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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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不算太小,周晚溪的前後左右都回過頭來,一臉震驚地望着他。

周晚溪有口說不清,和一圈子人面面相觑,然後很尴尬地笑了笑,“我沒哭。”

然而這話壓根沒人信,轉眼間被掩埋在衆人或是開玩笑或是安慰的聲音裏,加之周晚溪是今天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不爽,于是一時傳言飛遍全班,等到放學時已經出了百八十個版本,甚至誇張到連班門口都站着幾個紅着臉的別班小女生,沖着一臉無語的周晚溪遞一個欲說還休的眼神,好不嬌柔。

更別提此時趙銘在他旁邊聒噪得像只鴨子,嘴裏嘎嘎嘎的就沒停過,“溪哥,溪哥聽說你哭了?沒事吧?不會是因為那誰吧,不至于吧溪哥,溪哥你怎麽不說話啊?”

“......操。”他吐出一口濁氣,陰恻恻地威脅道,“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跺旁邊垃圾桶裏。”

趙銘捧着一天碎八百次的小心髒,委屈的閉上了嘴,恰好這時走到校門口,于是他十分有眼力見的蹿上了自家的車,隔着車窗鬥膽對周晚溪喊最後一句,“溪哥,別在一棵樹上吊死,咱多找幾棵樹試試!”

周晚溪在一衆人憋着笑的注視中尴尬地閉了閉眼,朝他豎了個中指。

周五眨眼就到,學校裏滿是閑不住早早候在學校外面的家長,混着剛剛放學的學生群,擁擠不堪,肩背貼着胸膛,連音浪都被層層阻隔,化作一陣熱騰騰的白霧,面對面要大聲吼才能聽清,周晚溪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艱難地上樓,牽着今天心血來潮來開家長會的鄭陸欣不滿道,“不是說讓我爸來嗎?”

“哎呀,高中第一次家長會,媽媽想來看看嘛。”鄭陸欣被兒子牽着手,擠得踉踉跄跄,她今天還特意打扮過,背着自己最好看的小挎包,腳踩一雙棕色小高跟,此時終于一個沒站穩,眼看就要往臺階上倒去——

“媽!”周晚溪胳膊被擁擠的人潮壓成一個別扭的角度,想再抓住鄭陸欣時已經晚了,他還沒來得及擔憂可能造成的踩踏事故,就看見一個眼熟的人扶着鄭陸欣站好,聲音是他熟悉的腔調,“阿姨小心。”

那個人站在比他低幾階的樓梯上,只對他露出一個毛茸茸的發旋,随後擡頭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赅道,“太擠了,小心點。”

說罷那個人就要走,又被周晚溪叫住,“何辜!”

“怎麽?”對方稍稍仰視着他,看了沒幾眼又別開目光,視線在虛空中彙聚成一個專注的點,“有事快說。”

“......”周晚溪堵着千言萬語,再張口時聲音都啞了,卻什麽都不敢說,也沒資格說,“謝謝你。”

“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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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的對話倉促又短暫,轉眼就又被擠開在人群裏。何辜自己也走得跌跌撞撞,周遭全是急着帶家長上樓的學生,和他界限分明而又方向相反,擦過他時将他狠狠的撞歪在一邊。

他不言,只是會不露聲色地再狠狠撞回去,短短的一小段路被他走成了相撲現場,等順利到樓下之後連校服都灰撲撲的滿是褶皺,這個點已經沒什麽家長還在樓下,他索性就脫下校服搭在肩上,慢悠悠地走出了校門。

他腦海裏回蕩着老曹頭語帶不忍的應允,“你可以不帶家長來。”

想着想着竟然笑出聲,今天的陽光格外好,是冬日裏難得的大晴天,他就這樣滿帶笑意的一路走一路挽袖子,透過光看自己淡青色的血管與跳動的脈搏,之前胳膊上的傷已經完全好透,傷口處又長出嬌嫩粉紅的肌膚,印在少年人已經初步長開的身體裏顯得格格不入,他盯着看了一會兒,忽然生出想要把它再撕扯開的沖動。

讓疼痛沖洗他,讓他用折磨打敗折磨。

他想得入了神,仿佛已經可以看見血肉糾結的紋理和暗紅色的血跡,它們共同構成一個他,再在苦難來臨時加倍折辱他,倒不如一了百了,今天痛痛快快死去,明天就可以不用受傷,用自己破敗不堪的靈魂圍觀每一個幸福家庭的模樣,在第二天陽光來臨之前游蕩在大街上,孟婆湯喝三碗,最後再忘記媽媽的臉,然後把好的壞的全部忘掉——

那麽、下輩子可以做什麽呢?

或許投胎到周晚溪家裏做一只無憂無慮的小貓,就能每天賴着他,永遠不對他亮出利爪和獠牙。

何辜動了心,耳邊又出現周晚溪在叫他的錯覺,他這些天時常出現這樣美麗的幻覺,幻想周晚溪會再次出現在他身邊,原諒他所做的一切,然後叫他一聲小鴿子。

他什麽都接受了,可是傷了的心要拿什麽補?

