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把一角已拖地的毯子往上提了提,給老人蓋好了,開口說:“錦魚嬷嬷,可還好?”
老人慈祥的笑着,朝他點點頭:“好,好。”
朝梓軒悠悠坐在錦魚嬷嬷旁邊的椅子上,坐定後才緩緩開口:“嬷嬷,外面又要打戰了……”
錦魚嬷嬷依然面帶微笑:“外面的世界與我老婆子已經沒有太大關系了,呵呵。”錦魚嬷嬷伸出枯槁的雙手放在毯子上,暖暖的一隅陽光照在她着一身灰色素服的身上,一副世界靜好的模樣,她繼而說着:“我這副殘軀只等着老死喽……”
朝梓軒鄭重的說:“嬷嬷,這次與那三把鑰匙有關……”
聽到“三把鑰匙”,錦魚嬷嬷雙手一緊,臉上的微笑也沒了,微微直起身來,神情也變得專注了些。
朝梓軒繼續往下說:“還有就是,常清風的女兒,常雲斐已出忘塵庵,眼下正在去禺山的路上……”
“小小姐……”錦魚嬷嬷忍不住顫抖着聲音脫口而出,晶亮的眼睛裏瞬間多了一層水霧,眼神卻變得很遙遠,仿佛多年的陳年往事又浮現在眼前一樣,老人擦擦眼睛,轉頭問朝梓軒:“你說小小姐下山了?為何?”當年小姐的願望便是願小小姐遠離這世間紛擾,禺山?錦魚嬷嬷又自顧自的點點頭,“禺山是個好去處,老爺在那裏,必能護得小小姐周全……”
一旁的朝梓軒卻略帶不耐煩,他打斷錦魚嬷嬷自顧自的遐想,“嬷嬷,常雲斐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
錦魚嬷嬷被他這一問吓了一大跳:“秘密?小小姐身上能有什麽秘密?”
“那為何幾次三番有人接近她?”朝梓軒質疑道:“先前在朝王宮,就幾次三番發現有人企圖接近她,這次在去禺山途中又遇刺客……”
“遇刺?”錦魚嬷嬷有些着急,她靠近朝梓軒一些,“小小姐現在如何了?可安全?”
朝梓軒拍拍錦魚嬷嬷的手:“嬷嬷放心,她現在已無事,我已增派護衛。”
錦魚嬷嬷這才安心。
“嬷嬷,這麽多年了,您還是視那個女人為最重要的人,軒兒陪您的這十幾年也比不過……”
“軒兒……”錦魚嬷嬷嘆口氣:“你和小姐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們倆個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況且小姐已仙逝,往日的恩恩怨怨,你就不能放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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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梓軒緊握拳頭,站起身來:“我忘不掉!”當年他才八歲,雖說生母只得了個靜貴人的封號,不受先王寵愛,可日子畢竟平淡安寧,就這樣承歡膝下不得不說在朝王宮也是一種幸福,可自從那個女人的出現,攪亂了原本看似平靜的朝王宮……
當年常雲斐的母親段纖纖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在朝為官的常清風,一向主張不卷入外界是非的段家忍痛與其斷絕關系,可偏偏段纖纖又是段山極為疼愛的女兒,段纖纖不僅生得極其美麗動人,當時號稱幾百年難得一見的美女,心性脾氣也是難得的純淨豁達,段山終究也不能說斷就斷得如此幹淨,但外界争權奪勢的事段家還是嚴格遵守古訓,不參與其中的。
