一眼何辜——

對方等着他似的,沖他挑了挑眉,晃了晃手裏的本子,小富二代整個臉都給臊紅了,他臉紅脖子粗的徹底當了機,趴桌子上半天沒動靜,再不回頭了。

何辜仔細看了趙銘的筆記,一筆一劃可以說記得非常認真,然而也正暴露出缺點,都說笨鳥先飛,好功夫不如爛筆頭,但是趙銘的筆記過于冗雜,恨不得連老師上課打了幾個噴嚏都記錄下來,令學習上事倍功半,成績也一直不上不下的墜着,考試全憑運氣和小聰明,因此時常抓瞎。

他感念對方的幫助,又回想起這些天遇見的各式各樣的人,生平第一次做了回善人,他先用那個百科全書式的筆記給自己惡補了一下上午缺的功課,随後又細致的給趙銘的筆記本做了批注,等到下課時遞給對方,兩人都抹不開面子,趙銘惡聲惡氣的說:“以後你跟溪哥玩,也就是我兄弟,我在六班罩着你。”

何辜:“......”剛升起的感激之情消失了個無影無蹤,他直接把趙銘的本子一摔,“用不着,走了。”

對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嘟囔了些什麽,但看到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時一下子呆了。

何辜做的很細致,鉛筆字寫的也很輕,是不用用力就可以擦的毫無痕跡的淺灰色,有些邊緣已經在書頁摩擦之下蹭花,但不難看出對方寫得一手漂亮的行楷字體,字裏行間條理清晰,甚至在最後空白的一頁寫出了自己的建議,語氣無論何時看起來都冷漠欠揍:我可不是幫你,只是不想欠着別人的,謝了。

什麽啊,趙銘合上筆記本,往後轉身時看見那人頭頂發旋被陽光照耀的暖橙色,笑了。

高一的日子總歸要清閑很多,學校的角角落落裏都充滿了無處安放的活力,不知是誰先傳起來學校要辦冬季運動會,高一高二的同學集體參加,這一消息如石入沸水,一時間在學生裏傳了個遍。

那時候何辜已經和周晚溪趙銘他們玩得很不錯了,再加上這一段時間那男人不知又野在了哪個酒館裏不着家,他有了一段難得的舒适時光,眉目之間的戾氣和防備散了點,甚至偶爾還會被周晚溪逗得哈哈大笑,抖落一地破碎的高冷人設。

他這樣的變化讓身邊其他人很驚奇,偶爾也敢壯着膽子去找一下這個傳說中喜怒無常動辄打架的非典型學霸,一時之間成了良性循環。他的傷口在好轉,無論是心理上的還是生理上的,從前不敢期待的事情一朝好像都成了真,他珍惜又惶恐,怕這只是老天爺給他的一個體驗期,他怕體驗期會結束,他怕夢碎了,還是一場空。

所以當體育委員捏着薄薄的一張報名表來問他參不參加活動時,他只猶豫一秒就點了頭。運動會項目繁多,他斟酌半晌,填了個1500米和跳高,放學的路上說給周晚溪聽,對方聞言很驚喜:“嘿,巧了,我也報了1500!”

何辜喜悅得很克制,他校服寬松衣袖下藏着的手指握緊又松開,小小聲的“嗯”,在路口與周晚溪告別,他們并不順路,趙銘家的司機也辦完事正式回崗,因此沒人看見周晚溪微笑着目送何辜走遠,然後火燒屁股似的摸手機登錄QQ發消息給體育委員:在嗎,救急,給我加個男子1500米!

對方秒回:你不是都報了扔鉛球和男子400了,哥們,你不嫌累啊。

周晚溪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我身體壯,快點的,給我記上啊,回頭請你喝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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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委員樂得自己任務超額完成,當即就給他加了上去,周晚溪了卻心頭一樁大事,回家時都帶着笑,被鄭陸欣看見,打趣道:“怎麽最近都這麽開心呢小帥哥?”

他得意的笑起來,就差沒當場插個腰:“當然是有好事。”

“嗯?什麽好事,讓媽也聽聽。”鄭陸欣彎腰給坐沙發上的周晚溪喂了一塊蘋果,“快說說。”

周晚溪卡殼了,他總不能跟自己親媽說自己是因為多報了一個長跑比賽所以開心吧?他轉了轉眼珠,乖巧的笑道:“我想請朋友這周六來家裏吃飯呢。行嗎鄭女士?”

“當然可以。”鄭陸欣爽快答應道,“給你們做我的拿手菜。”

周晚溪并沒有考慮何辜不同意這個選項,因為覺得自己與他的關系已經足夠牢固到可以支撐一頓擅自做主的晚餐,他甚至開始盤算,運動會在這周六中午結束,那麽可以叫上何辜和趙銘一起先去打電玩,然後等天擦黑的時候再一起吃飯,說不定還能讓他們留宿——

反正對方那個遭雷劈的爸也已經很多天沒有回去過,簡直天時地利人和!

