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何事梨花空似雪》作者:朱雀jt

文案:

時值亂世,神劍鑄成,江湖争鬥無休,少女的村莊也被燒為白地。

她抱着父親的遺骸在他面前立誓:“總有一天,我要毀了這害人的破劍!”

他忍不住笑了,笑她不自量力。

他高居天界,凡人的憂歡與他并不相幹。她這一世歷經磨難,在他看來本該是過眼雲煙,無足輕重。

梨花落處,也不知是風是雨,是時間還是宿命,竟悄然改變了這一切。

內容标簽: 江湖恩怨 陰差陽錯 東方玄幻 古代幻想

搜索關鍵字:主角:阮純君,麒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天界尊神心系凡間軟妹子

立意:一眼之緣,一念之癡

立誓

……

鐵劍鏽得厲害……

……

略帶甜味……

……

……

“血?”

麒麟從禪定中猛醒過來,有個小女孩坐在神龛邊上,懷抱一顆血跡已幹的人頭。

“又是凡人……”

他重新閉上眼睛。

……

……

……

……

……

“不過……”

……

……

“凡人祭神無非是殺牲宰羊,膻腥不堪,這供人頭的倒是第一次見……”

……

……

他又睜開了眼睛。

女孩從神龛邊的泥地上擡起頭,怔怔望向龛座上的神像。

她約莫十一二歲,身條細長,臉上稚氣未脫,挂着晶亮的淚痕,雙眼紅腫,明顯哭過許久。

麒麟見她瞧着自己的石像,小嘴向下一撇,宛若丢了新玩偶一般,心想:“看來她不是來上供的。”

他探了一探,她腦子裏颠來倒去只有一件事:“爹爹死了……柳兒死了……阿笙死了……大家都死了……我爹爹死了……”

原來他們村東有山,鐵礦極富,鑄劍名家聚居于此——故而村裏人一向供奉他武神麒麟。血麟劍的新主人不願這些人有朝一日鑄成大器,與血麟劍争鋒,便令他們自斷雙臂,誰料鑄劍師們自以為有些江湖地位,一致約定“寧死不從”,結果,這天清晨就遭人屠了村。

女孩的父親拼死護她逃進了樹林,等她再回村時,眼前只剩一片火海。她在污水溝裏找到了父親的頭顱,那雙灰眸仍半睜着,斜斜上望。

她喃喃道:“是你害死了我爹爹……你害死了全村人……我恨你……血麟劍……我恨……”

她在神龛前恨恨說個不休,麒麟只當她是不懂事,不以為意。

他道:“害死她全村的分明另有人在,她卻要與本君不共戴天,如此不智,到頭來唯有自尋煩惱。”轉念又想:“劍本無心,是人心為惡,方有血麟劍之惡。可惜她尚在稚齡,未解此理。”

就在這時,她忽然喊了一句:“從今日起……誰能毀了血麟劍,我就拜誰!我再也不要拜你啦!哼!”

她這口氣渾似半大孩童,顯然是在閨中頗受寵溺,到得外頭來,便要全天下都讓她三分一般,麒麟聽她沒輕沒重的,忍不住訓道:“你大可不拜。”

女孩聽見石像無端作響,吓得呆了,一雙眼珠紋絲不動,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半晌過後,眼見石像并沒動靜,這才拍拍胸脯,長出一口氣。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籲氣道:“你……你這個只會吓人的壞神仙!我們平日給你的供奉哪裏少了?你偏偏造出一把血麟劍,把大夥兒全害死了!我才不怕你呢!我——”

女孩望天想了一想,忽生一計:“我這就去求好神仙來……跟你鬥上一鬥!你……你是壞神仙……好神仙來了……一定治得住你!”

她話雖沖,卻說得磕磕絆絆,看來是心還懸着。

石像反問道:“好神仙?”

女孩又一次瞪大了雙眼,滿臉震驚,向後直仰。

麒麟只顧笑道:“慶城有個‘好神仙’創了一套功夫,聽聞威猛無匹,能使天下神兵盡皆藏而不用,你盡管去拜!”