“何辜!”

那聲音帶着氣喘,讓他猛地驚了一下,如同平地驚雷,令他猝然回頭,看到周晚溪正飛速靠近,沒過一會兒兩人就只有數步之遙,何辜心跳加速,望見對方英俊的眉眼上一層薄薄的汗水,幾次張口,又什麽都不敢說,這樣的氛圍有些尴尬,于是他握着袖子無措地發出一個單音節,“喂......”

“你先別說話,我緩緩。”周晚溪一只手扶着膝蓋,另一只手舉着做一個禁言的姿勢,他兀自緩了很久,久到何辜以為他準備和自己打架,連不還手挨揍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才聽對方叫他,“何辜。”

“嗯。”

“你那天說你嫉妒我。”

何辜心底一點雀躍的小火苗被澆了個透,他臉頰瞬間褪去血色,不知該怎麽回應,就聽對方繼續說,臉上挂着一個苦澀的笑容,“我那天回去是真想不通,我想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白眼狼的東西,一時間連絕交的心都有了,”

何辜在心底默默回嘴,面上卻不顯:難道這幾天我們不是在絕交是在玩過家家嗎。

“何辜,我拼盡全力想把聲色全帶給你,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

“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你也是值得擁有愛的。你可以交到很好的朋友,願意的話我的家人也可以當你的家人,這個世界上分給我的我全都想分你一半,我...我真沒那個心去跟你炫耀什麽。”

眼前男孩的聲音低沉誠懇,言談間已經頗有成熟男人的風韻,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看起來難過又不安:“我說完了。你有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他頓了頓,狠心地替自己補充道,“什麽都可以。”

大約先喜歡上的一方總是輸,總是要遇見一個心甘情願為他修改底線的人。周晚溪一向自诩豁達,面對這種事卻還是心慌氣短,說不出個舌燦蓮花。

良久,他聽見何辜的聲音,竟然微微帶着哽咽,對方說,“對不起,周晚溪。”

“我還想和你做朋友,”何辜忍着巨大的羞恥感繼續說下去,“這幾天,我...”

“嗯?你?你怎麽?”周晚溪窮追不舍,他鼓勵地看向何辜,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好給自己這幾天懸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一個解脫。

“我很想你。我自己一個人很無趣。”何辜說完就用手嚴嚴實實地擋住了自己的臉,只露出一對紅通通的耳廓和一圈血色鋪滿的臉頰邊。

他從指縫裏看周晚溪的表情,就見對面那傻大個先愣了幾秒,随即抑制不住地翹起嘴角,兩個人隔一條窄窄的指縫對上目光,周晚溪情難自禁,直接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一張俊臉上滿是失而複得的狂喜,“你早這麽說不什麽事都沒了。”

何辜被他扣着腰,猶豫了一會兒把手垂下來,試探性地摟住對方的肩膀,幾乎霎時就感覺對方将他抱的更緊,兩個人之間仿佛有什麽化學成分發生了質變,連冬天幹燥的空氣都飄着一股蜜糖甜蜜的味道,他們就這樣在無人路過的小巷裏擁抱,半晌周晚溪松開手,也搓搓自己泛紅的臉,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那個...”

“那個...”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望着對方笑出了聲,周晚溪替何辜撿起不知什麽時候掉到地上的校服,很自然的問道:“你爸沒來吧?”

“嗯。”

“我就知道。”他不屑的哼了一聲,“你走路那樣可憐死了,我媽看了都心軟,一腳就把我踹出學校讓我來追你了。剛好今天家長會,咱倆就在外面吃?”

“行,我都可以。”何辜爽快地答應,“想吃什麽,我請客。”

“和學校隔了兩條街的地兒新開一家麻辣香鍋,吃那個?”

“行。”

兩人都能吃辣,因此一拍即合,點了最辣的鍋,就着一瓶常溫的北冰洋汽水,在袅袅升起的香氣中将一切不愉快都抛到了腦後,周晚溪被辣得嘶嘶抽氣,如同檢查作業似的要求何辜先卷起袖子,再在身上各個地方敲敲打打,以确定他不在的這一個星期對方有沒有受傷;

何辜則自覺能再和周晚溪做朋友已經足夠幸運,于是十分配合,他纖長的睫毛耷拉着,兩人之間隔着一縷白煙,顯得十分溫柔,氣氛融洽的一塌糊塗,但遠遠望着,不像至交好友,竟像——

竟像一對耳鬓厮磨的愛人似的。

路過的一個客人有些奇怪,但距離太遠,看不真切,只依稀記得那是兩個氣質都十分出挑的少年人,男孩子和男孩子,想來果然應該是錯覺吧。

客人了然地吃了一口肉,在心底對他們表達祝願:都要前程似錦啊,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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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抱了,想不到吧。

感謝燕侯太太的修改意見!改了幾個詞順眼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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