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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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準笑!”周晚溪有些羞恥,兇巴巴地要搶,但動作卻意外的輕柔,他把那片梧桐葉子又夾進書裏,扭頭威脅何辜,“你什麽都沒看見!”
“行行行。”何辜舉手投降,但還是免不了被一頓搓揉,他臉頰很軟,此時被周晚溪捏的變了形,口齒不清地抱怨:“唔,胡要捏,晃開!”
他用力掙脫開,很生氣地踹了對方一腳,“一邊去。”
周晚溪被踹也不怎麽生氣,他就看着何辜翻開作業本,在第一頁潇灑又飄逸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從自己書包裏掏出來了幾本被壓得皺皺巴巴的作業推給他,“你也給我寫寫。”
“你沒長手嗎周同學?”他張嘴就是嘲諷,但手上動作不停,接過來每一本都認真寫上了對方的名字,兩人的作業堆在一起,名字也堆在一起,看上去賞心悅目,格外搭配,周晚溪來勁兒了,他纏着何辜,“你寫字怎麽這麽好看啊。”
不像他,寫字跟狗爬似的,每每被江知許看到語文試卷都要皺眉頭,思及此,更覺得何辜厲害,幹脆問道:“你有沒有什麽字啊,我想跟着仿一下。”
何辜被他纏得沒辦法,又好笑又無奈,推開他搗亂的手,慢悠悠地做着選擇題回答:“你不去練字帖,練我的字幹什麽?”
“我練了啊。”周晚溪耿直地從書架裏掏出一小摞字帖,“我覺得沒什麽用,這些人的字和我靈魂不太相通,根本沒感覺。我看我壓根不是寫字那塊料。”
這話不假,何辜随手翻看了一下他練過的字,個個歪歪扭扭,描紅的每一筆都神奇地落在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于是嘆了口氣,“你慢慢來吧,先從寫工整開始。”
于是兩人從寫字開始,硬生生探讨了一個上午的學習,中午鄭陸欣來叫他們吃飯時周晚溪還有點意猶未盡,“我覺得你那個方法有點麻煩...”
“吃飯啦帥哥們,”她笑眯眯地敲了敲門,誇贊道,“小辜一來連晚溪都變得愛學習了。”
被點名的兩個人都紅了臉,一個是緊張害羞的,一個被揭了老底之後害臊的,周晚溪趕緊截住親媽話頭,握住對方肩膀往外推,“媽!走,去吃飯我餓了!”
何辜在這樣氣氛的感染下不自覺放松了身體,上次來時該說的也都說過了,這次沒什麽話題聊,于是鄭陸欣開始專注揭自家兒子老底,“哎喲你不知道他上次和你吵完架回來...唔?”
周晚溪皮笑肉不笑地塞了一塊肉到她嘴裏,“媽,食不言寝不語,你教的。”
“......”鄭陸欣把肉嚼嚼咽了,翻一個白眼,“我可沒這麽教過,多大的人了還不許我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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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倆在餐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鬥嘴,氛圍十分和睦,何辜豎一只耳朵聽着,偶爾會笑一聲,臉頰上浮現出淺淺的酒窩,卧蠶也很漂亮,笑時會蔓延出細小的紋路,像是冰山融化于陽光裏,都說兒子随媽,這會兒母子倆一同看呆了,倒是何辜有些迷茫,對自己的美貌沒什麽正确的認識,見兩個人都盯着他看,謹慎的夾了一口菜,然後問道:“怎麽了?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啊...沒有沒有!”鄭陸欣率先回過神來,她在桌下不動聲色的給了周晚溪一腳,面上笑容不改,對何辜噓寒問暖,“來,多吃點,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對方茫然地看着好不容易吃空的飯碗又滿了起來,有些局促地小聲說,“阿姨,我吃飽了。”
“就這麽一點?周晚溪都能吃你的三倍了!”鄭陸欣不自覺就拉踩兒子,何辜求助地看向周晚溪,他會意,拉起何辜就站起來要溜,“媽我們出去轉轉!”
逃離開鄭女士鋪天蓋地的母愛,兩人才對着松了口氣,然後又頗覺好笑,何辜小聲地湊在他耳邊說,“你媽那麽喂你你怎麽不胖啊?”