對于幼年的朝梓軒來說,段纖纖是突然闖入他的生活的,他從後宮娘娘的嘴裏面突然聽到了關于這個外來姑娘的事,說她如何的放浪□□,說她如何魅惑君主,因為彼時她已是常清風的夫人并育有一女。但是誰都不曾真正見過她,她從進宮便被先王安排在一處偏遠的宮殿,朝梓軒也只是随着他母親靜貴人偷偷去了那處宮殿,透過半開半合的窗子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絕世女子,小孩子的眼中對美還沒有過多感悟,只是覺得這個女人并不像大家說的那樣讓人厭惡鄙夷,反而面目祥和,性情也很恬靜。透過那扇窗戶,朝梓軒看到段纖纖一身白衣身段窈窕,長發及腰無任何發飾,她淺淺笑着與錦魚嬷嬷說着什麽,手掌輕輕撫着小腹。一旁的母親似乎有些驚呆,不由自主的想往前靠近些,卻撥倒了旁邊的花盆驚動了屋裏的人,段纖纖轉頭朝這邊望來,正好對上朝梓軒的眼睛,朝梓軒來不及仔細琢磨,就被母親拉着跑了,隐隐約約聽到溫柔的女聲對正欲出屋查看的太監宮女說:“許是誰家的孩子淘氣了,不用追了……”
自那時起,朝梓軒的母親靜貴人便像魔怔了一般,她本喜歡絢麗多彩的顏色但後來卻只穿一些純色的衣服,這樣的轉變在朝梓軒眼裏有些不大習慣,而且靜貴人的性情似乎也有所改變,她舉手投足間似乎都小心翼翼的刻意學着什麽,這讓她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做作。終于,有一天,先王難得的光臨到靜貴人的住處。那天,靜貴人格外高興,因為她穿了一襲白色的衣衫,化了淡淡的妝,她拉着朝梓軒匍匐在地朝着先王跪拜,過了許久,先王才讓他們起身,眼神中卻突然帶着些不易察覺的愠怒。靜貴人讨好似的給先王奉茶,動作卻不像往常,倒多了幾分嬌柔。那茶盞卻被先王一把打落在地,滾燙的幾滴開水濺到朝梓軒手背上,他的手微微一抖,卻強忍着痛硬是沒皺一下眉,倒是靜貴人被吓得立馬跪在地上。
“看看你的樣子!是在做什麽?”先王惱怒的呵斥着地上的靜貴人。
朝梓軒聞言看着自己的母親,卻終于覺出了些什麽,母親這個樣子很像段纖纖……
“王上,奴婢知錯了。”靜貴人膽戰心驚的等着先王發落。
也就是這次懲罰在朝梓軒幼小的心靈上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創傷。
先王看看一旁靜靜立着的朝梓軒倒對他不符年紀的沉着有些贊許。
“軒兒有你這樣的母親如何成人成才?”先王沉思片刻,“軒兒就由瑾妃代為扶養吧。”
這一宣旨對靜貴人和朝梓軒幾乎是晴天霹靂。靜貴人哭着喊着眼睜睜看着朝梓軒被先王帶走,而年幼的朝梓軒回頭看着母親,心中默言:母親,等軒兒!只可惜,朝梓軒再也沒有見過靜貴人。不受王寵,子不得養,沒過多久靜貴人就郁郁而終了。
幾個月後,傳聞先王的慧妃在生下位公主後殁了,于是這位公主也被送到瑾妃宮殿由瑾妃扶養,這位公主就是後來的顏玉公主。生母離世,生父無情,朝梓軒冰冷的心在這個妹妹出現的時候變得有些溫暖了,這也就是為什麽朝梓軒特別寵愛這位公主了。而這一悲劇的根源都是段纖纖,可朝梓軒還未來得及當面說恨她報複她,段纖纖就在顏玉公主滿月的那天去世了。彌留之際,求得先王允許錦魚嬷嬷照顧朝梓軒直至長大成人,而常清風也在有意無意中對朝梓軒大加培養扶植,先王彌留之際,把朝梓軒托付給常清風,常清風也不負所望,保朝梓軒登上王位後一路扶持至今。是以,朝梓軒對他是又恨又感激,恨他讓他妻子入宮導致他母親郁郁而終,又感激他助他登上王位,實現他自幼的野心,是的,只有自己強大了,才可以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朝梓軒松開不知何時握緊的雙手,他站起身來,立在錦魚嬷嬷身旁,眼睛睥睨着遠處:“我不難為您,常雲斐身上的秘密,我會親自查清楚……”
錦魚嬷嬷嘆口氣,這孩子的執念如此深,她不好再勸些什麽,如果再為小姐解釋,告訴他小姐也是無辜的,反而會适得其反。只盼有朝一日,他能自己打開心結,放過自己。
