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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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前因為這事鬧了不小的矛盾,于是周晚溪等閑不敢再提,此時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他怎麽能不抓住,“不住也行,你來我家玩呗,我爸我媽都喜歡你。”
這話倒不摻一點水分,周家父母愛極了何辜這種冷靜自持成績優越的小男孩,并認為對方跟自家兒子相比簡直高了不止一個檔位,每每提起,言語間竟還能品出一點恨何辜不是自家小孩的味道來。
何辜才不信自己會讨大人的歡心,但是他怕說多了又像上次一樣不歡而散,于是仔細思考很久,應了下來:“我可以去找你玩,但是不能過夜。”
他将利害剖析給周晚溪聽,“我爸不能回家的時候找不到我。”
只一句,囊括了多少的驚心動魄。何辜不能說的是,他曾經也試過逃出這個噩夢一般的地方,但年幼力薄,下場總是被抓到後更狠毒的打罵,時間久了,便不得不學會忍氣吞聲,恨和痛每時每刻都在腦海裏翻騰,久而久之變成了不甘和無奈,攢出了一個來日方長的報複。
他不信這世界上有任何正義,他的救贖只能是自己。
何辜微微走了神,嘴上沾了一粒白色的芝麻,映在紅嫩的唇和潔白的齒之間,看起來格外秀色可餐,周晚溪不知對方在想什麽,只是本能伸手給他抿了一下,粗粝手指與唇角相交時兩人皆驚,他被燙了似的收回手,何辜還發着呆,迷迷瞪瞪的,拿手又摸了一下,“有東西嗎?”
“一粒芝麻。”周晚溪頗不自在地拿了張紙巾擦手,但殘留的觸感依然清晰,直直地達到他心底,輕輕搔了一下似的癢,令他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翻滾的白煙,像他克制不住的欲。
放假的第一個下午,兩人都很自在,吃過飯時間還早,就在街邊溜達着消食。周晚溪自覺即将掙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腳步都有點飄,他攬着何辜稍顯瘦弱的肩膀,很豪邁的說:“等溪哥掙到錢就帶你去吃大餐。”
何辜有點想笑,但很給面子地忍住了,“嗯。”
不料周晚溪敏銳的捕捉了他的一點笑意,胳膊繞他脖子一圈,直接撓了撓他下巴,“你笑什麽?”
“沒有。”他被鬧得微微向裏側一下頭,然後還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着這個姿勢無聲地笑了起來。
“好啊你。還不承認?”兩人鬧得十分歡實,最後終于安生下來的時候,何辜覺得自己的嘴都有點笑僵了。
他發誓認識周晚溪以來的這一段時間是他人生中笑容最多的時間,好像跟對方在一起總有用不完的開心,連心頭經年萦繞的陰霾都能被短暫忘卻,想來古時殷商氣運将斷,纣王遇見妲己時,是不是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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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自己的幻想又逗得發笑,周晚溪好好一個大老爺們,就這麽成了一代禍國妖妃,屬實辣眼。那廂周晚溪完全不知自己在暗戀對象心裏的形象已經完全天翻地覆,還美滋滋地問道:“老板讓我三天後來,你明天來我家玩嗎?”
得到了對方的應允,他放下心,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廚房的鄭陸欣炫耀,“媽,明天何辜來我們家玩,你做點好吃的!”
“好嘞!”鄭陸欣笑眯眯的,“兒子有出息!争取高中畢業就給我把他拐回來!對了,你上次說他家裏有點事,什麽事?”
“啊,那個啊......”周晚溪卡殼了,覺得說了不太好,于是應付道,“沒什麽事,你別問了,不太好說。”
他應付完鄭陸欣,一頭栽倒在床上,沒一會兒又幽魂似的爬起來,扒開衣櫃開始挑明天穿什麽。不用穿校服的假期,他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決心一定要在穿着上狠狠抓住對方的注意力,再用鄭女士的好廚藝抓住對方的胃,争取好感度再上一個臺階,早日拿下敵軍。
做完這一切後,他再準時給何辜發一條摻雜了大量私人感情的天氣預報,明明沒做什麽大事,卻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多出一個分/身,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何辜回他:“知道了,明天見。”
明天見。他被這三個字甜得在床上打了個滾,覺得自己又開始想何辜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撥了個電話過去,但嘟嘟嘟地響了半天,竟然沒人接。
他猜想對方還在路上,可能沒看到,便安心的去洗了個澡,回來時還是沒看到回應,當下就有點着急,又發了個信息過去:“何辜?”
