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龐家有女初長成》
冬去春來,落葉秋黃,轉眼又是三個寒暑。
若大的庭院中,紫杉少年十指撥弄琴弦,神色悠閑,偶對身旁吹簫的女孩投過一抹淡淡的笑顏。涼風吹拂,女孩手中長蕭上牽動的那塊白玉,微微振動,陽光下,剔透的玉面折射出不俗的光暈。不遠處,藤架下,一身水藍服色的女孩,站在高處踮起腳尖,欲摘藤上暗紅的葡萄。紫杉少年回眸望去,揚起手臂,指尖輕彈,一枚銅幣順勢飛出,打在藤架上,葡萄随之落入藍衣女孩懷中。女孩抱着滿載于懷的水果,輕盈的移動腳步,瞬間來到少年身旁。少年彈罷最後一個音符,收回雙手,持蕭的粉衣女孩停下吹奏,起身一個箭步湊到藍衣女孩身側道:“素素,你真是淘氣,昨日摘梨子,今日是葡萄,那明日你又該摘些什麽呢?”
“我是想摘給少爺吃的。”素素嘟着小嘴說道。
任嘉站起身,取過折扇輕輕敲着素素的額頭道:“又是少爺,不是說過無外人之時,還是叫我大哥嗎?”
“少爺又打素素,每次蓉蓉那麽叫你的時候也沒見你敲她。”素素佯裝不滿說道,眼睛轉向蘇詺瑾,見她羞煞的一張紅臉,不禁暗自笑她。
蘇詺瑾低着頭,咬着唇角,半晌才道:“少爺,這裏是皇宮,規矩衆多,我與素素不想為少爺徒增是非。”
任嘉折扇打開,輕搖着道:“這裏是覓麓苑,入得院子就該聽我這主人的,我說的便是規矩。”
“好一位擅定規矩的主人,錯了,小弟當說屬下見過任将軍。”一位身穿紅衣,外配銀色盔甲的少年,持劍走入院中,恰好聽到任嘉之言,雙手抱拳,低下頭說道。只是提到“任将軍”三字卻是歪起個頭,擡眼看了一眼任嘉,那語調微揚,似有些戲谑之意。
蘇詺瑾與素素見他嫣然一笑,行揖禮道:“見過薛諸衛。”
任嘉見這幾人孩子氣般的逗趣,無奈一笑,合扇将雙手背于身後,說道:“好啦,玩夠了,說正事吧。”
“表兄我還沒開口,你怎麽就知道有事?”開口說話的這位薛諸衛,系任嘉姑母之子,名喚薛楓。其父為宮中禦醫,自幼便喜好醫理,加之少年曾拜名師學藝,年方十七已是四品的諸位大将軍,可算是年輕有為。
“你這身打扮不是來傳口谕的,還是作甚?”任嘉反問道。
“大臣之女已到,聖上宣表兄入文德殿護駕。”薛楓見任嘉點頭,湊到跟前問道:“照例選妃不該是明年嗎?怎麽突然……”
任嘉轉首,看着滿眼疑惑的薛楓,眉間一皺道:“慎言,聖意豈是你我該随意揣測的。”薛楓忙收回話,低頭不語。
文德殿外,幾位俏麗的少女等候了許久。少女們均低着頭,難觀其面,衣着卻大多光鮮奪目,或繡雲邊,或嵌瑪瑙,色彩紛呈,可見已将平日裏最為絢麗的服飾穿出。
任嘉吩咐宮娥查看她幾人是否攜帶禁忌之物,自己則信步其中。此間有位看似不過及笄之年的少女,論其容貌只道一個 “美” 字,一對柳眉多一份便是多餘,少一分卻也不足。杏目如核,眼角微翹,配上那清澈的眸子,似乎任誰都可輕易看穿她的心思。略施粉黛的桃頰,襯上嬌豔的櫻唇,如詩如畫。其身上所穿紫紅長裙并不如他人那般奪目,純色的織錦緞面上無所修飾,然單是這顏色配上她的容貌,已是貴氣盡顯。任嘉在這女子身旁頓了一下,不着痕跡的離開。少女低頭偷偷瞟了一眼手上的字條,見上面寫道:“真。”當下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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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嘉走回殿內,拱手道:“啓禀陛下,微臣已查過,她們并無挾私。”
趙祯點點頭,令太監陳林将候選的女子逐一傳入殿內。陳林依禮數逐一詢問,趙祯俯首望去,只是一一擺頭,示意不妥。直到方才那紫紅羅裙的少女緩緩走入殿內,一身華服加之不俗的容顏,竟讓已然有些乏倦的趙祯精神了許多。陳林問道:“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少女輕施一禮,柔聲道:“臣女系禦史龐籍之女,龐岚。”龐岚婀娜的身姿,在細微的動作下盡顯袅娜娉婷。趙祯展露笑顏,陳林看得明白,便道:“龐小姐如何看待為臣之道?”