朝梓軒回到自己的寝宮,未召見任何嫔妃,他一杯一杯喝着悶酒,到最後幹脆扔了那小小的酒杯,拿起那酒壺,高仰起頭就往嘴裏灌酒,直至酒壺也空了,他扔掉酒壺,也不去擦剛剛灌酒時從嘴角露出的酒水,他臉色微紅,眼睛裏也蒙了一層霧氣。他搖搖晃晃的,索性躺到床上,眼皮沉沉的卻不願閉上,心思卻很是清晰,他在心裏一直對自己說,他多留常雲斐在宮中月餘,是為了多些時間查出常清風與暮王在忘塵庵會面的目的,他派無極護送常雲斐也是為了監視常雲斐,如今,他決定親自去禺山只是為了查出常雲斐身上的秘密,是的,是的,是的,是這樣的……朝梓軒沉沉睡去,睡前一直是常雲斐笑語嫣然的臉龐,眉心的丹紅就像她本人一樣迷影重重。
禺山途中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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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玉公主一夜好眠,精神煥發。常雲斐卻是一夜輾轉,再加上昨晚的動靜,她睡得并不安穩。
“雲斐姐姐,你怎麽有黑眼圈了?”顏玉公主湊到常雲斐身前,關心的問。
常雲斐想昨晚的動靜她倒是一點沒聽見,常雲斐一邊快速整理,一邊回答:“昨天晚上有打鬥聲,我總不踏實,我們收拾好了,快出去看看。”
顏玉公主一聽,倒是覺得新鮮的很,她不等常雲斐收拾好,就推門而出,跑到驿站外面看到無極正站在驿站門口指揮下屬忙活,一夜過去,驿站仿佛經歷過一場大病,怏怏不樂。無極看她出來,伸手撫上她的額頭,關切的問:“好些了嗎?”
顏玉公主臉一紅,拉下他的手:“已經全好了。”
無極見她确實已好了,放下心來,繼續囑咐來來往往的護衛。
“诶,風毅将軍呢?”顏玉公主問話的同時常雲斐也已出來站在一旁。常雲斐見一向都近身保護的風毅将軍如今不知去向,又聯想到昨天的打鬥,心裏一咯噔,又看到幾個護衛在一輛馬車上綁綁挪挪的,車上的重量顯然不輕,已把馬車輪結結實實的壓緊在地上。她狐疑的看向無極,無極對她微不可微的點點頭,常雲斐的心跳就像漏跳了幾拍。顏玉公主還一直嘟嘟囔囔的要找風毅,看到那馬車,出于好奇要走過去探尋,無極一把抓住她:“公主,那些不過是要送回宮裏的物資,路上遇到劫匪,正好被我們撞到,我派了幾人護送。那些都是戰争中得到的東西,并非什麽稀罕珍貴玩意兒,公主還是不看為好。”
“那風将軍呢?”朝顏玉還是窮追到底。
無極向前跨了一步,靠她更近些,微微俯下身子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驚慌,這裏人多嘴雜,不安全……風将軍,死了。”
朝顏玉被驚得擡起腦袋看向無極,腦袋頂卻撞到了無極的下巴。無極微微擡擡頭,對朝顏玉搖搖頭。
“怎麽會?風将軍武藝高強,是怎麽……”朝顏玉還是忍不住。
現在兵荒馬亂,朝顏玉和常雲斐又是重要的人,這個地方對她們來說實在是不安全,眼下風毅又死了,萬一發生什麽情況,無極擔心照顧不周,他不再理會朝顏玉,而是轉頭對常雲斐說:“雲斐姑娘,王上已派人增援我們,這個地方不安全,我們不能等,需要繼續趕路。”
常雲斐點點頭:“好,我去收拾行李,我們馬上出發。”
無極點點頭。繼續查看着四周。一行人又匆匆的上路了,朝顏玉一路上悶悶不樂的,想不透風毅是怎麽死的,無極繃緊神經一刻不敢懈怠護在馬車旁邊,常雲斐又獨自在想着什麽不理會她,朝顏玉本打算一路游玩的計劃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她有些懊惱的掀開窗簾,外面的青青草地讓她的心情也舒暢了些。她看到不遠處有個峽谷,谷底又有條小溪,大眼睛一轉,對着外面喊到:“停車,停車!”
