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懲罰》
遇傑村中,兩匹快馬,馳騁而來。快馬上兩位少年煞是惹眼,前者白衣勝雪,年方十四、五歲的樣子,生得一張俊俏的面孔。後者一襲藍衣,年齡與白衣少年相差無幾,卻是生的朗目劍眉,氣宇非凡,不似前者那般驕縱。藍衣少年手中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故放慢了馬速,只是緊随白衣少年之後。二人來到一座深宅大院門前,飛身下馬,白衣少年只信手一擺缰繩,吩咐了幾聲,便有兩名下人牽馬離開。
進得府門,繞過影壁,見挂有“嘉義堂”三個金漆大字的正堂內,有三人正在議事。這三人中,有一老者,黑髯雪鬓,只是那容貌若無臉側兩道斑鬓,任誰也不會猜出他已過半百之年。另兩人,不過二十出頭,生得若那藍衣少年一般俊朗不凡。只是其一看面便是心生內斂,略顯敦厚,另一人則臉上寫盡精明二字,可見并非簡單之人。三人見藍衣少年進得堂內,頓時面生笑顏,老者上前拍着藍衣少年的肩膀,用手指狠狠捏了兩下道:“恩,不錯,學藝幾年,果然結實了許多。只是昭兒,你娶妻為何不與為父商量一番。”
藍衣少年一愣,不知如何應對,那白衣少年倒是一旁竊笑,不做半分解釋。那精明的青年男子湊了過來,瞟了一眼嬰兒,笑道:“爹,咱家三弟向來乖巧,怎會如此不循禮數,何況這孩子并不像咱展家的人呀。”
“二弟說的有理,我看也是,不如爹先找人驗明正身吧。”敦厚之人似也看不過眼,忙替藍衣少年托詞道。
“爹,這孩子是孩兒與小澤在回鄉途中所撿。”藍衣少年答道,臉上卻是一路上少見的孩子氣。
老者只是笑笑,抱過嬰兒,輕輕拍打着她的背,道:“哼,還是個孩子呀。這嬰兒早已餓了許久,看她吃手指的樣子,倒是像極了那個偷跑出家的小子。”說着,擡眼瞪了一眼名喚小澤的少年,又道:“好了,昭兒剛到家,想來也是累了,你的事情明日再議。”
“是,爹。”小澤點着頭,偷瞟着藍衣少年,得到的卻是一個“這次輪到你了”的眼神,小嘴一撇,不再言語。
老者手心一熱,捏須道:“這孩子倒是不認生呀!哈哈!你們快去請個奶媽來。”說罷,便解開襁褓,一條絲絹飄然落地,那“夕”字現出,老者一怔,忙問兩個孩子道:“你們在哪裏撿到的這孩子,身邊可還有他人。”
“沒有了,只有一個孩子。”小澤爽朗的答道。
“果然還是被我說中了,好了,你們兩個下去吧。”老者将手一擺,示意兩名幼子離開。
身旁的兩名青年問道:“爹,莫非是蘭夕?”老者嘆了口氣,抱着孩子向後走去。
說到這大宅內,住的正是茉花村有名的展家。展家旗下有一船號,以漕運為營生,可算是富甲一方。方才的老者是展家的家主展青霖,敦厚一些的是長子展晙,透着精明的是次子展晖,藍衣少年則是學藝八年剛從昆侖返回的三子展昭。至于那小澤是展青霖庶出之子,名喚展澤。
“背雲沖石出深山,淺碧泠泠一帶寒。”(唐代周濆詩句)沉碧用劍身掃着腳下的草木,尋找趙祈一家三口,心下卻不知想着什麽,忽聽身後有人喊道:“那是什麽?”沉碧這才擡頭随聲望去,見幼銘手指着前方已跑到近身。沉碧順指尖望去,恰見趙祈與蘭夕的屍身,随将他二人打撈上岸,這才留意到,趙祈一只手還死死的環在蘭夕腰間,任她們如何用力都無法分開。
“把少主人帶走,至于那個賤人丢到河裏喂魚。”凝朱也尋到了這裏,命令着二人。
“若是硬要分開他二人,只怕會損及少主,不如……”沉碧剛欲說不如一同帶回,便吃了凝朱惡狠狠的一記白眼,頓時啞口。
幼銘卻道:“沉碧所說不無道理,如今少主已逝,若再有損失,只怕主子會責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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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就按你們說的就是了。”凝朱心知此番回去,難免要讨頓板子,與其圖一時之快,倒不如想好良策以便應付,如是,只得妥協下來。
數日後,襄陽城內,一座富麗堂皇的院落中。一位老者正襟坐于覆有白色虎皮的座椅上,滿面怒顏,一雙虎目狠狠瞪着堂下跪倒的三名女子,喝道:“凝朱,你辦事之前,本王如何叮囑與你,你可還記得?”