只見女孩的臉色“刷”一下變得紙白,又從白變青,從青變紫,在他這一句話間便是面目全非。

她愣愣的,當真是呆若木雞,待麒麟說完話後仍舊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蹑手蹑腳地爬到神龛前,想摸那石像,又不敢摸。她伸着脖子左瞧右瞧,忽又縮回到高高的龛座之下,蜷成好小的一團,仿佛只要她看不見那麒麟,麒麟就看不見她一樣。

“真是好笑。”麒麟正如此想,卻聽“啪”的一聲,女孩竟從地上摸來一塊大石,猛地一擲,将他的尊像砸了個稀碎。

這一砸可不得了,麒麟的神像乃是他莊嚴尊貴的象征,豈是她随随便便能砸的?

麒麟在世間頗受崇敬,從沒受過這等待遇,當下真是又驚又惱,其中驚詫又甚于惱怒,簡直分不清她是不可理喻還是不可思議。

他閉目養靜,過了半晌才陰沉沉地自語道:“砸便砸了,本君又不稀罕這一點香火。”

饒是如此,他心頭仍然不免一動,而這一動,竟已動到了女孩跟前。

此間盡是燒得焦糊的臭味,還夾雜着一絲她父親斷頸處的血腥味。

女孩在龛前抱膝團坐,一顆心猶自怦怦亂跳。

她的目光先發現了他的登雲靴,然後順着那岩褐色的垂袖長袍一寸寸向上爬,好不容易,她與他四目一相對,趕緊慌慌忙忙地壓低了頭,暗自叫苦不疊:“完蛋了……完蛋了……壞神仙來吃人了……”

麒麟只覺好笑:“她連死不瞑目的人頭都敢抱,為何遇上我反似見鬼?”

他仔細瞧瞧,女孩耳邊挂着一雙垂鬟,有些松亂,左邊插着一支俏麗的淡紅珠花,右邊那支大概是掉在了樹林裏。

她身披白緞小襖,襖上染着大塊血污,一身嫩荷粉色的繡花裙垂散在泥地上,低着頭。麒麟看見她在記憶中曾對鏡自照,原來她微笑時那雙眸子也是氤氲帶霧的,仿佛春花欲開,嬌媚中尚有稚氣,仿佛小鹿悠悠然舔舐清泉,生機勃勃,又顯慵懶……

她突然擡頭問道:“血麟劍當真是你造的?”

“不錯。”

麒麟生為神族,幾十萬年前因緣降在梵衆天中,從此一向執掌天界武備征伐之事。那血麟劍是他熔龍鱗于天火,集諸神之力日夜錘煉,并淬入自己血中,反複九次方成。寶劍一落入人間,便被凡人傳得神乎其神,說是天子遇麟,赦而不狩,麒麟感恩戴德,遂化半身骨血為劍、以為報答,其實純屬庸人穿鑿附會之說。

不過神劍确實威力驚人,在武林中被奉為至寶,凡人為奪此劍無所不用其極,近十年間,劍已九易其主,因此而家破人亡的又何止這一個孩子、一個村落?

女孩暗中立志:“爹爹……我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毀了這害人的破劍!”

麒麟忍不住笑了。

他不是沒見過少年英雄,可她只是個蜜糖喂大的女娃,能有多少斤兩,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沒有資格在他面前談抱負。

他奉天帝欽命造這血麟劍,為的是近年來魔族日益壯大,魔氣暗中滋長,侵染凡間,致使凡間貪嗔癡三毒漸盛,六道之內,為五蓋十纏所障的比比皆是,江湖裏更是争鬥無休。

天帝的意思,是要以血麟劍為引,大浪淘沙,從血雨腥風裏激蕩出一條正道來——

“将欲弱之,必固強之”,凡人也有這樣的說法,但真正能解其中深義者寥寥,即便他有閑心與她分辯,她又怎麽可能明白?