無極騎着馬走到窗前:“怎麽了,公主?”
“我累了,想在這裏歇會。”
不等無極回話,常雲斐看了看四周開口了:“公主,這個地方處于低處,在此處被埋伏,我們會很危險的……”
“唉呀,哪裏危險了?”朝顏玉打斷常雲斐:“這風和日麗的,哪裏會有壞人?”說着,她掀起馬車簾一躍而下。
無極跳下馬來:“公主,雲斐姑娘說得有理,我們應該速速通過此處……”
朝顏玉哪裏聽得進去,她早已快速朝那小溪走去,常雲斐緊跟在她身後,無極吩咐護衛四處散開查看周邊情況。
“呵呵,這裏可真美。”朝顏玉開心的笑着:“雲斐姐姐,你快點。”她一邊走,一邊回頭催常雲斐。
常雲斐跟着她來到小溪邊,果然溪水清澈見底,分外讓人可心。常雲斐笑着說:“你還真會挑好地方。”
朝顏玉蹲在小溪邊,把手伸到溪水中,那一條兩條的魚繞過她的手臂向下游去,中途碰到她的手臂,癢癢的,朝顏玉咯咯的笑着:“真好玩。”
常雲斐從前襟裏拿出一方手帕,浸濕了擦拭着臉。她正擦着臉,轉頭的瞬間,看到溪水倒映的山谷上的草叢裏毛茸茸的似乎有什麽東西。常雲斐心下害怕是什麽兇猛野獸,她倒是沒事,就怕傷着朝顏玉。常雲斐不動聲色,和朝顏玉說:“顏玉,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再玩一會嘛,我還沒玩夠呢。”朝顏玉不情願的回答。
眼下這種情況可由不得朝顏玉任性。常雲斐拉住朝顏玉的胳膊就往上拽,朝顏玉有點惱了,掙紮着,這時,山上那怪物像是怕獵物跑了似的閃電般沖下來。朝顏玉這下也覺察出了動靜,待看到那頭怪物朝她們奔來時,吓得眼珠圓瞪。
“快跑!”常雲斐大喊一聲!
朝顏玉這才反應過來,和常雲斐朝馬車跑去,無極和護衛聽到喊聲也朝她們奔來。可是那怪物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沒等無極和護衛趕到常雲斐和朝顏玉身邊,這怪物已逼近常雲斐和朝顏玉,這麽近距離,常雲斐才看清楚這渾身毛茸茸的竟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只不過臉色紫黑,眼睛血紅,渾身髒兮兮的,那只血紅的眼睛惡狠狠的,他張開口就朝她們撲來,朝顏玉眼看着這怪物就要撲上來,吓得閉上了眼睛,不過沒有預期的疼痛,卻聽到旁邊的常雲斐輕微的□□聲,朝顏玉睜開眼睛就看到那怪物咬着常雲斐一只雪白的胳膊,那白皙的胳膊已然血跡斑斑,那怪物牙齒比一般人尖銳,咬破常雲斐的胳膊後竟開始吮吸,原來他竟是吸血的。常雲斐忍着痛阻止趕來相救的護衛,無極不敢輕舉妄動,怕激怒這個未知的怪物,只能依着常雲斐把朝顏玉接到安全的地方,但是他也做好了出招的準備防止這怪物吸完血後再次攻擊常雲斐。刺痛過後,常雲斐反而更平靜了下來,她仔細打量着這個怪人,他面色全黑,顯然是中毒的症狀,五官細看倒也端正,那雙血紅的眼睛也漸漸變得正常,不知是因為吸了血還是見到常雲斐不掙紮無惡意,他竟然也偷偷擡起眼皮打量常雲斐,常雲斐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他的頭,輕輕撫摸着。這怪物變得異常平靜,慢慢停止吮吸,離開常雲斐的胳膊。與此同時,無極奮身一躍,從高空而下雙腳朝那怪物擊去,那怪物被擊出數丈外。