“王爺,屬下時刻謹記,切勿驚擾小王爺,務必将其安然帶回。”凝朱低頭回道,眼睛不時的偷瞟着那位老王爺。這王爺正是封地襄陽的王爺趙珏
“那現今你如何解釋?”
“屬下緊遵王爺教誨,只是不想她二人還是擾了小王爺,以至于小王爺殉情而終。不過還請王爺開恩,她二人第一次行事,自有不到之處,是屬下教導無方。”凝朱表面上替二人求情,而眼神早就瞥向她們,心道:“哼!我跟王爺這麽多年,熟知他的心性,這次就辛苦你們帶我受過吧,哈哈。”
趙珏低頭看了看凝朱左側一身碧衣的女子,那一雙水靈的眼睛甚至不敢與自己對視,只是一眼,便深深低下頭,神色中透着膽怯。而右側一身绛紫服色的女子,側目望到沉碧的舉動,忙一抱拳,對他回道:“是屬下武功不濟,被小王爺發現我等行蹤,故致小王爺枉死,屬下願受罰。”
趙珏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位少女,年齡不過二八,竟是出奇的淡定,無半絲懼怕,不由得暗自稱贊。然回眸間,見幼子那冰冷的軀體,心下一顫,猛然大掌拍在身側的桌案上,只聽“啪”的一聲,桌案碎做兩半倒塌在地。随即吼道:“拖下去打!”
兩名青年走入堂中,問道:“王爺,不知要打多少?”
王爺擡眼一望,二人即刻不敢多言,只道了聲“是”便欲架起紫衣女子,不想她主動起身,對王爺行過一禮,轉身徑自走向院中早已備好的條凳旁,身子伏在其上,臉上不禁飄過一縷笑顏。
兩名青年手持刑杖開始行刑,随着刑具落下,觸碰到衣物發出沉悶聲時,少女只是将眉間緊縮,并不曾發出任何聲響。身邊二人心中自是佩服她,只是王爺既不說出刑責的數額,恐怕今日此人便是另一個被凝朱害死的替罪羔羊,如此之事,他二人見過的又何止她一個。雖有心相幫,卻只能落得有心無力。
刑具如雨點般落下,少女額頭已是滲出斑斑汗跡,一雙吊起的鳳眸無力的眨動,眉梢淌下的汗水,打到修長的睫毛上,随着眼睛的張合不時滴入眼中,少女只覺視線慢慢變得模糊,身邊兩名青年越發于心不忍,心中萌出“與其受苦,不如早做了斷”的念頭,随抓緊刑杖猛然打下。刑杖未及她身,忽然,一聲稚嫩的孩童哭泣聲,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只見一名不過六、七歲大的男童,揉着眼睛大聲的哭了起來。趙珏見狀喊道:“別打了,沒看到吓到本王的小王孫了嗎?”
兩名青年深吸一口氣,收回刑具抱拳退到一旁,二人對視一眼,好似在說:“幸好來的恰是時候,否則咱二人手下又多了一名亡魂。”
趙珏走到男童身旁,将孩子抱起身來,用衣袖擦着男童面上的淚水,關切的說道:“旭兒,不怕,她犯了錯,爺爺是在懲罰她。”
小趙旭揉揉哭紅的眼睛,問道:“旭兒以後要是犯了錯,爺爺也會這麽打旭兒嗎?”
“呵呵,說的什麽傻話。你是本王的愛孫誰敢打你。她只是個下人,所以犯了錯就一定要懲罰。”趙珏說着,瞟了一眼紫衣少女。
“可不可以不打她呢?”趙旭歪着頭,嘟着小嘴,一雙充滿懇求的大眼睛忽閃着,煞是可愛。
“他害死你叔叔和……和你嬸嬸,本王憑什麽放過她。”趙珏厲聲道。
“因為,因為幼銘是個好人,上次旭兒淘氣,掉到荷花潭中,是她救的旭兒。書上不是說,要知恩圖報嗎?”
“哦,書上還說過什麽?”趙珏看着趙旭一臉的稚氣,面上的怒顏轉瞬變得和藹了許多,手指勾在趙旭的小鼻子上,問道。
趙旭搖晃着小腦袋瓜,背起了詩文。趙珏心緒更是平和了許多,早已顧不上其他,抱着趙旭就這樣走開了。
沉碧忙跑到條凳旁,扶下幼銘,低聲問道:“你還好嗎?”