“為臣之道?”龐岚輕鎖眉間,一雙杏眼轉動着,櫻紅的唇角微微一撇,卻不經意的形成一絲笑意,随後定睛回道:“為臣之道就是做個好臣子,聽陛下的話,像爹爹和哥哥那樣就是了。”
站在任嘉身後的薛楓聽得此言,不禁“噗嗤”一笑,任嘉也低下頭,一只手伸到背後,拉了一下薛楓的官袍。趙祯聞言則大笑道:“好,說的不錯,下去吧。”
龐岚擡頭看着趙祯,露出一副嬌俏可人的樣子,問道:“陛下,臣女是可以回家了嗎?”
趙祯将手一擺,陳林随道:“恩,姑娘可以回家,敬候佳音。”
龐岚又施一禮,退出殿內。見其出得文德殿,趙祯問道:“陳公公,她可是最後一人。”
“回陛下,正是。”陳林回道。
“恩,有意思。”趙祯望了一眼龐岚遠去的背影,意味深長的對任嘉一笑,起身與身邊的小太監轉向後殿。
任嘉走到陳林身側,低聲問道:“公公,今日可是有人未到,不知小将可否觀看名冊?”
“哪的話,小将軍言重了,請看。”陳林将名冊奉上。任嘉細細看來,微皺眉間,輕嘆一聲。陳林問道:“小将軍,有何不妥。”任嘉将名冊還交陳林,手在其上輕輕一拍,搖首走開。陳林看到上面的名字,亦嘆道:“哎,偏偏又是他們楊家。”
禦花園中,幾名嫔妃正在投壺取悅自己,或許她們被冷落的太久,只是一支羽箭擲入壺中的聲響,便可令她們歡笑許久。趙祯走進她們,幾人忙屈身見禮,伴駕的任嘉與薛楓則一一見過幾位娘娘。各自行禮過後,趙祯将手一揮,便示意她們幾人退下。此時,不知有多少本是誤以為盼到春來的娘娘們,一顆剛欲變溫的心,忽的又落入了寒冬的冰雪中,笑顏凝固在臉上,心底的酸澀又有誰能知曉。
趙祯回身對薛楓說道:“你也可以下去了,這裏有雲麾将軍任嘉即可。”
“微臣,遵旨。”薛楓施禮退卻。
趙祯取過一支羽箭,手指着前方的壺,問道:“子良,依你看來,朕可否能中?”
“投壺擲箭更多的是靠熟識其中之精妙,加之幾分運氣,便可擊中。陛下心中早有七分的勝算,加之天時,地利必中。”
“何為天時,何為地利?”
“陛下背西而立,風由身後拂過,自是向東之勢,如此不是天時嗎?”
“恩。”趙祯笑着點頭,手中已将羽箭徑直抛出,箭頭敲擊壺邊向一頭歪倒,任嘉腳下輕微一動,一顆石子直射羽箭,将箭推入壺中。趙祯贊嘆道:“恩,這便是人和了吧,哈哈。”
任嘉低下頭,雙手抱拳道:“雕蟲小技,陛下笑話了。只是此番所定之女子,陛下尚未見過,怎知一定可擔當此行”
“楊家一門忠烈,想來他家的女兒,定當不會與那些庸脂俗粉般毫無見谛。更何況朕旨意已下有數十日,今日卻不見其蹤影,朕是不是該對他們的抗旨不尊,小施懲戒呢?”