“不要殺他!”常雲斐大喊一聲,突然覺得胳膊有些異樣的疼,像有什麽東西鑽到傷口裏似的。
而遠在朝王宮的錦魚嬷嬷在黑暗中仔細查看着說殿兩旁的屏風,卻突然熒光一閃,屏風中的一只楛蝶振臂一動,竟活了過來,扇扇翅膀飛走了。錦魚嬷嬷大驚,“小小姐……”再看向那屏風,那飛走的楛蝶的位置處依然還是一只蝴蝶,卻已沒有那麽栩栩如生了。
無極聽到常雲斐的喝聲,收住了致命的招數,只如風般點了那怪物的穴道讓他昏睡過去了。
常雲斐這才來得及查看自己的手臂,傷口周圍已隐隐發紫,糟了,她也中毒了。無極命侍衛把那怪物綁起來,跑去查看常雲斐的傷勢,朝顏玉也跑過去。
“雲斐姐姐,你一定很疼吧?都是為了救我……”朝顏玉說着眼淚已盈盈欲落。
“我沒事。”常雲斐安慰她,“還得煩無極幫忙封住我胳膊上的幾處穴位。”無極點點頭,之後常雲斐吃了随身攜帶的解毒丸,可畢竟沒有對症下藥,也只是緩解毒擴散。一路上危險重重,遠沒有想象中那麽輕松好玩,他們必須要盡快趕路,到了禺山就好了。
明妃密會暮天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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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天閣和朝梓軒同時收到了常雲斐一行人遇襲的消息,得知常雲斐受傷,暮天閣一向風輕雲淡的臉龐上憂思神色顯而易見,他顧不上渾身疲憊,也沒有細細部署去禺山的路線以防止刺客暗殺。他只是帶了紫夜一人一路驅馬狂奔,選了最近的路追趕常雲斐。他知道她懂醫術,會自救,可他依然擔心她,擔心她堅強的身軀裏那脆弱的靈魂會趁她生病虛弱的時候肆意妄為,惹她傷心落淚。他是真的在乎她,才格外用心揣摩着她的心思,因此他斷定自小離家的常雲斐內心深處必然會十分缺乏安全感,她自立自強,卻也脆弱敏感,否則不會在醉酒的時候靠在他肩上思念她的母親。那是暮天閣第一次為了一個女孩子而心疼,他緊緊抱着她,想給她足夠的庇護,可是她始終雙臂抱在胸前,仿佛那世界裏只有她一人……現在她受傷生病,他卻沒有陪在她身邊照顧她,安慰她,只是這樣想着,暮天閣就覺得心口鈍鈍的,沉甸甸的,他玉面淩然,口中卻一聲聲急命着馬兒:“駕,駕……”
身後的紫夜有些擔憂,卻也只能緊随其後,不敢懈怠。連續疾馳三天三夜,暮天閣本就精瘦的身形又覺得瘦了一圈,白淨的臉上青色的胡須隐隐可見,一雙清亮的眼睛早已布滿血絲,嘴唇幹裂,唯有那溫潤如玉的氣質依然可以讓人辨出這就是堂堂暮王。暮天閣和紫夜在一家驿站吃了點東西,稍稍休息了幾柱香的功夫,便又要動身趕路。紫夜起身攔住他,抱拳說:“主子,今晚我們就在這裏休息一宿吧,主子已三天三夜未眠,再這麽下去很危險,萬一遇上敵人,我們怕是體力不支不易招架啊。”暮天閣頓了頓,只略一沉思便已經有了決定:“繼續趕路!”