幼銘擺擺頭,可身子已然不聽使喚,倒在沉碧懷中昏睡了過去。凝朱望着二人一副沒好戲看的樣子,吩咐他人道:“還不快安頓好,小王爺和……和小王妃的屍首,省得王爺一會兒回來連你們幾個也打了。”說完,頭也不回的離去。
深夜,沉碧為剛剛蘇醒的幼銘喂着湯藥,說道:“其實,根本就不關我們的事,你為何要獨自攬下來,受這無謂的苦?”
幼銘又是一笑,未曾回複。此時,門外一聲輕咳,二人聽得出是王爺趙珏,幼銘示意沉碧去請,自己也側身下床,不想頭部一陣眩暈,身子一晃險些栽倒。好在她身手本就敏捷,一手撐在床柱上,另一只手則扶到床沿,撐住了身體,見趙珏進到屋內,屈身跪倒施禮道:“屬下見過王爺。”
趙珏伸手示意她起身,問道:“日間,為何不為自己辯解?”
幼銘擡起頭,眼中透着那份不變的倔強,手撐住塌邊起身,抱拳道:“屬下投身王府之時,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況此行既有屬下,小王爺之事,屬下自是不可推脫,即便身死,也死得無憾。”
“恩,歇着吧。”趙珏轉過身,不露半分神色,只對沉碧又道:“以後,你就負責照顧她吧。至于凝朱,本王已另有安排。”說罷,只身走出房中,低聲自語道:“這眼神和她真像。”
月色如玉,京城将軍府內,白衣少年,輕輕推開房門,走到床邊,見榻上的女童還未入睡,便道:“還沒有睡,今天的藥可曾服過?”女童點點頭,少年坐到床邊,伸過手,摸着她的額頭,對床側一位少婦打扮的女子問道:“玉姐,她好像已經退燒了,是不是身上的疹子很快就可下去?”
“恩,是的,小少爺。不過小少爺看上去面色不好,可否是近日太過操勞了?可要小心身子,老爺和夫人不在京中,小少爺若是有個閃失,我們……”
少年一雙鳳眸望向玉姐,輕拍着胸前說道。“玉姐,任嘉結實的很,怎會輕易有事。另外此事交代下去,還和上次一樣,切勿傳到老爺和老夫人那裏。爹他鎮守邊關,我不想他們太過挂念。”
玉姐搖着頭,看着那張俊顏上挂着倦容,卻還故意遮掩的樣子,有些心痛的說道:“玉姐明白,還不是和小少爺日前伴駕離京失蹤那回一樣,秘而不報。說白了,就是報喜不報憂。”
任嘉騷着額角的頭發,抿嘴一笑,又道:“玉姐,我今夜值事,這裏就托付你一人了。”
“小少爺,折煞小的了,托付二字怎敢當。”
“當得,當得。”任嘉幫床榻上的女童提了提被子,又将被角折好,說道:“記住……”
“不許動手抓,會留下疤的。瑾兒記下大哥哥的囑咐了,一定不抓。”女童乖巧的答道。這女孩名叫蘇詺瑾,數日前因家中遭劫,一家人皆死于劫匪手中,唯有她與自己的侍女素素被任嘉救回。蘇詺瑾身體本就嬌弱,一場家變下來,便生了病,怎知竟是水痘,任嘉只得請家中與自己同生過此病的玉姐,一同照顧她。數日下來,說得最多的就是那句:“不許抓,否則會留疤的。”小姑娘生得聰慧,每次任嘉剛欲開口,她便知曉定是這句。任嘉聽其言,倒也放心,起得身來,竟是一晃撞到床榻上,玉姐一驚,忙問道:“小少爺,你沒事吧?”
“沒事,絆了自己一下而已。我入宮了,若是無事,玉姐也早些歇息吧。”任嘉說完,即出了房門。門外素素似是等了許久,任嘉見她道:“又在這裏等你家小姐呢?說了,她的病會傳染的,不許你過來,快回去。”任嘉擺着手,命令素素回房。
素素小嘴一撇道:“素素知道,可是素素好挂念她。”
“瑾兒已經退燒了,也許過兩天,你就可以看她了。不早了,去睡吧。”任嘉輕撫着素素的頭,說道。
月夜下,任嘉目送着素素離開,面上的愁容一掃而過。回到房中,換上一身朝服,獨自入宮。
作者有話要說:
正主出場,這一年他16歲,入宮兩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