女孩瞧見他笑,攢着細眉問道:“你受人間香火,那麽多人都死了,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她俨然義正詞嚴,可惜話音過于嬌脆,宛若出谷黃莺,沒有一點逼人的氣勢。

麒麟冷哼一聲,道:“我笑你不自量力。”

“我——”女孩正要反駁,卻也想到自己确實沒有毀劍的本事,不由得十分懊惱。

麒麟冷笑道:“爾等無能為力,遇事只求好神仙,蒙難便罵壞神仙,不可笑麽?”他心想:“凡人庸庸碌碌、可悲可嘆之處也在于此。”

女孩聽出他話裏似有深意,一時卻也難以領會,只是順着“蒙難”二字回想起這天的遭遇,想起她懷裏死去的父親,鼻子一酸,頓時淚水盈眶。

她望着他一語不發,眼中含怨,死命忍着不讓淚水流下,可是雙眼一眨,兩粒大大的淚珠仍是滾落下來。

她剛才那番指責麒麟全沒放在心上,如今這副模樣他卻不願多瞧。

放眼望去,時下正是人間暮春節候,郁郁蔥蔥,莺莺燕燕,若非遭此變故,她的村莊正是青山環繞,綠水映着烏瓦白牆,柳絮斜飛,一派怡然景象。

麒麟徑自觀照禪心,忖道:“正是三界無安,猶如火宅,諸行無常,終歸變滅。”忽又聽得女孩問道:“你剛才說……慶城有人創了一套功夫?”

“是又如何?”

“那人叫什麽?”

“你要去找他?”

女孩被他一下子看穿了,當即又羞又惱,鼓着嘴,不答話。

麒麟只覺她微嗔的模樣嬌癡可愛,哈哈笑道:“那人叫崔平,創過一套藏劍訣,‘能挫血麟劍之威’。他是慶城裏赫赫有名的——瘋子。”

女孩瞪了他一眼,在心裏默默記下:慶城、崔平、藏劍訣……

她是鑄劍師的女兒,自幼聽着江湖故事長大,聽見他這樣說,竟然立刻當了真。

“哈哈哈哈……”麒麟邊笑邊搖頭,勸道:“那個‘好神仙’可真是個瘋子!”

他管的是天界戍防、神魔交戰等事,尊身從不在凡間打抱不平、耀武揚威,不過因為他神位中帶個“武”字,武林中人便争相祭拜,又因為崔平與血麟劍沾了幾分幹系,他這才聽得幾句武人閑話。

聽說,那崔平創出藏劍訣後曾經大敗師門,在江湖上難逢敵手,自負天下無雙,然而他在血麟劍前照樣一敗塗地,從此淪為笑柄,日漸瘋癫,如今已在慶城落魄多年了——他的藏劍訣再了不得也只是凡人功法,血麟劍卻是神器,兩者不啻天淵,怎能相提并論?

女孩只道:“他若是瘋子,那些壞人就不是瘋子了?”她抱緊了懷裏的人頭,含淚又瞪了麒麟一眼,脆聲叱道:“你這個草菅人命的神仙……你……你……你比瘋子更狠心呢!”

“瘋子?”麒麟暗道:“也不知她從何處借來的膽子,竟敢叫我瘋子……不過本君為何要同她一般見識?”

他冷冷笑了笑,緩緩道:“今日有空,本君同你賭上一賭,你敢麽?”

女孩遲疑道:“賭……是什麽?我為什麽不敢?”

“賭即是本君陪你游戲一回,你不喜歡游戲麽?”

“我不要和你玩游戲!”

“原來你不敢。”

“你胡說,我一點兒也不怕你!”

“她越是這樣說,心裏越是害怕。”麒麟這樣想着,竟感覺到一分治住了她的得意,硬要說道:“我們賭一賭,血麟劍在你有生之年若有一負,我就親手毀了它——”

“只要有一個人打得過血麟劍就行?”