“主子……”紫夜單膝跪地,依然在勸他。
“怎麽,我的話都不聽了?”暮天閣還是之前的語氣,但對于跟就多年的熟悉之人來說,這語氣已昭示着他十分不快了。
“屬下不敢……”
兩人正僵持着,卻都豎起了耳朵,他們感受到了一股很強的內力,在驿站中休息的大多都是些逃難的難民,未曾覺察出誰有這麽強的內力,暮天閣和紫夜尋着這內力往門口看去,不一會,一位身形苗條的黑衣女子帶着鬥笠進了來。暮天閣和紫夜俱是一驚,來人赫然是潛伏在朝王宮的明妃。
明妃走到暮天閣身邊微微作揖:“主子……”
因為明妃的出現,暮天閣和紫夜只能是留在這驿站休息一晚了。
客房裏,明妃和暮天閣都坐在圓桌旁,紫夜在屋外守夜歇息。
“琴兒,這個時候你為何出現在這裏?”暮天閣開口問道。
此時的明妃早已摘了鬥笠,那嬌小魅人的臉龐雖有些憔悴卻更是平添了些動人,讓人忍不住心疼。
“那王上呢?”琴兒一手抓着袖子,一手提壺給暮天閣和自己斟了杯水,她纖纖玉指捏着那水杯細細飲着。
暮天閣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起身背對着她:“本王的事,什麽時候都要你們來質問幹涉了?”
明妃站起身來,嘴上說着不敢,心裏卻并未在意。因為她了解他,她與他從小一起長大,他雖表面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內心卻還是很愛憎分明的,他對不在乎的人可以輕而易舉的說出殺字,猶如碾死一只螞蟻,可對于她,她雖算不上是他在乎的人,可他也斷不會傷害她的。她本是輔國大臣賈進的千金賈琴兒,先王在世時,在一次狩獵中,遇到一只狗熊,衆人拔刀射箭卻依然沒能殺死這畜牲,這畜牲受傷後更是狂躁暴虐,力氣猛增。當時還年幼的賈琴兒繼承了她父親的勇敢果斷,于一片混亂中從旁邊侍衛手裏抓過兩支劍,足尖點地,飛躍到那狗熊肩上,對中它的雙眼就刺了下去,她年紀小,力氣有限,但也足以刺瞎那畜牲的眼睛,為他們贏取勝算,然後,她在那畜牲搖頭晃腦中迅速運功躲過它的撩爪,不太光彩的跌落在一人跟前,正是暮天閣。當時暮天閣被衆人擁簇在安全區內,少年白色的披風纖塵不染,身邊的戰利品倒是不少,但是他卻沒有參與制服狗熊當中,只遠遠看着這場人畜大戰。當賈琴兒滾落在他跟前,他才上前扶她起來,繼續看着衆人将那眼盲後的狗熊輕而易取的殺死。他太高冷了,可是他的面容卻又那麽溫暖,這是賈琴兒第一次見到暮天閣時的印象。他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一個她觸碰不到的世界。他看着衆人,她看着他的側臉,棱角分明,稍一深入便萬劫不複。
自從這次狩獵後,幾乎全暮國的人都知道賈家有位巾帼不讓須眉的好女子,偏偏這女子還能文能武,如此小小年紀功夫和勇氣就足以令那幾尺男兒佩服,而其舞技琴藝也是大家閨秀的楷模,再加上生得美麗動人,更讓人景仰。無怪乎當時暮天閣的母後是把她當作暮天閣未來的王後來對待的。只是暮天閣一直不冷不熱,賈琴兒卻是不知不覺中芳心暗許,一直企圖能打動他的心。喜愛他的愛好,摒棄他所厭惡,心心念念讨好好,為他付出,只要是為他好,她什麽都願意,只是他的目光從來不曾真正停留在她身上,他的心思也從來不曾用在她身上半分。所以,賈琴兒在偶然從她父親賈進口中得知暮天閣要在朝梓軒跟前埋一個諜者,而這個諜者除了必須對暮天閣忠心耿耿,不得有二心之外,更需智勇雙全,這些特點賈琴兒身上都有,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優勢,便是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美女。