他越想越激動,嗷的一聲撲到周赫的背上:“爸,我好開心啊!”

周赫正帶着副眼鏡看報紙,看起來很斯文,被周晚溪猛地一撲,連眼鏡都歪了,他笑眯眯地揉一把自家兒子的頭毛:“行了,知道了。”

“爸,你真好,我喜歡你!”周晚溪啵的親了他一口,又啵的親了鄭陸欣一口,“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周先生和鄭女士!”

他說到最後,又忽地失落,想起來小路上光禿的枝桠和掉渣的圍牆,他想:要是愛也可以分一點就好了。要是世界上的愛都是均分的,那麽何辜一定......

一定也是像他一樣快樂又自在的小孩。

運動會轉眼就到,各個班級浩浩蕩蕩地落座操場,帶着班主任出面租來的帳篷和定做的班旗,周晚溪的項目全擠在下午和明天的上午,他記着何辜的跳高比賽,剛自由活動就拉着趙銘要去加油助威。

趙銘最近感覺自己頗有電燈泡的潛質,他委委屈屈地甩開周晚溪,指着他控訴道:“周晚溪,你太過分了,我們十年兄弟!你只記得何辜要跳高比賽!你怎麽不記得我還要跳遠呢!”

其語氣之悲痛,字字之錐心,恍若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秦寶钏,發現自己被三的林品如,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趙品如說完,發現這個負心漢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更悲憤了,“你趕緊滾蛋去看何辜吧!老子還不稀罕你去看!”

周晚溪僵在原地,目睹這人夏紫薇式的跑法,表情複雜,剛升起一點點名為“最近是不是疏忽他了”的愧疚感,就看到不遠處經過的何辜,“......”

“何辜!”他遠遠喊了一聲,“我在這!”

什麽愧疚感,全喂了狗,半點不剩。

何辜正低着頭發愣,不知道在想什麽,聞聲擡起頭來,表情不知道為什麽怪怪的,等周晚溪跑到他近前,他才扯一下嘴角,艱難的做了個回應。

他臉色蒼白,嘴唇也是蒼白的,泛着幹燥失水而翹起的死皮,周晚溪一下就覺得不對了,他心裏隐約有一個可怕的猜想,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你爸...”

他看到何辜驟然變化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還能比賽嗎,要不咱們棄權,或者我替你?哎呀重在參與嘛我們還有下一次機會...何辜?”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只看到對方輕輕搖了搖頭,“我報都報了,沒理由半途棄權。”

“你這理由還不正當?你都......”周晚溪閉了嘴,讪讪的,“抱歉,我忘記了,我不該這麽說。”

前面已經在組織跳高運動員入場,他就這麽看着何辜深深吸了口氣,答了聲到,身軀紙做的一般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能散架,事實上之後他們糾纏的許多年裏他時常覺得對方像精美的瓷器,脆弱而又易碎,好像只要不每時每刻牢牢地抓緊,就會飛走了似的。

他在這樣的景象裏惶恐而不自知,只是望着何辜,咬死了牙關,緊緊的跟了上去。

跳高比跳遠要稍微晚一點,再加上趙銘編號小,因此結束的也快,他來時何辜正準備上場,還沒來得及感慨自己來得正是時候,就看見旁邊的周晚溪表情格外凝重,在一衆或是激動或是喜悅的臉孔裏顯得格格不入,他撞了撞對方的胳膊,“怎麽啦?”

“......沒什麽,他要上場了。我緊張。”周晚溪語氣也淡淡,事實上他現在正怒火中燒,恨不得沖到何辜家裏給那個素未謀面的畜生一個大耳光,他目光一轉不轉地跟随着何辜,看他助跑,看他起跳,看他落地時緊皺的眉頭。

憤怒燒灼着肺腑,險些令周晚溪失去理智,再回神時身邊已經一片歡呼,趙銘激動的沖上前給了何辜一個擁抱,身邊的同學也都簇擁着他,給他遞水和毛巾,應當是獲得了不錯的成績。可周晚溪釘在原地,一步都走不動,旁人的歡喜與他全不相融,他只是死死地握緊了兩瓶未開封的水,目光熾熱又悲傷。

直到他看到何辜撥開人群,自顧自的接過了他的水,然後背對着人群沖他眨了一下眼,喜悅又疲憊的小聲道:“厲害嗎?”

他才終于學會說話了似的,眉眼透露出笑意:“太厲害了,佩服死我了,全能學霸。”

心底卻漏了水,潮濕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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