“對。”

“你說真的?”女孩驚訝起來眉毛向上一跳,會說話似的,稚氣十足。

麒麟點頭笑道:“血麟劍既然為我所造,自然也能為我所毀。不過,若是沒有哪位‘好神仙’能勝得了血麟劍……”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又轉一圈,心想這個連下一頓飯都不知道在哪兒的小姑娘實在沒什麽可輸的,便道:“你便給我磕三個響頭,叫我三聲爺爺罷。”

“你休想!”女孩氣得臉頰撲紅,忽一下站起身來,下巴一揚,咬着銀牙道:“我決不跟你賭!我會想法子毀掉血麟劍的,你且等着!”

麒麟笑着隐去了身形。

他見她在道旁埋葬了父親,這便上路了。

細雨催着梨花兒落,遍地飄雪一般,潔白無瑕,甜香萦繞。女孩的故鄉已經廢為焦土,煙塵的氣味在空中升騰徘徊,追着她糾纏了好一陣,在香雪之中,她終是消失不見了。

拜師

這世上神魔自古對立,神族居于天界,治下有無數修煉而成的仙官仙吏、天兵天将,位分甚尊,魔族則與修邪煉蠱的妖人、見棄于天界的堕仙混居一處,是為魔界。在此二界之外,芸芸衆生于六道輪回中輾轉不停,其中凡人一道最為興盛,俨然已成凡間主宰。

神族奉守天道,行的是“無為之治”,如無大災大亂,向來是“順其自然”,魔族在凡間煽惑惡念,又攝惡念而壯,屢除不盡,是以神魔互為拮抗,此消彼長,此長彼消,雖然已經歷了數十次大戰,勝負仍是難分。

不在作戰便是在準備作戰,這是麒麟的職分,也是天性使然。

他獨居于梵衆天,此地廣闊無邊,天軍大閱時容得下天界所有的兵将,平時卻只他一身。他不似凡人般飲食起居,日日夜夜,除了參悟戰技或是鍛造神兵之外,并無別的興致。

凡人稱道神靈庇佑蒼生,可是他高居天界,衆生在腳下就如蜉蝣,朝生暮死,渺不堪比滄海一粟,他們的悲喜憂歡幾乎與他無關,他有戰必應、逢戰必勝只是與生俱來的習慣,至于降妖伏魔、護佑凡人,那也不過是水到渠成。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今日又想起凡間的事來。

或許是他見慣了江湖豪客為奪取血麟劍費盡心機,那個小姑娘偏要毀劍,着實令他好奇,或許是因為天下敬他拜他贊頌他的不可勝數,诽謗他的卻別無分號,又或許,是因為人間的水路兵馬大元帥今日獻俘時所念的祭文過于混賬,以至于他居然聽見了兩句:

“此人将本君吹得天花亂墜,以彰顯他的‘懿德’,說我‘矜恤黎民’才使他‘險中奇勝’,又說我授意他‘誅夷鋤逆’,坑殺八萬降兵……八萬活人,他也敢說是‘天地不容’……八萬生人活祭竟成了‘恭行神罰’……好一個“神罰”!”

他一面傳信請冥神超度亡靈,一面想:“凡間人心崩壞至此,莫非是大亂在即?”欲往凡間察看,正不知該去哪裏,微一恍神,竟已到了慶城。

沒想到女孩也到了城中。

她故鄉在江南,慶城在北,路上這一耽數月,她瘦了不止一圈,繡鞋也破得不成樣子。

當時崔平正倒挂在大石橋邊的梧桐樹上,蓬頭散發,布袍蓋臉,叫人看不清面目,不過那一身泛白的青灰衣衫也算整潔,似乎不是太瘋癫落拓。

他這“倒挂金鈎”惹人注目,路人若是朝他扔石子爛菜,他便勾身一躲,偶爾有人丢個銅板,他卻總能銜住,就像泥潭裏的□□吞蟲豸似的,來去只灰影一晃,銅板到底是怎麽飛到他嘴裏去的,沒人能看得分明。

女孩以為他這身功夫高深莫測,滿心欽佩,一連道了兩個萬福,請他去“替武林除害”。

崔平并不下樹,只叫女孩跪下,女孩跪了,他又沉聲道,“磕頭!”