是以,當賈琴兒匍匐在暮天閣腳下主動請纓時,其說服力度是極大的。為國為君分憂,賈進雖不舍得但卻也不得不同意,而暮天閣的母後卻是十分反對的,她怎麽舍得把準兒媳往火坑裏推,一旦賈琴兒入了朝王宮,日後不管她是否清白,怕再也不能當天閣的王後了,這麽好的一個孩子,如果……那就可惜了。可不管別人如何勸說,賈琴兒只是跪在那裏,看着暮天閣,等待他的态度。暮天閣深邃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賈琴兒,兩人對視了許久,暮天閣才淡淡開口:“琴兒,你知道做諜者意味着什麽嗎?”暮天閣頓了頓,接着說:“暮國的王孫貴族只要有你看得上眼的,我都可以為你賜婚。”
聽到此處,賈琴兒再次扣頭:“琴兒心意已決,請王上恩準!”她如何不知一入朝宮,她便不是好女子,即便日後順利抽身,又有誰願意娶她,可若要嫁的人不是他,她還能嫁給誰,她的心還能再給誰。即便此刻,他依然沒有給她承諾,那麽,她寧願為他做些什麽,起碼這樣他會認真的凝望她,他的心裏才會有她的位置。她為他做了這麽多,他又怎麽會忍心傷害她。
“王上,王上如此着急趕路,莫非是為了常雲斐?”明妃問。
暮天閣沒作聲。
“王上不回答,是默認了?”明妃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啞。
暮天閣側側頭,依然沒有回答。他背對着她,所以看不到她早已淚流滿面。她努力咬着嘴唇,不想讓她的聲音有任何異常。
暮天閣剛要開口說什麽,明妃卻上前一步,從背後一把抱住暮天閣,雙臂環在他腰上,臉緊緊貼在暮天閣背上。暮天閣擡起手剛想拉開那禁锢着自己身軀的纖纖雙臂,就感到背上一片濕熱,心裏一軟,動作就輕柔了許多,他拍拍她的手,一點點讓她放開他,轉過身來正視着她,她早已雙眼通紅,梨花帶雨般楚楚可憐,他擡起手,為她擦幹眼淚,他不是不知她的心思,可他對于她,實在是沒有男女之情,可不曾想她癡戀他到如此境地,不管怎麽樣,他總是欠她的。
“琴兒,放過你自己。”暮天閣看到她發白的嘴唇,想必為了追上他們,她更是不休不眠,辛苦的很吧。暮天閣在心裏默默嘆口氣。
“為什麽,我不可以?”明妃一雙淚眸滿懷期待的看着暮天閣。
“感情的事啊,誰又可以控制的了?”暮天閣無奈。
“盡管她心裏有別人,王上依然能不變心意嗎?”明妃意有所指。
暮天閣一頓,望着明妃。
“常雲斐喜歡上了朝梓軒!”明妃堅定的說。
暮天閣斜過身子,似在沉思。
怕他不相信,明妃繼續用力解說:“女人看女人最是清楚了,況且是像常雲斐這樣的小女人,她的喜怒哀樂幾乎就寫在臉上了。”明妃努力的想讓暮天閣相信自己的話,仿佛一旦相信了,他喜歡上自己的概率就會大一些。
暮天閣靜靜聽着明妃的話,他的常雲斐确實是個沒心眼的女孩子,單純的快樂,單純得想讓人保護。可是怎麽會是朝梓軒,暮天閣眼神微微有些深沉。
“現在,朝梓軒也在去追常雲斐的路上……”明妃的這句話卻讓暮天閣有了較大的反應,他轉過頭來望着明妃,明妃繼續說道:“朝梓軒城府深沉,盡管在他身邊多年,我也未能完全摸清他的脾性,我尚且不知他對常雲斐如何,可聽說常雲斐一行人在路上遇險,他就決心前去了。”明妃上前一步,“王上,如果被朝梓軒遇見你,且不說你的安危,便是常雲斐也難脫叛國的說辭了。你知道,朝梓軒的疑心向來就很大的……”
說到常雲斐的安危,暮天閣再怎麽不願意聽也得冷靜下來仔細琢磨,可是此刻常雲斐身中劇毒,他該如何作為?