“這……”
“朕身為天子,不可自毀律法。”趙祯言語間,透出些許身為至尊的無奈。
京城龐府中,龐籍在廳堂中背手踱步,一青年男子踏入,不禁笑道:“爹,今日候選的是岚兒,又不是您,怎麽看您比她都緊張。”
龐籍回首定神看看面前這位一身紫袍,生得英武的青年道:“嶔兒,你有所不知,今日聖上意不在選妃。”
龐嶔進得廳內,将老父親讓到正位上,見他不安的坐下,說道:“黨項族長趙元昊早有自立之勢,聖上有意安撫,故今日所選之人,只怕是賜婚之用。”
“那你還如此坦然?”
“岚兒天真,純良,只怕不會入選,何況宮中有子良在,孩兒有何不放心之處。”
“說道任嘉這孩子,老夫與他爹本就是世交,從小又看着他與你和岚兒一起長大,自是喜歡的緊,唯惜任兄時下不在京內,否則……”龐籍話未說完,就聽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音:“爹爹,岚兒回來了!”龐籍尋聲望去,見自己的寶貝女兒,手将裙角微微提起,一路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好一副開心的樣子。龐籍這才松下一口氣,站起身,走到龐岚身邊道:“岚兒,何事如此開心。”
龐岚指尖在字條上滑動,面龐如綻放的桃花一般,笑得是那般可人。随後,将字條攤開,放到眼前晃動着,說道:“多虧它,女兒才逃過此劫。”
龐嶔取過字條,看了一眼,笑道:“是子良的字跡,你能讀懂它的意思。”
龐岚一把搶過字條,鼓着朱唇,回道:“哥哥小看岚兒了,嘉哥哥的意思是告訴岚兒,只要做一個真正的自己,就一定不會被陛下選去賜……”說到此,龐岚突然捂上自己的嘴巴,杏眼滴溜一轉,見四下無人,湊到龐嶔身旁道:“賜婚。”
龐嶔聽過,哈哈笑道:“爹,你看到了,咱們家岚兒長大了,都懂得何為避諱,何為暗示了。也不知平日裏,為何爹爹和哥哥就點不透你的小腦袋瓜呢。”
龐籍看着兄妹二人逗趣,搖搖頭,開口問道:“岚兒,爹且問你,聖上可曾問過你什麽,你又是如何作答的?”
“恩?”龐岚一雙水靈的大眼忽閃着,回想着殿上的一切,答道:“聖上問岚兒為臣之道,岚兒說像爹爹和哥哥那樣做個好官就是啦。”龐岚歪着頭,看向龐籍。
“岚兒,就是如此回話的嗎?”龐嶔聽了妹妹的話,嬉笑着反問道。
龐岚聽出哥哥似在嘲弄自己,氣道:“不理你們了,我回房去。”說着,轉身就走,手裏卻不曾将字條丢掉。
“喂,妹子,你莫不成要将那個字表起來嗎?”龐嶔不忘最後奚落着妹妹,而龐籍卻一旁站立不語,似有心事。良久,龐籍捏着胡須的手放下,嘆道:“岚兒只怕要空歡喜一場了。”
“爹,您這是什麽意思。”龐嶔不解問道。
“你入宮也有六載,對聖上的心意又了解幾何?看來黨項一行躲過,卻終究躲不過此生的幽禁之苦。”
此言一出,龐嶔方如夢初醒,頓時驚容轉瞬化作一抹哀愁,留駐在那張非凡的面孔上。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所提黨項族即為日後的西夏,而趙元昊即為李元昊。黨項族原姓拓跋,在唐代被賜李姓,宋人統治之後,黨項亦為藩屬地,故稱其姓為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