女孩一怔。

她自幼蒙寵,除了五歲那年上學塾拜師之外尚未行過如此大禮,不過她先前受麒麟一激,又一路辛苦,一路自勵,至此竟已篤定了毀劍的心意,聽崔平叫她磕頭,便“咚咚咚”在泥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每磕一次,那一頭未及梳洗的長發便散落一地,再擡起頭時,額頭已經全紅了。

崔平雙手往胸前一叉,斥道:“呸,你心不誠!”

女孩不解:“他為什麽說我心不誠?”心下只道:“無論什麽事,心誠總是頂頂重要的,爹爹也說過,‘鑄劍如鑄魂,心誠無不成’——”

她一想起父親的死狀,心志更為堅決,向樹上喊道:“崔大俠,我求您當真是誠心誠意的,無論您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求求您了!”頭朝地又是一叩。

這下叩得極重,她眼前一黑,半天都擡不起頭來,崔平卻沒有動靜。

麒麟心想:“我早說過此人是個瘋子,可她置若罔聞,足見執念之深。”

就在這時,有個公子哥兒在大石橋上走過,聽見她清脆的喊聲,朝她走了過來。

公子頭戴絲葛巾子,身披深紫缭绫,腳蹬一雙挺括的雲頭靴,風度翩翩,氣定神閑,跟在他身後的四個随從都袒着半邊胳膊,露出青衫下的錦半臂,光鮮得很。

其中一個随從搶到前面,替主人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女孩轉過身,見五雙眼睛同時打量着她,慌得一句話也不敢說。

她在來慶城的途中拿珠花和白襖換了些銀錢,又想盡辦法充饑,屢次受人奚落、作弄,這才勉強到來。在生人面前,她已經不如初遇麒麟時那般膽大了。

她臉上灰撲撲的,眼中卻流露出說不盡的嬌媚天真,紫袍公子見了,嘴角一揚,解開金絲銀線繡的荷包,在手裏颠了颠,笑吟吟道:“來,此物賞你。”

女孩聽見“嗒嗒嗒”一陣脆響,知道荷包裏是碎銀子,搖頭道:“不,我怎麽好随便收您的銀錢?您還是收回去罷。”

一個随從尖着嗓子道:“你沒有錢,怎麽誠心求人辦事呀?”

她心想:“錢是錢,心是心,這怎麽一樣?爹爹可從沒說過有錢就是心誠……”轉念又想:“崔大俠剛才卻也收了路人的銅錢……或許……或許是他練‘藏劍訣’神功,必須使錢呢?”

她見崔平在樹上悠悠然閉着眼睛,不吱一聲,便想:“崔大俠似乎也默許我去替他取這袋錢……”

她從地上爬起來,拖着跪麻了的雙腿走到紫袍公子面前,剛要道個萬福,卻被人家捏住了下巴。

紫袍公子指間使勁,迫使她擡起頭來,她雙眉一蹙,半個“您”字才剛出口,那三根手指已經滑到她胸脯上掐了一掐。她大驚失色,正要縮身向後,誰料他又一揚手,兩計耳光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

紫袍公子打得甚狠,女孩摔翻在地,眼冒金星,未及捂臉又有一腳照着她小腹狠踹過來,緊接一腳又是一腳,一腳又是一腳,霎時間疾風驟雨一般,簡直要将她的髒腑踹成稀泥。

她身受劇痛,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滾,痛呼聲高高低低連成一片。那人只管提腳猛踢,前心後背一處也不放過,轉眼間便踢了數十腳,直到她趴在地上死了一樣,這才漸停下來。

麒麟在河對岸隐身望着女孩,只見她蜷縮在地,渾身是泥,口中不斷啞啞□□,柔嫩的面皮上兩個紅掌印高高腫起。

紫袍公子依舊笑吟吟的,往空中一下下抛着荷包,對她的痛苦視若無睹。

他身後一個随從喝道:“小賤人,你把爺的鞋都蹭髒了,還不麻利點兒,替爺弄幹淨!”