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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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極已提前秘密得到了朝梓軒要來的消息,但是他卻仍不敢放慢速度,常雲斐身中劇毒,他必須盡快趕到禺山讓她療傷。馬車裏,常雲斐一臉憔悴斜靠在朝顏玉身上,她嘴唇發白,眼睛無神,臉色發紫,渾身無力。卻依然強撐着身子拉過那被捆綁住手腳的怪物的一只手臂,玉指搭在那怪物手上為他把脈,這怪物的脈象奇特,時而平靜,時而翻騰,他小小的身子裏竟然有多種毒素,而且很多都是常雲斐所不知的。常雲斐不禁對他生出些憐憫來,想必是這些毒素互相作用,才使得他不受自己控制,出口傷人的。随着馬車的颠簸,這怪物逐漸蘇醒過來,他看看自己被綁的手腳,眼神無辜又膽怯,常雲斐掙紮着坐起身來,從藥包裏拿出一顆清毒丸遞到他唇邊。
“放心吧,這個是解毒的藥。吃了對你有好處的。”常雲斐看他一臉害怕的樣子,虛弱的聲音帶着些安慰。
朝顏玉拉住常雲斐的手不想讓她靠得太近,可常雲斐卻堅持把藥遞過去。那怪物漸漸放下了警惕,把臉湊到常雲斐手邊,吞下了那粒藥。
常雲斐又重新靠回到朝顏玉身上,她看着那怪物,問道:“你叫什麽?”
那怪物聽了,低頭沉思片刻,又搖搖頭。
“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如就叫你茸茸可好?”常雲斐說道。
“渾身是毛,倒不如叫毛毛。”朝顏玉盯着那怪物開口道。
常雲斐聽了,覺得好笑,嘴角的梨窩淺顯:“你呢?喜歡哪個了?茸茸?毛毛?”
那怪物聽了,一會點頭一會搖頭。
難道他不會說話,常雲斐暗想,“那這樣,我先說一個名字,你要是喜歡就點點頭,不喜歡就搖搖頭。”常雲斐對那怪物說道,“茸茸?”
那怪物點點頭。
“毛毛?”
那怪物狠狠搖搖頭。
“球球?”
怪物睜大眼睛有點懵。朝顏玉也有點疑惑的看着常雲斐。
常雲斐撲哧一笑,嘴角的酒窩若隐若現。她笑得連帶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止住,才說:“我逗你玩呢,以後你就叫茸茸了!”說完,有些無力的靠着朝顏玉閉上了眼睛。朝顏玉看她的樣子,有些擔心,撩起簾子來看看外面,期盼着早點到了禺山,救治常雲斐。
禺山半山腰有一家酒肆,酒肆門口寫着“醉歸”兩字的藍色旗子迎風飄揚,在夕陽餘晖的映照下顯得張揚又放肆。這酒店外面看着平淡無奇,但從很遠處就能聽到裏面一大幫人吃酒劃拳,談笑風生的聲音。如此亂世,此處卻鑼鼓喧天,猶如世外桃源,顯得神秘而令人向往。
“統領,馬上天黑了,不如我們就在此處住一晚吧。”一個護衛騎至無極身邊說。
無極看着那酒肆,直覺告訴他這酒肆不一般,去了兇險未蔔,可眼下他也別無選擇,常雲斐的傷勢需要救治,也需要休息。
“就在此處歇一晚吧,大家提高警惕。”無極望着那酒肆下令。
酒肆內。
爽姨透過一面窄窗望着外面氣勢不小的一隊人馬,狹長的丹鳳眼微微一眯透露出危險的氣息,像一只看到老鼠的貓在蓄勢待發。她看着那行人朝着這邊走來,偷偷囑咐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