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傳話
兩個人出了院子,帶着一起出來的丫鬟同喜和寶珠往洪福院左邊的一座跨院裏去。母女兩個走在前頭,邊走邊說話。
只聽鄭月娟說:“姨娘,這昨兒個嫂子才落了水,今兒個段姨娘就有了身孕,還真是巧。我就疑惑,素日段姨娘那麽伶俐的人,這女子懷孕之時有些什麽反應她竟然一點兒不知道?就算是她不知道,可她娘自從她被擡進鄭府,也來看過她好幾回,難道一點兒也不跟她說?非得您去的時候,由您給瞧出來,再由您去傳話讓請白郎中進府裏來瞧?方才,我聽您和母親說話,說得是咱們上段姨娘這裏來說閑篇兒,可是明明是她讓她跟前的莺兒來傳話說她想請教您一個荷包上的花樣的……”
黃姨娘眼睛微微眯了下,甩着手裏頭的絹子揚唇一笑不言語,繼續往前走。可是和她并肩而行的鄭月娟還在說話,“姨娘,咱們這會兒要不要去看一看嫂子?昨兒晚上我們曉得她落了水,我要去看她,你說晚了。今日一早本來我要去她那裏的,你又把我拖着跟你一起來了段姨娘這裏。正好這會兒有空,不如我們順帶去瞧一瞧她。我想,她要是曉得了段姨娘懷上了,不定多氣呢?我要去安慰她一下。哎,說起來,這宅子裏的人都讨厭她恨她,可我卻覺得她是個好人,雖然脾氣古怪暴躁了些,但心是好的。自從她嫁進府裏來,我不少在她那裏得好東西呢。有時候,她頭上正戴着的新打得式樣精巧的簪子,我去涎着臉要,她就順手拔下來給我了。”
“你呀,就是個貪小便宜的丫頭片子,得了她的好東西,心就偏到她那裏去了。我這當姨娘的常常擔心,你跟她走得太近,會讓那些嫉恨她的人,連你也一并恨了。”黃姨娘停下腳步,轉臉看向鄭月娟,然後伸出食指在她額頭上一戳,嗔怪地說道。
鄭月娟躲也不躲,任由黃姨娘的手指戳在自己額頭上,然後調皮地說:“不疼……”
又“哼”一聲道:“這府裏頭恨咱們的人也不少,我才不怕呢。有本事沖我來,我等着!”
“你呀,還太嫩了。”黃姨娘瞪一眼鄭月娟,有些橫鐵不成鋼地說:“你知道不知道,我在這鄭府裏頭立穩腳跟的一大法寶是什麽?”
“是什麽啊?姨娘你快說。”鄭月娟一把抓住黃姨娘的手好奇地問。
黃姨娘轉過頭去,見自己帶出來的兩個丫鬟寶珠和同喜依照吩咐離母女兩個遠遠的,這才說:“就是什麽事都要給自己留一步退路。俗話就是做一棵牆頭草,哪邊兒有利往哪邊兒倒,說起來雖然不好聽,但是這就叫君子外圓內方。”
“君子?外圓內方?我怎麽覺得姨娘你就整個是一蹴鞠呢?圓而又圓!哈哈哈哈!”
鄭月娟跟自己親娘開起了玩笑。因為不像她哥鄭文忠在鄭府當家太太尤氏那裏長大,和黃姨娘不親。她是黃姨娘求了老爺,讓後同意讓她由黃姨娘養大的,所以跟自己的親娘說話十分随便,偶爾也開玩笑什麽的,母女兩個感情很是融恰。
黃姨娘給她說得又氣又笑,擡手就要去掐她的臉,卻給鄭月娟躲開了。見自己的女兒在前頭跑着往多福院去,黃姨娘忙去追她,一邊追一邊喊,“月娟,等一等,我有要緊的話跟你說……”
好不容易追上了鄭月娟,黃姨娘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喘着氣說:“你這會兒還是跟我回去,不要去你嫂子那裏”
鄭月娟便笑話她道:“姨娘,這就是你跟我說得要緊的話?對了,我想問,為何昨日你不讓我去,今日還不讓我去?”
黃姨娘壓低聲音說:“你不知道太太還沒去看她麽,你這會兒蹿去看她,又跟她講了段姨娘懷了孩子的事情,你說按照她素日的火爆性子,必然要去太太那裏或者段姨娘那裏鬧的。這要是沒什麽事還好,要是鬧得段姨娘那肚子有什麽閃失,到時候呀,你可是要被牽連在裏頭,可擔得起這個責任?”