随從嗓音尖亮,左近的孩子們聽見了,圍過來小聲議論道:“她怎麽在地上呀?”“我剛看見他踹她了!”“踹死了嗎?”“呆瓜,她正喘氣呢!”

女孩心裏氣惱極了,委屈極了,痛得渾身發顫,連握攏一只拳頭的力氣都沒有。她聽見随從向紫袍公子請示道:“爺,要不要帶回府裏?”當即渾身戰栗,拼着一口氣向後爬去。

這時候,一陣輕風驟起驟停,擲荷包的嗒嗒聲不知怎的竄到了女孩身後,戛然而止。圍觀的孩童嘩地齊聲叫好,指着她身後鼓掌歡跳,她回頭望去,原來是崔平将紫袍公子手中的荷包取了過去。

這時麒麟和女孩都瞧見崔平面上有道粗長的傷疤,從右額掠過鼻梁,直落左頰,似毒蜈蚣爬在臉上似的,十分猙獰。

女孩看得心驚,麒麟只道:“看來他在血麟劍下受過重傷。落敗之事刻在他臉上,他自是避無可避,一生引以為恥。”

崔平斜卧在粗枝上,朝她招手道:“過來!”

女孩剛被踢出了內傷,稍微一動就像尖刀紮在腹中,“咔嚓”一聲,将腸子截成了兩段。

她捂着臉,忍着痛,搖搖晃晃直起身來,扶着樹幹,踮腳湊到崔平面前,不想崔平的手倏地向下一長,拍到她天靈蓋上,一股暖流自上而下,轉眼之間,她扭成麻花的五髒六腑便順過了氣。

她正要道謝,卻聽崔平不鹹不淡地說道:“替為師送客!”

她扭頭看了看,見身後并沒別人,這才意識到他是叫自己“送客”:“他什麽時候成我師父了?”随即又是一驚:“他是要收我為徒,教我藏劍訣嗎?”

只聽崔平口中念念有詞:“端其頸如一枝孤柏,澄其神如萬裏長江,揚其膺如猛虎蹲踞,運其眸如烈日飛動……”他邊說邊比劃手勢,紫袍公子一看便知他是真癫佯醉,胡猜酒拳,女孩卻以為他在演示上乘功夫,還道:“他是要我送走了這位……之後才肯教我。”

女孩想到自己興許能憑藏劍訣親手毀了那“害人的血麟劍”,眼前不禁一亮,又想到父親講過,天南段氏有位絕頂高手,曾因在一代宗師的玉像之前叩首千遍,意外練成神功,心道:“段前輩對着一尊玉像尚且願意磕上一千個頭……我既要拿出誠意來,便是擦人鞋面也要心甘情願。”

那位段前輩武功登峰造極,兼之為人純善,俠義心腸,數次化解武林危機,是她從小仰慕的英雄。小姑娘受了英雄事跡的鼓舞,忽然間不那麽膽怯了,也不那麽害羞了,不過,她望見石橋邊已經圍了兩三圈路人,背着菜筐的老婆子、過路的挑夫、幾個指手畫腳的老先生、兩個巡街的衙役都在瞧她,腳下又有些躊躇。

她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道個萬福,雙腿先後跪到地上,人群中喝出聲聲倒彩。

她只道忍這一時無礙,将衣袖握在拳心,正要伸手去擦,卻聽紫袍公子冷聲道:“你的手不配碰我的鞋。”

女孩一呆:“那……我怎麽擦?”

受辱

随從厲聲喝道:“犯什麽楞!你爪子不幹不淨,不知道用嘴麽!”

女孩紅腫的臉登時又添羞紅,一股燥熱直直燒到耳根:“我怎麽能舔……他把我當我成什麽了……?”