周晚溪做眺望遠方狀,“我幾歲之前可胖了,後來長開了而且運動也多了,”他再瞟一眼何辜的小身板,“我看你肯定從小就瘦,都快成一條了。”
“喂!”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游逛,馬上就要過年了,大街小巷全是紅彤彤的一片,人人臉上都洋溢着歡喜,年貨置辦的叫賣聲絡繹不絕,周晚溪想起來點什麽,“你手給我看看。”
“?”何辜不解地伸出手,就看對方捏住上次凍紅的關節,那幾個地方已經有些腫,看樣子确實是凍傷了,他一下想起來周晚溪說要買手套,于是很抗拒地縮回手,再次強調道,“我不帶手套!”
“別啊!你看,大家都年底促銷呢,逛逛。”他不由分說地扯着對方纖瘦的手腕,“我也想買一個帶帶。”
他拉着何辜随便進了路邊的一家飾品店,對方還是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小聲嘀咕:“大老爺們逛什麽街啊。”
櫃臺裏坐一個長發及腰的女生,挂了對略顯誇張的銀色耳環,正低頭一邊嚼口香糖一邊玩手機,耳朵倒是很靈,笑着觑了他一眼。
不料這一眼,兩人都愣住了。
何辜喉嚨有點澀,他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小敏姐?”
對方反應明顯比他好太多,只是笑容稍顯冷淡,她目光探尋地在周晚溪身上掃視一圈,嘴裏的口香糖吹出一個形狀又随即破掉,“你朋友?”
“嗯。”他下意識地把周晚溪往後擋了擋,語氣很普通地問道,“你不在服裝店打工了嗎?”
“根本攢不到錢,”那女人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走了幾步,高跟鞋踩在地上篤篤的響,敲擊着兩人的耳膜,她聲音妩媚,帶着種刻意久了的誘惑,繞着周晚溪走了半圈,才接着說,“盤個店總比那樣掙得多。...對了,今天看上什麽直接拿,看在這個小帥哥的份上。”
她抛一個媚眼,嘴角卻是平的,見對方紋絲不動也不生氣,好像就真的只是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似的。
何辜沒再問什麽,他帶着周晚溪挑了兩雙價位最高的手套,又給他圍上一條圍巾,執意去前面付了錢才出來,周晚溪剛才識趣地不說話,這會兒憋不住了,出門就問:“這誰啊?”
何辜似乎在想什麽事,聞言似乎掙紮了一下,最後輕聲說:“李軍的姐姐。”
“當時李軍爸媽和我媽一塊出了事故...後來就,你都看到了。”他自嘲的笑了笑,“李軍恨我,他姐也未必好得到哪裏去。”
“我不理解,”周晚溪擰着眉,“和你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要恨你?這種事情誰也沒法預料不是嗎。”
“不、不是這樣,”何辜喘了口氣,“确實和我有關系。”
他看向周晚溪,目光很誠懇,又有點瑟縮,“你等我以後想好了再告訴你,行嗎?”
“......好。”
後面的街兩人誰也沒心思逛了,就随便又找了個小店面對面坐着喝熱飲,何辜自始至終都心不在焉的樣子,最後被冒着煙的奶茶燙了一口,嘶嘶地吸涼氣,周晚溪看不下去了,揮手又叫一杯冰水,讓他含着,也不說話,就沉沉地嘆氣。
直到在喧鬧的街口分別,何辜也沒再說出什麽來。
他步伐飄着,腦子也恍惚,周遭的氣氛與他渾然不同,格格不入的像是個異類——他當然想要有一個人來聽他講,聽他講這些年來他是如何熬過的,可是要他怎麽開口:
恨他入骨的人,和自己的爸爸搞在了一起?
熟悉的香水味道和那雙一模一樣的高跟鞋沖擊着他的神經,構成了一種諷刺的黑色幽默,他知曉這些年來李軍姐弟對自家的仇恨,可是沒想到報複的方法竟該死的愚蠢,昨夜的暧昧聲響陰魂不散地盤旋在他耳邊,伴着冬日的風聲幾乎快讓他瘋掉,他又開始疾速奔跑,街道兩邊的紅色在他眼中後退成一條河,可是聲音始終在,逃不掉避不得,如他這些年來所有嘗過的苦一樣,變成經年難以解除的夢魇。
他終于倉惶地停了下來,慢慢蹲在了原地,将腦袋深埋在膝蓋裏,手掌是冰涼的,眼眶卻燒灼一般的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