鄭月娟一聽也有些躊躇了,想了想便說:“可我覺着段姨娘懷上的事還是該讓嫂子曉得,不然一家人都知道了,就她被蒙在鼓裏,總覺她有些可憐。”
Advertisement
黃姨娘拉起她手往回走了兩步,思忖一番,慢慢道:“你說得也有理,這府裏頭除了我也就她對你還不錯。這麽着,我們叫同喜悄悄去多福院一趟,假裝跟惠兒借個鞋樣子,讓她把段姨娘懷上的事情透露給惠兒聽,惠兒知道了,必定是要去跟你嫂子說的。這麽着,即使以後有什麽事咱們也可以推得一幹二淨。”
“好,就按姨娘說得辦。”鄭月娟點頭,随即她便回身去找到跟在身後的丫鬟同喜,把她叫到一邊,附在她耳邊如此如此一說。同喜不斷點頭,最後便轉身往多福院去了。等到同喜走了,黃姨娘和鄭月娟這才帶着另一個丫鬟寶珠回自家的院子。
同喜避着人悄悄走進了多福院,找到了平時跟她很說得來話的惠兒,就按照鄭月娟先前跟她說的假借着來借鞋樣子,把自家小姐要自己傳的話傳給了惠兒聽,最後走的時候千叮咛萬叮囑地讓惠兒千萬不要說是她傳的話,得到了惠兒的肯定回答,這才回去了。于是就有了一開始那一幕,惠兒提着裙子急匆匆跑進多福院正房西次間,驚醒了在臨窗炕上曬太陽打盹兒的夏瑾,告訴了她關于段姨娘懷孕的事情。
“段姨娘?懷上了?”揉着有些惺忪的睡眼,夏瑾以平淡無奇的口吻自說自話,就好像是在聽到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人懷孕一樣,語氣裏絲毫沒有惠兒覺得應該聽到的緊張,焦灼,憤怒,酸澀等該有的語氣。于是惠兒立馬肯定一定是主子因為剛被自己驚醒,所以沒有把這話聽清楚。
下一刻惠兒重重地點頭,湊到她耳邊肯定地低聲說道:“大少奶奶,方才同喜來悄悄跟我說,說段姨娘才讓白郎中診了脈,千真萬确,她懷上了,而且是個男胎。這一下,她就更不把您放在眼裏了。”
定了定神,從剛睡醒有些迷糊的狀态清醒過來,夏瑾終于在心裏頭産生了她現在這個身份該有的一些在意出來。說實話,一開始聽到惠兒說什麽段姨娘懷孕的時候,她真得沒什麽特別的感覺。首先,段姨娘對才穿越到這裏才一天的她來說,就真得是個聽過一次名字的陌生人而已。其次,在穿來之前,她并沒有成家,只是談過一個男朋友,所以對這種只存在于小說或者電視裏頭的姨娘身份,跟自己共享一個男人的女人,根本沒有心理準備。說白了,她對這個時代的一夫多妻制還沒有任何的深入接觸和思考。再擴大了說,整個鄭家以及娘家夏家的所有人對她來說都還是陌生人,她還沒有代入到這情景中。
直到現在,小丫鬟惠兒的話才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提醒了她真實身份的存在。
她,穿越前的私人公司的副總,現在的鄭府大少奶奶夏瑾,是跟好幾個女人共侍一夫的被圈養的女人。并且那個丈夫她還沒見過,但是卻是真實存在的。什麽時候淪落到現在這種樣子?以一個現代人的思想來說,根本無法接受的一夫多妻,穿越過來卻是落到了自己身上。不,她實在無法接受,而且很想擺脫這樣的身份!
可是目前的她對周圍的人和環境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兩眼一抹黑,她又能做什麽?又能走到哪裏去?不管怎麽樣,不是應該把自己所處的這個地方,還有周圍的這些人完全了解後再做出選擇嗎?就算摸着石頭過河也得先摸一摸不是?
好吧,眼前這個小丫鬟說起段姨娘懷孕滿眼的擔憂和焦慮,遠比她更為緊張。從她臉上的表情,讓夏瑾感受到了一種威脅。這威脅是來源于段姨娘懷上了這件事。
于是夏瑾迫使自己代入,從惠兒的緊張的思路往下捋,再結合她穿到鄭府裏頭一天遇到的事和聽到的話,很快她明白了。
在這個時代,自己這種身份的女人,嫁給一個男人三年不懷孕,然後這男人的妾先懷上了,首先是說明了自己的肚子的無能,不是一快好田地呢。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跟個殘次品差不多,說狠點兒是廢物。其次,妾懷上了,還說明人家基因比你優秀,是個合格品。以後在夫主跟前,絕對比自己更有優越感。而男人會因為孩子給這妾更多的寵愛和尊重。第三,女人無子失寵會造成惡性循環,就是你越來越可能壞不上,越懷不上,男人越不寵愛你。再下一步,周圍的共侍一夫的女人會因為你這正室無寵,越來越不尊重你,甚至會和你分庭抗禮,甚至踩到你頭上去。第四,從整個夫家來說,你一個正室沒孩子,就和你這身份不匹配。憑什麽你站着茅坑不拉屎?要是個跟公婆和丈夫處得好的女人還能往下過,可是自己占據身體的這個女人明顯和夫家的人處得不好,以後的日子怕是會過不下去。
這連番一二三四地想下來,夏瑾很快明白了所謂的段姨娘懷孕事件的确是對自己的地位造成了威脅,對自己的既得利益構成了損害。這是一記無聲的耳光呀,重重地打了臉,雖然這打自己耳光的人還沒見過,不過還是讓自己陷于尴尬的境地。
她在心裏想着這些事情的時候,惠兒一直緊張地盯着夏瑾看。剛才她是不顧外頭守着的可人和曉紅的阻攔沖進來的,這時候,那兩個丫鬟也在屋子裏,也聽清楚了她的話,同樣她們也和惠兒一樣吃驚和緊張,一時之間都忘了退出去。不管怎麽說她們兩個都是多福院的人,盡管她們都是聽命于黃嬷嬷,并不聽夏瑾的話。但是段姨娘懷上了的話,會讓本來就失了大爺寵愛的主子以後的處境更加艱難,她們兩個以前在段姨娘的丫鬟跟前好歹還覺得自己服侍的是正室而更有地位和面子,現在……以後……
肯定的是,她們以後在段姨娘的丫鬟跟前再也不能端着,把服侍姨娘的丫鬟看得低人一等了。這讓她們有些喪氣。
屋子裏一時之間鴉雀無聲,氣氛有些壓抑,夏瑾蓮靜靜地坐着,腦子裏在飛快地想事。
良久,還是惠兒先嗫嚅着開口,陪着十二萬分地小心問:“大少奶奶,如今該怎麽辦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