圍觀的路人“嗡嗡”議論,先來的罵:“這誰家的孩子,也不管管!”後來的問:“她模樣倒是挺俊,怎地得罪了公子爺,在這兒挨教訓?”有個老先生拽着孫女訓道:“快走!快走!”孩子們起哄道:“舔鞋子喽!舔鞋子喽!快看快看!哈巴狗舔鞋子喽!”

這些話像針一樣紮在女孩心裏,她回頭望向崔平,想求他調解此事,不想崔平也正望着她。

他霍地飛身下樹,在她眼前立定,一撣青袍,拿足了架子道:“轉過來跪正!”

女孩懵懵懂懂地轉身跪好,崔平又道:“說,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路人哄哄傳笑,女孩卻既是羞赧,又是滿心說不盡的欣喜,昂頭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說完就要磕頭,同時崔平扯開嗓子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師徒對拜——”

他當真跪地與女孩頭對頭拜了一拜,爬起來肅聲道:“禮成——!”

圍觀者在他喊“一拜高堂”時就笑得東倒西歪,捧腹的捧腹,捶腿的捶腿,待到“禮成”之時,已然紛紛笑岔了氣,“我的媽呀,老瘋子大喜!”“小丫頭這叫好事成雙,既得師父,又做師娘!”“要不怎叫拜入‘師門’哪?”笑谑一浪高過一浪,看不慣的老先生們早走了,剩下的流民無賴沒一個正經。

麒麟見那老瘋子心中只是渾渾噩噩,并無狎亵之意,暗想:“她寧願被衆人恥笑也要拜他為師,真是執拗無知,日後免不了吃苦受罪。”

女孩雖也見過村裏大人拜堂,卻不曉得江湖上拜師時是否也該如此,聽見衆人嘲笑,她滿臉通紅,頭埋在地上,不敢擡起來,可是又想:“師父且不嫌棄我,我怎能嫌棄師父?”當下只盼來日學成,好叫衆人刮目相看,完全忘了那紫袍公子還在身後。

一個随從猛地揪住她的耳朵将她扭轉過來,喝道:“爺還替你掏了拜師禮呢!”

女孩心下一寒:“啊?師父是因為收了他的銀子……才肯……收我為徒……?”

“拜師禮”一說在鑄劍師收徒時也常有,故而女孩一聽這話便覺得有理,仿佛一盆冷水澆下,心裏全沒了方才的喜悅,苦道:“這錢是我欠他的,除了……我哪有別的法子還他……?”

沒想到那公子令随從放了她,心平氣和地對她說道:“算我賀你今日拜師之喜,你師父若求我饒你,我便不與你計較。”

女孩如蒙大赦,歡歡喜喜地回頭找她新拜的師父。

師父沒在眼前,她擡頭一望,只見他已躺回到樹上歇息,趕忙又跑到樹下,喊道:“師父,他說不與我計較了,只要您……您說一句……”

崔平對天“嘿嘿”一笑,沖兩撇斑白的八字胡上吹了口氣,轉過頭來,換上一副師父訓徒弟的面容,拖着平平的腔調道:“把事兒了了。”

女孩一顆心仿佛從雲端直墜,大失所望。她想不通為何紫袍公子有心為難,師父卻不幫她,麒麟倒是看得清楚:那公子心想崔平會武,又愛擺清高,若硬逼她,他或許會護她一護,若叫他一個做師父的替弟子“求”人讨饒,他可拉不下臉。

麒麟心道:“她若是幼年無幸,此時便不以為苦了。”他雖然知道她父親身故之後無依無靠,一個人跋涉到慶城已是不易,可也明白:“沒人能享一世福樂,她命中合受此厄,自然是誰也救她不得。”

她低頭朝紫袍公子走去。

同樣的路她剛才走過一遍,這一遍卻更覺漫長,每一步都沉甸甸的,父親死後,這是她第一次真正體會到——從此只有她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永遠是一個人了。