這次對方很快回了,但簡短又冷淡,“等一下。”
何辜回完信息,将手機揣進褲兜,目光直直看向前方的樓道口,無意識地緊攥住了一點口袋裏的布料。
前方,是男人和一個身姿曼妙的女人,兩人相擁着走了進去,一路吵亮幾層樓的聲控燈,他站在稍遠一些的草叢邊,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涼了個透,每一根神經都尖銳地疼,叫嚣着讓他沖上去和對方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同歸于盡,然而殘存的理智将他死死釘在了原地,他蒼白着嘴唇,恍惚間似乎又聞到那股子低廉的香味,一時不知該退還是進,幾番掙紮,拿出手機按下了一個號碼。
“喂...”張口那一瞬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發着抖,“周晚溪。”
“何辜,怎麽了?”對方的聲音很好聽,在黑夜中給他帶來了一些慰藉,他定了定神,還是決定什麽也不說,事實上這個一時沖動撥出的號碼已經讓他露了些難堪的脆弱,于是他小聲地說,“剛才...剛才我爸回來了,我沒回你消息。”
“嗯,我知道。”周晚溪根本想不到對方此時正站在樓下黑黢黢的過道上,耐心安撫道,“他沒把你怎麽着吧?”
“沒、沒有。”他撒了個拙劣的謊,違心地回答,“沒把我怎麽樣,我睡了,晚安。”
“晚安,小鴿子。”
手機挂斷之後的忙音又把他拖入殘酷的現實,但周晚溪給他勇氣,他咬了咬牙,再摩挲一下溫熱的手機,用鑰匙輕手輕腳地開了門。
映入眼簾的就是玄關處的一雙紅色高跟鞋,他不太懂那些所謂的品牌,但看材料也不會名貴到哪裏去,客廳散落着女士的小皮包和幾件衣服,可以從滿地雜亂中看出那對男女行走的軌跡,滿室都是情/欲的味道。
卧室裏傳來暧昧的喘息聲,混雜着一些不幹不淨的輕響,他盡力無視,徑直走入了房間裏。然而小區老舊,隔音總不太好,床板吱呀吱呀的聲音仿佛就響起在他耳邊,讓他難以入睡,盯着床頭櫃上一張女士的照片長久的發呆。
都說萬物有靈,那麽他的媽媽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幕會怎麽想?他這麽思考着,伸手将照片倒扣在桌子上,片刻後又将它拿進被窩,雙臂環繞着做一個擁抱的姿勢,冰涼的相框很快染上溫熱的體溫,他就這樣伴着噪音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時那兩人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家裏又是一片空蕩,仿佛昨晚只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但他深知一切都是真實的,空氣裏殘留着酒味和香味,熏得他狠狠閉了一下眼睛,恰好這時手機又嗡嗡的響,打斷了獨自一人時窒息的靜谧,周晚溪聲音響起來,大清早的就活力四射:“起了沒有!快來找我玩!我在小區大門等你!”
他不動聲色地舒了一口濁氣,回複道:“嗯,就來。”
周晚溪沒騙人,何辜遠遠的就望見小區門口蹲着的一只大型生物,看見他就撒了歡似的奔過來,臨到了又不滿的抱怨,“怎麽來這麽晚。”
他提了提何辜背着的書包,感覺沉甸甸的,很驚奇,還有點隐秘的期待,“這是什麽東西?”
會不會是給他的禮物?周晚溪暗搓搓猜想着,就聽何辜說:“寒假作業。”
“......”空氣中無形的尾巴蕩了個圈,無精打采地垂了下來,他悻悻道:“你可真勤奮。”
“嗯,”何辜氣定神閑地逗弄他,“等你到時候去打寒假工了,我就坐旁邊寫作業,你下班了我們就去吃飯逛街,喊着趙銘辛昕也行,你說怎麽樣?”
“!”周晚溪垂着的頭猛地擡起來,不可置信地确認道,“你說真的?”
“真的,我騙你幹什麽。”
“好!那說定了!”他那點小小的失落轉瞬間就被抛到腦後,感覺自己的假期生活美好的跟童話故事一樣,笑眯眯又殷勤地替何辜拎書包,“快點兒,我媽都等急了!”
第二次來周晚溪家裏,何辜已經頗有些進步,他先是禮貌地問了聲好,再随着周晚溪鑽入他的房間——這實際上是他第一次進來看,一切的擺設都令他新奇,對方跟在他後面解說:“這個是我小學的三好學生獎狀...那邊的是初中的,還有初中打籃球的照片...”
“你會打籃球?”何辜新奇道。
“還可以吧。”周晚溪謙虛擺手,實際上心裏快美死了,就看何辜走到他桌子前,随手拿起一本數學輔導書翻看,他忽然想起裏面有什麽,急忙喊了一聲,“那個...!”
然而已經晚了,裏面飄出一片黃色的枯葉,被長久地夾在課本裏,已經成了光滑平整的标本狀,再看周晚溪,他絞盡腦汁,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我覺得這片樹葉很好看。”
何辜愣了愣,思緒倏地飄回了那個在小路上的下午,他随手扔給對方一片掉落的梧桐葉,形狀不佳,邊角也是缺失的,沒想到竟還有人願意妥善地收藏,他沉默半晌,輕輕地笑了起來。
如果、自己就像葉子一樣,也是缺失的,不那麽完美的,周晚溪是不是也會願意把自己揣起來,每日看顧着?
這念頭讓他沒來由地心花怒放,小小雀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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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章了,不知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