人群中吹出幾聲呼哨,有人嘲諷,有人撺掇,她只聽而不聞。

紫袍公子見她走來,使個眼色,身後一個随從立刻馬爬在地,供他歇坐。他坐到随從背上,另外三人一個在地上鋪開絲帕,一個托腿,一個脫靴。他腳着白绫軟襪,踩在帕上,一轉眼,那雙雲頭靴已經工工整整地放在一旁。

女孩心下凄惶,眉眼低垂,臨近時瞧見那石青緞制的靴子,望着勾蓮紋的織金緞邊,淚珠“嗒”一聲落了地。

麒麟窺見女孩在朦胧的視線中看出了幻覺:那雙靴子忽然披起龍鱗,睜開紅眼,變成一只頭頂鹿角、兇猛甚于惡龍、肥壯堪比野豬的巨獸。巨獸冷不丁開口,嗷嗷叫道:“你若勝不了血麟劍,就得給我磕三個響頭,再叫三聲爺爺!”

麒麟一愣。

他雙眸确實深紅似火,肌肉倒也結實,線條倒也緊致,可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分明是英姿勃發、剛柔并濟的,為何那什麽“段前輩”在她心中湛然若神,他一個真神卻成了靴子裏變出來的四不像?

麒麟嘆了口氣,心道:“沒想到她眼神如此不濟。”忽又聽見紫袍公子以幾不可聞的細聲逐字說道:“你才剛拜過天地,我這就送你入洞房。”

麒麟不禁皺起了眉頭。

女孩少不更事,哪裏知道“洞房”是什麽意思。她噙淚跪到地上,微微啓開兩片薄唇,俯下身,只見其中一只靴子忽然向上頂來,她吓得向後一仰,立刻有兩個随從一左一右地按住了她的雙肩,押着她的頭往鞋上送。

剩下的那個随從用靴子撬開她的嘴,硬擠亂塞,狠狠捅她喉頭,捅得她連連作嘔,一股股酸水上湧,卻也只敢咽下。十二三歲女童的嘴有多大?靴子塞得極是勉強,她嘴角開裂,鮮血和淚直流。

紫袍公子“座下”那個随從陰陽怪氣地笑道:“小娼婦,只叫你舔,你怎麽還嘬呀?”

女孩不懂什麽是“小娼婦”,卻被一個“嘬”字刺得難受,無地自容。她不顧一切地躲那靴子,頭向上挺,挺不出一寸便被狠壓下去,拼命扭動身子,又被身後兩人拿頸按肩,死死箍住。随從将靴子攥成粗圓的短棍狀,往她嘴裏捅。

圍觀的成人此時都已明白紫袍公子的用意,幾個糙漢擠到前面,似笑非笑,眼神迷醉,喉頭不住地吞涎。沒人管的孩子們睜大了眼睛,看着女孩蛇一樣亂扭,好奇道:“他們要把靴子塞到她肚裏去麽?”有個老婦人在地上啐了一口,搖着頭,嘴裏嘀嘀咕咕地走了:“人還是個小孩子呢,簡直沒王法……”

當時兩個衙役一直站在圈外,可是他們只如路人一般冷眼旁觀,任她受辱,甚至還伸手招來幾個小叫花,好像生怕圍觀的人少、敗了紫袍公子的興致似的。

麒麟怒道:“此二人瞧他勢焰逼人,有意讨好,難怪 ‘王法’也成‘枉法’。”又想:“人間為上位者任意坑殺降兵,貴族子弟又以羞辱作踐為樂,凡此種種,恐怕少不了魔族在暗處蠱惑挑唆。”

他一生以伏魔為任,想到此處,神念自然而然地牽動,三個随從忽然虎口一麻,同時松了手。

女孩好不容易喘得半口氣,誰料拿靴的随從身手好快,抓起靴子狠力一掄,“啪”的一聲,又将她甩翻在地。

随從捏緊她的鼻子,強迫她張開嘴,一把捅進去半只靴子,又握着那只靴子在她嘴裏插進抽出,反反複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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